齐白石哭穷记:我们家,穷的很哪

齐白石哭穷记:我们家,穷的很哪


​“我们家,穷得很哪!”


翻看《齐白石自述》,老人开门见山就交代,让人格外唏嘘。


穷虽然不是罪恶,但穷人家的孩子,在社会上出头,真是难若登天。白石老人回首往事,当百感交集吧?


曾经,砍柴的时候,他因为痴迷绘画,误了正事,日暮时分,挑一根空扁担回家,祖母便好言相劝: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明天要是没有了米吃,阿芝,你看怎么办呢?


他的一生,仿佛就围绕着这件俗事——吃饭活命,挣钱养家。一开始是养长辈、兄弟。后来,是养自己数不清的儿孙。


他挣钱的方式是篆刻与绘画,以润格所得去养那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如今,一个世纪过去,他当年卖画糊口的作品动辄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亿元,如果老人九泉有灵,不知是错愕还是窃喜?


应该是小时穷怕了的缘故,白石老人待人接物,非常小气。关于他的悭吝,流传甚广,跟他的书画一样有名。


廖静文晚年写《徐悲鸿的一生》,说有一次和徐悲鸿去拜访老人家,多年未见,白石老人非常热情,从腰带上取下一大串钥匙,打开一个三层门的柜子,拿出一些糕点,非要他们吃。那些糕点已经硬如石块,却拗不过主人的热情,只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这些待客的点心,黄永玉也提起过。他由李可染带去拜见老人,老人见到生客,照例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的花生。因为来的路上,李可染已经关照过:”都是坏了的,吃不得!“所以黄永玉格外留了心,只远远注视这久已闻名的点心:月饼是剖开了的,只剩下四分之三,里面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花生是浅浅的一碟,隐约可见闪动着的蛛网。


老人的吝啬,不仅仅对别人,对家人也不例外。有一天深夜,李可染听见很急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只见白石老人由护士搀扶着,气喘嘘嘘地说:“我儿子从乡下来找我要钱,要不到他就不走,我怕他抢,就先放在你这里。“他把棉袄脱下来,里面全是金子。


齐白石哭穷记:我们家,穷的很哪


如今说起这些,倒不是笑话老人。他这一生,点点积累都是他用自己的辛苦换来的,如何小气容不得外人置喙。何况,从某个层面来说,这份“小气“,成就了他的绘画,是他艺术的根本。


自古以来,梅兰竹菊,作为中国文人士大夫的内心隐喻,深深扎根于传统的审美范畴。可是,白石老人却独辟蹊径,避开梅兰竹菊的文化意义,将笔墨更多地赋予烟火日常、小鱼小虾和瓜果蔬菜。


这份格局看似小,充满了小家子气,但实则贯通了世俗生活与艺术殿堂之间的坚篱壁垒,不能说不是大功德。


白菜在常人看来,是低贱物,他却打抱不平:“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王,独不论白菜为菜之王,何也?“这大白菜,是平民生活的重要象征,他为之鸣不平的,应该是社会底层的芸芸众生。


他画一枚柿子,一棵白菜,取个名字叫——《一世清白》。不尽兴,又画了两棵白菜,两枚柿子——名字变成了《世世清白》。寥寥几笔,尽得其神。


齐白石哭穷记:我们家,穷的很哪


曾经,他想把他画的白菜,以物换物,去和他家门口歇脚的菜农换,换一车的白菜,结果想得美,人家气哄哄地,扭头就走。


老人自我解嘲,说自己通身有“蔬笋气”,所以能画好蔬菜。蔬笋气,我的理解,就是烟火气,这深深扎根于泥土的原始气息,混沌,天然,不事雕琢和修饰,却滋养人心。


有一段时期,自我标榜为“读书人”的我,非常清高,为日常的琐碎平庸而苦恼,觉得一日三餐地陷于柴米油盐,简直是对生命的莫大浪费。每日赌着气一般,自书桌前起身,去到厨房,对着那些五彩斑斓的瓜果蔬菜,高高举起菜刀一一仿佛唯有这样,才解恨。忽然有一天,我从白石老人的画里获得了解脱——


他画一头大肥猪,在通往河边的石桥上慢悠悠走着。白水河边,除了石桥,还有柳丝,你知道的,有柳丝的地方一定有风,有明月,有远山黛岚……这人间,一副刚刚打开的样子,本来的样子。


这样的人间,是你我寄身其中,渴望岁月静好,没有风云变化,不会动荡不安的人间。


一个有着深厚底蕴的人,不必倚仗高大上的事物,在生活中随便拈起一些俗景入墨,同样产生震撼人心的效果。艺术从来有它的相通之处,这一点,用在写作上也如是。一个好作家,他的笔下不一定非得是宏大题材,但凡胸中有墨,哪怕汲取俗世中的点滴,同样有气象万千。


这位“小气“十足的老人,最后成了大家,而且非常幸运地避开了天灾人祸,活到近百岁,是他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未必。老人骨子里非常天真。


齐白石哭穷记:我们家,穷的很哪


他出名后,家里时有人来。有一天来了一个客人,寒暄良久而去。家人问:可知来者何人?老人摇头,家人很惊讶:周恩来啊。可见老人对时局淡漠。


新凤霞写过一篇文章,说起第一次见到齐白石的情景,非常烂漫有趣:


那一日,老人坐下来和大家打完招呼后,就一直拉着她的手盯着她看。在一旁的护士大姐带点责备口气对老人说:“你总看人家做什么?”老人很不高兴:“我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不能看她?她生得好看。”说完,气得脸都红了。


也许,有好事者会将这段典故跟他八十多仍结婚生子联系起来,笑话他旺盛的生命力。可这多少有些无聊。今天我们提起他,尤其是这个劫后余生的春天,提起这位虽然已长眠于地下,却仍然有温度的老人,我们应该献上敬畏的花圈。


因为,我们已经经历过大苦难,这苦难,让我们明白了烟火家常有多么可贵。


劫后余生的我们,也终于懂了老人翻来覆去述说的,瓜果的惆怅,鱼虾的悠游,即使色彩用得那么淡。


而就在今天,在厨房的水槽里,一棵不是那么水灵的黄芽白,给了我一个珍贵的讯息。


我已经半个多月足不出户,这年前囤积的黄芽白,吃着吃着就剩下最后一棵。我一层一层地剥,剥到尽心处,忽然见着一个微小的花苞,月牙儿的白,非常娇嫩——它躺在我的手心里,如同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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