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蘇打綠首張同名專輯封面。
他們的溫柔或許並沒能推翻這個世界，但大概也讓他們沒有被這個世界推翻。
“髒水瘋狂潑來，那就擦擦洗洗。”
2月29日，吳青峰在微博發文，被視為對近日風波的回應。
對吳青峰、蘇打綠和歌迷而言，眼下本該是正開心的時光。2月23日，吳青峰“太空備忘記2020”巡迴演唱會上，六位蘇打綠成員毫無預兆地合體登臺，對著觀眾們喊出那句久違的：“全宇宙的朋友大家好，我們是蘇打綠！”
至此，休團三年的蘇打綠樂隊，在小巨蛋以一首Tomorrow Will Be Fine宣佈迴歸。歌迷們還沒從蘇打綠合體迴歸的驚喜感動中回過神來，第二天，吳青峰就被臺北地檢署起訴。
蘇打綠前經紀人林暐哲稱，蘇打綠已將所有作品的詞曲版權轉讓給自己，吳青峰未經過他同意，無權在公開場合演唱自己創作的歌曲。
蘇打綠迴歸首演現場。/@吳青峰
林暐哲在去年11月份就已因版權起訴吳青峰，當時，環球音樂方面還認為這是一場誤會並希望儘快澄清，這一次，環球音樂直接發佈聲明，表示雙方的授權合約早在2018年底就已經結束，對於被起訴一事，“驚覺慘遭15年來最信賴的人惡意刁難對待”。
自2017年休團以來，吳青峰作為唯一仍活躍在鏡頭前的蘇打綠成員，解約、上綜藝、被起訴……剝開“蘇打綠”的外殼，“樂壇新人”吳青峰這三年的獨行路並不太平。
而此刻，再次回到蘇打綠的吳青峰寫道：“我壓根不想浪費我的時間，去思考例如‘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以前的好都是假的嗎’這類的問題……我的生命，只想花在值得的事情上。”
“溫柔地推翻這個世界”
說來有些難過，師徒反目這一集，關注音樂圈的人幾乎都看過不止一次。泰勒·斯威夫特、鄧紫棋、周杰倫……伯樂與千里馬的分手現場，總是不太體面。
鬧到今天這地步，很多人已經忘了，今天堅持要與吳青峰對簿公堂的，與當年賣房給蘇打綠做專輯的，是同一個人。對曾經如父如子的林暐哲和吳青峰而言，這也許是最難堪、最令人心碎的部分。
2018年底合約到期時，雙方還表示彼此祝福，“像父子、像好友、像師徒”。/@吳青峰
因為一手捧紅蘇打綠，林暐哲曾被稱為“蘇打綠之父”，他在採訪中說：“人生裡除了家庭以外，就是蘇打綠、蘇打綠、蘇打綠。”
一開始，蘇打綠只是政大的一支校園樂隊。他們在2001年成立，樂隊的名稱還是為了報名參加金旋獎才專門想的。鼓手小威覺得，他們音樂的特質就像蘇打，有“舒爽氣泡的清新感”，再湊上吳青峰鍾愛的“綠”，便有了最終的團名。
2003年夏天，林暐哲在海洋音樂祭上遇到了蘇打綠。當時，在校園樂隊中小有名氣的蘇打綠因為畢業而準備解散，正在進行最後的巡演。
林暐哲遞來的名片改變了這支樂隊的命運。當時的吳青峰對此非常驚訝，因為他很喜歡的歌手楊乃文的第一張專輯，就是林暐哲操刀的。
一年後，蘇打綠回到政大，與陳珊妮、陳綺貞等歌手同臺，並推出第一張EP，即《空氣中的視聽與幻覺》，簡介裡寫著：“蘇打綠/ sodagreen，[ n.] 一種慢性腐蝕心靈的旋律性飲料。[ v.] 專指某種變調搖滾精神試著改變受眾音樂習性。”
蘇打綠首張EP《空氣中的視聽與幻覺》，豆瓣音樂9.0分。
EP裡有抒情搖滾和迷幻搖滾兩個版本，歌詞和旋律都冒著綿密的氣泡，就像蘇打綠的一份自我介紹：
“大約凌晨三點半醒過來，莫名其妙喝了一杯蘇打。厭世氣泡嗝出了一片綠林，微微不安。”
林暐哲其實根本沒看懂這些歌詞在說什麼，但在創作上，這位樂壇老將一開始就賦予蘇打綠充分的自由，儘管他並不能確定這支有點怪異的年輕樂團，究竟能不能征服聽眾的耳朵。
他們曾經如此信任對方。吳青峰曾這樣談起林暐哲：“暐哲很妙的事情是他這個人可以給我安全感，我知道他很瞭解我，但是同樣因為他很瞭解我，他會把我的安全感全部都剝奪走。”
此後，蘇打綠的影響力逐漸擴大，很快就推出了第一張同名專輯《蘇打綠》。他們對這張專輯充滿信心：“絕對是一張好聽到離譜、離譜地好聽的專輯。”
