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焰火》:黑色背景下對人性的探析與思索

前言:托爾斯泰說,一個人生活在一群有罪孽的人中,既看不到自己的罪孽,也看不到別人的罪孽,這是件糟糕的事,而更為糟糕的情況是,這個人看到他所生活於其中的人們的罪孽,卻唯獨看不到自己的罪孽。

2014年上映的《白日焰火》,就是一部東方式“黑色電影”佳作。它在第64屆柏林電影節上分別將最佳影片金熊獎和最佳男演員銀熊獎斬獲囊中,堪與《紅高粱》、《香魂女》等經典影片比肩。更難能可貴的是,《白日焰火》成功地平衡了影展品味與觀眾喜好之間的分歧,成為首部票房過億的藝術電影,在海內外都取得廣泛的關注和正面的肯定。

《白日焰火》:黑色背景下對人性的探析與思索

一、影片在類型把控上可謂爐火純青,並且針對性地做出本土化改變,是類型片與藝術性完美結合的最佳範例

導演刁亦男在《白日焰火》中既突破了傳統類型電影的敘事模式,又在攝影、美術布光與空間選擇等多方面糅合了好萊塢黑色電影的經典設定。影片能喜獲金熊的青睞,在我看來 ,主要是兩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影片的獲獎歸功於其成功橫跨藝術和商業邊界的類型與風格,故事由北方小城的離奇碎屍案引出,調查案件的警察由於失職成了保安,步步牽扯進被害人遺孀的愛情陷阱裡。既是黑色驚悚片也是愛情文藝片,同時也保留導演夢境與現實並存的電影風格。

《白日焰火》構建了一個冷酷黑暗的充滿罪孽的骯髒世界,無論是殺人犯還是不得志的警察,無論是死者還是涉案人,都罪孽深重而不自知,併為此粉飾一系列的藉口:愛情、友情、社會情境和複雜人性,以此來脫罪,令人在發笑的同時又非常不舒服,須知罪深植於每個人的身影之下。

第二、影片以剪影的形式從側面反映當今社會的一種狀態和心態,憋屈地活著、憋屈地殺人、憋屈地查案,小人物自怨自艾而又稀裡糊塗,聽天由命而又無可奈何。

影片一開始,讓觀眾在第一時間就看到男主角張自力生活的猥瑣與失敗,他的慾望因離婚無處發洩,探案失敗造成隊友死亡,最終由刑警淪為工廠保安,不得志的生活變得更為空虛和寂寞。婚姻、工作、生活的種種不如意促成他追查的原始動力,就像他在片中的臺詞一樣:“只為了讓自己輸得慢一些。”

《白日焰火》:黑色背景下對人性的探析與思索

女主角即桂綸鎂飾演的“蛇蠍美女”吳志貞是本片的核心人物,她孤傲冷豔,深不可測,是一個帶來死亡與毀滅的人物。在影片中,一切的謎團陰謀罪惡都以她為中心, 隨著故事發展,蛇蠍美女最終成為了調查、偵破、解密的中心對象。

吳志貞的殺人動機,是因為不小心洗壞了二萬八千元的皮衣而遭到衣主的勒索逼迫,丈夫梁志軍的殺人動機是換一輛摩托車,乾洗店老闆的動機是自身的無能,張自力的動機則是慾望的飢渴。吳志貞出賣梁志軍,張自力又出賣吳志貞,現實得於冰冷中呈現一股肅殺之氣。

所幸,《白日焰火》的結局雖冷酷,卻帶給我們一個明亮的未來。揭發吳志貞後,張自力跳了一段癲狂的尬舞,既是慶賀自己的成功破案,亦是發洩因自己的選擇即將與吳志貞分別幾年的不捨。影片最後張自力燃放的白日焰火,一是向吳志貞表白自己愛她;二是祝賀吳志貞獲得救贖;三是希望兩人都能告別頹廢的過往,勇敢的面對未來。

正如片中臺詞說的那樣,“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光,也能照亮百分之九十九的黑暗”。

