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送彈藥,茅草窸窸窣窣,我喊:口令?槍機一拉,子彈上膛

——原11軍31師高炮營一連副指導員劉飛對越自衛還擊戰親歷紀實之四

1979年2月,對越還擊戰打響後,我連在金平方向參加了協同步兵攻堅作戰,隨後繼續擔任對空警戒任務。

前方的戰鬥在激烈進行,戰場顯露出殘酷的本色。一批批傷員運到了八道班的戰地救護所,小河邊的草叢上晾滿了洗不盡血跡的繃帶,傷員疼痛的呻吟徹夜不息。

夜間送彈藥,茅草窸窸窣窣,我喊:口令?槍機一拉,子彈上膛

預感到我們也將向前轉移,我跑到陣地旁的小山上,花5角錢買了一水桶香蕉,提著來到救護所看望我的姐夫德華。

只見床上、地上躺的全是戰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不時又有車來,一副副擔架抬入,醫護人員忙出忙進。德華神色凝重,面帶憔悴,他已兩天沒有閤眼,做了很多臺戰傷手術,累得連飯都吃不進去了。我放下香蕉,道了聲“保重”,便匆匆離開救護所,向著我自己的戰場走去。

夜間送彈藥,茅草窸窸窣窣,我喊:口令?槍機一拉,子彈上膛

敵人的一線防禦全面崩潰,槍炮聲漸漸向前延伸而去。命令傳來,高一連陣地向前轉移。幾個小時後,我們來到界河大橋旁構築好了新的陣地。對岸被戰火燒成烏黑的幾個山頭還在冒著道道青煙,不時還有暗藏的地雷在山火餘溫的燒烤中轟然炸響。

面前的這座大橋是車炮給養通行的要道,連接一線將士的脈管。在前兩天的戰鬥中,敵人向這裡連續炮擊,企圖摧毀這座大橋,但除了在橋身上留下些許彈痕外,沒有大的損傷。

初春時節,正是東南亞地區的旱季,天氣晴好,敵人有可能從空中襲來,我們隨時觀察著天空,可除了陣陣煙塵飄過,沒有別的發現,山林中平時最多的飛鳥蝶蟲都被漫天炮火攆得沒了蹤影。正當我們高度戒備,準備與敵人在空中激戰的時候,誰也沒想到,高一連又接到了一次特殊的地面行動任務!

這天下午,嚴代華連長從師部返回,急匆匆地招集全體幹部開會,傳達命令:高一連全體出發,向正在敵境內“況天”一帶激戰的91團運送糧食彈藥。

夜間送彈藥,茅草窸窸窣窣,我喊:口令?槍機一拉,子彈上膛

在陣地上守望了一天的官兵迅速集合,每人只帶步兵武器和水壺、壓縮乾糧,車炮裝備及個人物品全部交由二連看管。

嚴連長向全連下達任務,說明此次任務是出境作戰,必須高度警惕,防敵偷襲。特別提醒大家當天的識別口令,在境內是“城市、農村”,出境後則改為“集中、兵力”。馬指導員作戰前動員,特別強調一切行動聽指揮,嚴格執行戰場紀律。“戰場”“境外”“敵情”“紀律”,這些幾天來一直在講卻又覺得還有些距離的概念,一下子變得清晰具體、沉甸甸。

從地圖上看,此行直線距離僅12公里。誰都沒有想到,這次任務的艱難程度竟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天剛擦黑,部隊乘運輸車出發了,很快便越過邊境向著不時響起槍炮聲的方向駛去。到達一個叫做金竹鐘的地點時,我們與師後勤的人員會合。幾輛插滿偽裝、裝滿糧食彈藥的卡車停在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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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車邊排隊,每人背起一件東西,有的是一箱子彈,有的是一箱迫擊炮彈,有的是一箱罐頭,有的是一袋壓縮乾糧,甚至還有的是一袋子醃製的大頭菜。每件東西重量都有20多公斤。我分到的是一袋大米,加上攜帶的一支衝鋒槍和子彈袋,分量還真是不輕。東西上肩,用手抓著爬山困難,好在每個人都打著綁腿,解下來捆好就成了揹帶。

背上彈藥糧食,我們離開公路,向黑濛濛的山林裡前行,連長、指導員在前面帶路,我在連隊的中間,副連長押尾,再往後就是師後勤的人員。隊伍很快來到一座大山腳下。一上山就發現,這裡的山路與國內的不同。國內各地的山嶺上,為了省點力氣,山路一般都是彎彎曲曲,盤旋而上,也被人稱作“羊腸小道”。這裡的山道卻是“直腸”,在密密的草叢裡直上直下。遇到太陡的地方,我們只能一隻手扶住揹負的重物,一隻手抓住茅草,蹬住小道上坑凹向上爬,腰往下弓,臉都幾乎貼到地面,生怕一步踩不紮實就滑回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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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半夜時分,正在努力攀爬一個陡坡時,遇到一支兄弟部隊從山上往下行進。他們在直上直下的山道上站不住腳,便一個接一個地往下哧溜。這下子,我們上山的可倒黴了。正爬到半截的人躲閃不開,被衝了下來,隊伍只好停下,讓兄弟部隊先走。