《頻率》《是我的海》《你哦》，乍一聽，這張專輯的風格有點不太穩定，有時清新有時狂熱，有時迷幻有時溫柔……主唱吳青峰雌雄莫辨的嗓子，和他的創作一樣捉摸不透，卻自有引人著迷的魅力。
蘇打綠的歌太多了，多到他們敢隨便跟歌迷打賭，“只要板上人氣白爆就發新單曲”。第二張專輯《小宇宙》很快出爐，並在次年金曲獎中入圍7項大獎，並最終拿下最佳作曲人（吳青峰《小情歌》）和最佳樂團獎。
當時的競爭對手，是周杰倫、蔡依林、陶喆、光良、吳克群等，跟同時入圍的《千里之外》《今天你要嫁給我》《舞娘》等一發行就火遍兩岸三地的金曲比起來，蘇打綠的《小情歌》雖然提名多，但市場表現更為慢熱，一兩年後，才真正街知巷聞。
《小情歌》時期的青峰。據傳，《小情歌》曾被很多唱片公司拒稿，幸好明珠最終沒有蒙塵。
2007年，蘇打綠第三張專輯《無與倫比的美麗》發行，這個出道才3年的樂團登上小巨蛋的舞臺，成為第一個在此開場的獨立樂團，並刷新了這裡的演唱時長紀錄。
這場演唱會上，吳青峰對著臺下的觀眾說：
“請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一定要接受、喜歡自己的樣子，一定要讓自己變成你真心會喜歡的樣子。如果你想要做的，不是長輩所控制的樣子、不是社會所規定的樣子，請你一定要勇敢地為自己站出來，溫柔地推翻這個世界，然後把世界變成我們的。”
十三年後，蘇打綠選擇在小巨蛋迴歸。當年那個鼓勵歌迷們“溫柔推翻世界”的吳青峰，如今卻在微博上寫道：“世界本就充滿好與壞的事，就算是落在我在頭上，雖然莫可奈何，但也是會發生的，因為我是這充滿好與壞的世界的一員。”
他們的溫柔或許並沒能推翻這個世界，但大概也讓他們堅持至今仍然沒有被這個世界推翻。
吳青峰的歌，“非寫不可”
2008年3月，在臺灣已經很火的蘇打綠受邀來到北京，為尚雯婕的演唱會擔任嘉賓。現場的反響不盡人意，甚至還有噓聲。
幾個月之後，蘇打綠推出第四張專輯《陪我歌唱》，巡迴演唱會開到北京，場館卻已經是爆滿狀態。對此，蘇打綠自己都覺得吃驚。
這時候，《小情歌》開始有了幾分“街歌”的氣勢，在中學和高校裡流傳甚廣。與此同時，蘇打綠也必須面對從“小眾精品”到“大眾流行”的形象轉換。
關於蘇打綠的定位爭議頗多。有人說他們是“民謠”，有人稱之為“搖滾”，有人覺得就是“流行”。歌迷中也有人抱怨，蘇打綠火了之後，清爽氣泡沒了，只剩一杯膩味的甜水。
2008年，蘇打綠在臺北 The Wall演出。/wiki
蘇打綠在一次採訪中回應：“定位都是別人在幫我們定，如果‘小資’能讓更多人知道我們，那也可以啊，或者說，把我們定位成‘男孩偶像團體’會有更多人知道也可以。”
外界爭執不休的定位是什麼、是否因商業化迷失，在彼時的蘇打綠看來，都挺無聊的。他們並沒有在“精品”和“流行”中掙扎取捨，一首歌就是一首歌，並不會因為受眾多而“濫俗”、受眾少而“高級”。
林暐哲曾經形容，吳青峰在音樂上有“多動症”。他的創作欲太旺盛了，曲庫深不見底，人們完全猜不到他剛發的新歌究竟是什麼時候寫的，這也讓那些質疑他們失去初心的聲音，顯得有些荒唐。
後勁十足的《小情歌》就因為太火而被認為是商業化之作，可事實上，這首歌是吳青峰在大三時完成的，比外界認為的純粹的作品誕生得更早。“除了我們六個人以外，沒有人可以說什麼音樂更適合我們。”
著名的“韋瓦第計劃”四張專輯：《春·日光》《夏/狂熱》《秋：故事》《冬 未了》。
熱議不斷的還有吳青峰的詞作。他是中文系的學生，從小就對文字很敏感，還自己編過字典，但在發表第一張專輯之前，他對自己的歌詞之獨特並沒什麼概念。
“他其實不明白，為什麼他的歌詞大家看不懂。……對中文系的他很簡單，但我們是真的看不懂。”林暐哲曾這樣說道。
臺灣作家胡又天把吳青峰比喻為《楚辭》中的“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在他看來，吳青峰的才華不受拘束、難以捉摸，只要你“對‘求之不得’和‘無可奈何’有所感觸，便能從青峰的歌引起共鳴”。
因為文字風格引起諸多驚歎與讚美，吳青峰自己反而感到心虛起來。為此，他開始大量讀書，什麼都看，除了實在提不起興趣的科幻小說。
吳青峰和媽媽很親密，母子倆看起來都很樂觀。/《歌手2019》