正是因為人性中除了利己主義之外,還有不容忽視的溫情和美好,才讓我們有勇氣在荊棘遍地的人生旅途上,帶著罪的烙印砥礪前行。就像幾年後出獄的吳志貞將會迎來一個全新而自由的人生。

《白日焰火》:黑色背景下對人性的探析與思索

二、影片將人性的複雜與醜惡展現得淋漓盡致,在導演的鏡頭下,內心的美好和行為的醜陋毫無矛盾,反而呈現出一種荒誕的真實感。

張自力、吳志貞和梁志軍三人縱橫交錯的三角戀關係,毫不掩飾地呈現出了三個人各自為自己打算、處處算計他人的人性之惡。

但影片淡化了批判主義色彩,在錯綜複雜的人性糾結過程中,向我們展露了一直隱含在人性中的那份溫暖。在演員們出色的演繹之下,觀眾們更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劇中人物的無奈和遺憾。

張自力曾經是一名有為的警察,擁有光明的前途,但由於一次抓捕行動的失敗,他被遣退成了一個小工廠的普通保安。警察夢的破滅讓他開始變得自暴自棄,直到五年前的前同事找到他聯手偵查。張自力開始跟蹤吳志貞,並慢慢被這個沉默寡言卻又清麗冷豔的女人吸引,從吳志貞身上體會到了在前妻身上不曾體會到的溫柔,卻在吳志貞對他無比信任時出賣了吳志貞。

梁志軍在看到躺在血泊中的衣主和驚恐無助的妻子時,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後選擇了毀屍滅跡。深愛妻子的他,甘願為她犧牲自己的一切,成為一個見不得光的“活死人”,在黑暗中日夜守護吳志貞。同時,他在暗中監控妻子的過程中,嫉妒每一個靠近妻子的男人,洶湧的嫉妒之火讓他成為了殺人狂魔。

如果說張自力對吳志貞的背叛是用卑鄙的善來告別自己不堪的過往,那麼吳志貞對犯罪事實的自白則是用坦蕩的惡來救贖自己的靈魂。

《白日焰火》:黑色背景下對人性的探析與思索

世界上的罪大致分為兩種,廣義的罪和狹義的罪。

先談談廣義的罪,在佛教中有五條基本戒律,促使人滅罪向善:一戒殺生,二戒偷竊,三戒淫亂,四戒說謊,五戒酗酒。主張性惡論的苟子說:人之生固小人,無師無法,則唯利之見耳。

人們如果想在現實生活中掙脫罪,做一個純淨無瑕的人,似乎是大錯特錯的。一個人所犯罪孽只能有多有少,但不可能完全無罪,因為人的全部生活都包含在從罪中解脫出來的過程當中,生活中的真正幸福也包含在這種解脫之中。

狹義的罪,就如《白日焰火》中觸犯法律的那些行為。兇手與死者互換身份、向全省範圍內拋屍;丈夫替妻子頂罪成為隱形人再監視妻子,因嫉妒一再做出殺人的舉動。

然而,人們有時出於各種理由常將廣義的罪與狹義的罪混為一談,沒有法律明文規定的就不是罪,甚至即使犯法沒被發現也不是罪。為了掩飾罪行,用謊言和行動製造更大的罪惡,用翻倍的惡性事件掩蓋罪行以逃避懲罰。

生活中,我們常由新聞得知,某人因停車費而殺害小區管理員,某人因數百元的借款而殺害自己的朋友,某人因妻子要離婚而殺害岳父母一家,某人因仇視社會而堵殺小學生。不必提及恐怖襲擊或戰爭,兩個陌生人僅因小有摩擦就相互謾罵,進而大打出手,直至鬧出人命,有時僅僅是為了保存自己的面子,社會風氣的浮躁敗壞、人類的自相殘殺得以窺見一斑。