終於,山上再沒有往下溜來的人影,我們繼續攀爬。上到坡頂已是凌晨,前面黑黝黝的是更高的山影。

突然,左邊不遠處的茅草深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一群人正在接近。

“有情況!”大家一下緊張起來,就地臥倒,槍口指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我喊了一聲:“口令?”對方沒有回答,而是停止了走動。

夜,靜悄悄的,只有風吹著草葉的沙沙聲。我又喊了一聲:“口令?”接著右手拇指扣住槍機一拉,咔嚓一聲,子彈上了膛。

身邊的幾位戰士也把槍機拉響,準備開火。對方突然有人叫了起來:“莫拉槍機,自己人,口令城市。”

我身邊的戰士用手推推我說:“口令不對,是‘集中’‘兵力’呀!”

我迅速判斷了一下,對這個戰士說:“對的,今晚在國內的口令是‘城市’‘農村’。”

還有一個理由我沒說,對方應答的口音是典型的昆明方言。我自幼在昆明長大,對這個口音的細微之處都非常熟悉。

若是敵人冒充,只會是邊境一帶的方言或是帶邊疆口音的普通話。所以對方應該是自己人,可能是剛才下山部隊的掉隊人員。

儘管有此判斷,但在黑夜籠罩的戰場上,絲毫不敢大意。我讓幾個戰士保持臥姿,隨時準備開火掩護,又叫後面的隊伍背上物資繼續趕路。對方也是心裡沒底,始終沒有動作。

山越來越高,草越來越密,路越來越窄,夜越來越深。夜空晴朗,繁星閃爍。地面沒有燈光,各個星座比平日裡看到的明亮許多。山間的霧氣、露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幹了溼、溼了又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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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前面又停下來了,接著傳下來一個口令:“往後傳,兩條路走哪邊?”聽到這句話我大吃一驚,連忙向隊伍的前頭跑去。這才發現,由於剛才隊伍被下山的兄弟部隊沖斷,前面半個連隊的人已經走遠,好在先前一直是一條山路向前走,不會錯。而現在卻來到了一個岔路口。

我對照北極星觀察,左邊一條向西北方向山坡平伸,右邊一條向東北方向下坡,走哪邊?想起出發時看過連長所帶的境外地圖,標出的路線是從公路向東北延伸,應該走右邊。正研究著,師後勤的一位幹部也趕上前來,他帶著地圖。我們仔細對照查看,一致決定,走右邊,加快速度追上前面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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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向右邊岔路拐去,一直向東北方向走個不停,我的心也提著,萬一走錯路誤入敵陣,麻煩就大了。

天漸漸亮了起來,黑乎乎的草叢樹木慢慢清晰起來。大家一邊喘著粗氣趕路,一邊使勁向前面尋找著自己人的蹤影。終於有人喊了一聲:“追上了!”

在一條小溪旁的樹叢中,幾個人正坐在地上休息,正是我們高一連的戰士。我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心情一鬆,感到又餓又累,連忙招呼後邊的隊伍就地休息。我也放下背上的大米,在小溪裡灌了一壺山水,放進兩片淨水劑晃動幾下,從挎包裡拿出一塊壓縮餅乾就吃喝起來。回頭看去,原來我們爬了一夜,只是翻過了一座高山,在地圖上不過是五六公里的直線距離,前面還有幾座大山。

山裡的氣溫變化極快,太陽昇起,溼熱隨之籠罩。繼續前行,汗水不住地從腮幫子往下淌,我上衣兜裡的一包“紅塔山”香菸被汗水浸透,變成一包溼漉漉的菸絲,甚是可惜。

與夜晚不同,大白天裡一支揹著重物在山間草木中緩慢穿行的隊伍,是敵人極易發現的目標。特別是在境外的山嶽叢林中,四周都似乎潛藏著敵人,隨時可能有槍炮襲來,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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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作了分工,一部分人觀察山路左邊的茅草樹木,一部分人觀察右邊,手扶槍栓,交叉掩護著行進。山裡一片寂靜,長長的隊伍在沉默中移動,沒人聊天,沒人埋怨,全部的力氣都用來撐起背上越來越重的物資,用來抬起身下越來越沉的雙腿,登上又一座高山,穿過又一道谷底。

又是一天的跋涉。遠處的槍炮聲逐漸清晰起來,意味著目的地正在臨近。大家使出最後的力氣,加快腳步趕路。傍晚時分,我們終於在一個山坡上與91團匯合,放下背上的重物,一個個癱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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