歌迷常用“清澈”來形容蘇打綠，樂團裡最活躍的吳青峰，也總是被當成一個才華橫溢的、勇敢純真的孩子。然而，吳青峰的童年並不幸福，他在父親的暴力下長大，母親在懷著他的時候，差點因為家暴而自殺。
2015年，吳青峰還在採訪中回憶起：
“某天，我回老家整理東西翻出一本年曆，才忽然想起來，小時候只要被爸爸罵，我就會在那天畫一個三角形；被打，就畫一個叉。結果翻了半天，沒有一個圈。”
他說自己寫歌，“都是非寫不可時所寫，否則下一秒，我可能會爆炸。”並不完美的人生，讓他長出許多敏感的觸角，從這個世界的角角落落裡瘋狂汲取靈感，從天上的風箏到夢裡的蝴蝶。
生活在懸崖上，吳青峰卻沒有墜下去，面對痛苦、描繪痛苦、解釋痛苦，最後在他的歌裡，一切痛苦都被他變成了養分。
這麼多年過去，吳青峰這個習慣一直沒變。在被前經紀人起訴後，他的態度就像當年面對兒時的傷口一樣，痛苦過後，不過是：“該負責的負責，該處理的處理，該面對的面對，髒水瘋狂潑來，那就擦擦洗洗，或許髒水或擦洗的過程會帶來靈感。”
Tomorrow will be fine
在休團之前，蘇打綠的音樂之路看起來一帆風順，就連與林暐哲的糾紛，也是休團之後才突然發生的事。當時，他們還輕鬆地安慰歌迷：“只是放個假，不用搞成這樣，等到3年過去你們就會覺得其實很快。”
不料，這三年的波折，似乎比過去十幾年都要多。等到終於合體站上舞臺時，吳青峰不無嘚瑟地說道：“我跟你們說，當初蘇打綠為什麼會出來唱歌呢？就是因為想要解散。結果，解散不了。當然到現在，還是解散不了哇！”
“解散不了”的蘇打綠恃寵而驕，脾氣其實一直不好，是少有的敢跟觀眾硬剛的表演者。熟悉蘇打綠的人都知道，不許拍照錄像、不許帶拍手器等，是他們演唱會上的鐵律。
吳青峰甚至直接開懟：“那些屢勸不聽、還理所當然的‘複製者’，如果這是你們的態度，你們真的跟蘇打綠合不來，請你們以後別再來了，因為蘇打綠需要的，是知音。”
今年1月份，吳青峰再次在微博上發聲禁止現場拍攝。
明明可以面對面去感受，為什麼要用鏡頭阻隔在中間？
“唱的時候可以看見創作時活著的樣子，它會不斷產生新的生命給創作者靈感再去寫歌。”在吳青峰看來，現場拍照錄音會打擾到他唱歌，更干擾歌迷們聽歌。如果音樂是流動的活水，那麼幹擾演出的行為無異於堵住源頭。
吳青峰從不吝於在公眾面前說實話，無論是在社交網絡上發言，還是在演出現場跟歌迷互動，他都不太“客氣”，調侃點歌的歌迷口味重，嫌棄這屆觀眾需要排練，拌嘴毒舌，毫無形象。
在這個粉絲話語權無限膨脹的時代，對待觀眾的方式，往往與創作者的自信心正相關。
如果不是被林暐哲起訴，很多人都沒意識到，原來吳青峰在前蘇打綠時代的作品就有286首詞、215首曲，這還不算那些年他為楊乃文、張韶涵、陳奕迅、蕭敬騰、張惠妹、楊丞琳、田馥甄、蘇見信等等歌手所創作的作品。
在音樂平臺上，從前的蘇打綠和如今復出的蘇打綠，已經不是同一個歌手頁面了。
蘇打綠復出的新歌，並不是由青峰作曲作詞，而是鼓手阿威，但就像樂團微博上所寫的那樣，無論是對蘇打綠還是對吳青峰，這都是“一首最能代表現在心聲的歌”——
Tomorrow will be fine.
【1】《休團三年終於回來了！蘇打綠小巨蛋開唱就是有種魔力》完全娛樂，20200303
【2】《環球音樂回應吳青峰被起訴：至感錯愕難以心服》新浪娛樂，202002
【3】《吳青峰被“蘇打綠之父”起訴不能再唱自己的歌？這是農夫與蛇嗎？》肥羅大電影，201911
【4】《新人吳青峰 | 著調專訪》著調，201807
【5】《蘇打綠休團前最後一唱 青峰哭完笑勸萬人不要跳》蘋果即時，201701
【6】《華語流行歌詞的演變》胡又天，201612
【7】《蘇打綠 唱進人心的雙向療愈》天下雜誌，201607
【8】《青峰：傷口是創作的養分》今週刊，第990期，201512
【9】《蘇打綠: 我們的缺點是不嚴肅》北方音樂，2008年08期
✎作者 | 易米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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