試看生活中的惡人們,被捕之前的姿態,何曾見其有良心譴責之態。初次犯罪的人或許已被束住,但就像蜘蛛網,剛開始時會很鬆,如果再一次重犯,尤其是當週圍的人都處在這罪中,心裡便為自己辯解,人人都這樣,憑什麼我不能做這人人都做的事呢?此時蜘蛛網會變成絲線,再變成麻繩,而後變成鐵鏈,死死將人縛緊,成為了習以為常的墮落。

《白日焰火》:黑色背景下對人性的探析與思索

三、影片用帶著巨大沖擊力的場景,清楚揭示了可能輕易引發悲劇的行惡動機,導演或許無意將罪責拋向社會大眾,但仍引發觀者反躬自省,思索是否有更好的方法來贖罪。

若使兇殺案成立,通常必須滿足三個條件:犯罪事件、犯罪手段、犯罪動機。通常人們會關注前兩點,但被忽視的往往是最重要的,只有犯罪動機隱藏人性的激流,揭露惡的根源。

希區柯克說,人們常常誤以為罪犯與普通人大不相同,但就我個人經驗而言,罪犯通常都是相當平庸的人,而且非常乏味,他們很可能就是你的鄰居,比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那些遵紀守法的老百姓更無特色,更引不起人們的興趣,罪犯實際上是一些相當愚笨的人,動機也普遍很簡單、很俗氣。

人性其實是非常脆弱的,禁不起誘惑,很多行兇也並非計劃周密,大多數情況都是臨時起意,絲毫不顧後果肆意而為。

《白日焰火》中共設四段兇殺,此外還有誤殺、拘捕、盜竊及非禮,沒有任何高尚的意圖,都出於猥瑣而卑微的目的。片中值得一提的是梁志軍的動機轉變,第一樁案件的發生可以註釋為對妻子的愛護,此後發生的一系列兇殺案只能冠之以病態的佔有慾。

《白日焰火》:黑色背景下對人性的探析與思索

慾望是罪惡動機,當肉體的需求無窮無盡時,就像一個貪婪無知的小孩子,毫不客氣地把別人的東西放入自己兜裡。

愛亦是行惡動機,雖然愛情看上去很美好,但問題是,對一個人的愛或許會傷害到另一個人,愛歸根結底是偏私的自作多情。只有當愛面向所有人時,才是真正的愛,包括敵人和惡人,即墨子提倡的博愛。

愚昧、虛榮、暴力、不平等、不勞而獲等等,這一切都可能就是我們所犯的錯誤。每當我們遇到不快的事情時,我們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怪罪別人或者命運,而不是去想,如果人或命運能夠使我們的處境變壞,這只是說明,在我們自身有某些地方出現問題。對那些為靈魂而生的人來說,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給他以壞的影響。

影片關注的是底層小人物、小市民的命運,吳志貞對張自力既親密又疏遠,張自力對她則有著情感的深陷和理性的掙扎,在犯罪與愛情之間,他們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展現了人性複雜的一面。

人與動物的區別就在於主觀能動性,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道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段隱秘故事,無論這過程多美好多潰敗,記憶都永不會改變。

影片結尾很精彩,張自力在居民樓頂層燃放煙花為吳志貞送行,焰火在夜晚總是絢爛而美麗,而在白天,它只會顯得聒噪而蒼白。片中人物之間的糾葛就像白日焰火,荒謬、不合時宜、不再美麗,轉瞬即逝的焰火,隱喻消逝的愛情。白日焰火是一種短暫的美好,也是一種懺悔,喻意為救贖與被救贖,以及人生的解脫與釋放。

白日焰火雖然註定是一場悲劇,但它仍在寒冷的冬日裡向我們傳遞出一絲暖意。

《白日焰火》:黑色背景下對人性的探析與思索

結語:《白日焰火》雖然是講述殘酷的殺人案件,卻釋放出詩意的情感。遊離在幻想與現實之間的畫面,讓決絕的暴力寒入骨髓,影片所詮釋出的人性在絕望中掙扎的一面,真實而有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掙扎,這些秘密與掙扎,會伴隨我們一生的記憶永不消失。只有學會去接受它,才能讓我們的心中,真正綻放出絢麗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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