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不光講究文字上的功夫,跟一個人的胸懷、性情、抱負、氣質也極有關係。
清代大詩人黃遵憲被稱為“詩界革新導師”,曾提出過“我手寫我口”的主張。
他認為,詩與文學應該是一種真情的復歸,性靈的解放,只要我口吐心聲,我筆抒我情,就會寫出好作品。
黃遵憲的主張是極有道理的。
大家都知道,劉邦是歷史上有名的流氓皇帝,耍筆桿子並非他的長項,在他剛當上皇帝、回到老家沛縣時,一時百感交喟,情緒噴湧而出,作了《大風歌》,止有三句: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風歌》詩意直白,所用字眼也很常見,但風、雲、海內、猛士、四方等字湊在一起,就顯得氣勢磅礴。
《大風歌》中又夾雜有濃烈的傷感和憂愁,稱得上上乘之作。
有意思的是,與劉邦同為並世英雄的項羽,為沒落貴族子弟出身,也作過一首《垓下歌》,共四句: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垓下歌》雖然以“拔山之力”與“蓋世之氣”起勢,但通篇只是唉聲嘆氣、怨天尤人,顯得綿軟無力,似是無病呻吟
《垓下歌》又似牢騷囈語,成了詩中下品。
有意思的是,出身及成功軌跡與劉邦極為相似的明太祖朱元璋,也有詩作傳世:
殺盡江南百萬兵,
腰間寶劍血猶腥!
老僧不識英雄漢,
只管嘵嘵問姓名。
明太祖朱元璋早年家貧,做過乞丐,當過和尚,身世悲慘,沒讀過多少書。
朱元璋這首《示僧》卻寫得豪氣沖天,殺氣透紙而出,讓人不寒而慄,也是一首好詩。
下面說說五代十國吳越國國王錢鏐的故事。
錢鏐是個無賴出身,沒讀過什麼書,早年加入黑道組織,販賣私鹽,後來投軍,不斷打拼,最後建立了吳越國。
錢鏐與原配夫人戴氏的感情很好,相敬如賓、白頭偕老。
戴氏原是橫溪郎碧村的一個農家姑娘,雖然貴為一國之後,卻戀家,年年春天都要回孃家住一段時間,看望並侍奉雙親。
錢鏐至情至性,心理上半刻離開不髮妻,只要戴氏探親日子稍長,就遏止不了地寫情信相催。
某年,戴妃回了孃家,錢鏐遙望宮門外的鳳凰山腳、西湖堤岸,但見桃紅柳綠、鶯歌燕舞,不由得春愁湧起,寸斷肝腸。
為解憂排愁悶,錢鏐把滿腔愁緒付之筆端,落筆第一句: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這一句,表面平淡無奇,卻飽含真情,誠意拳拳,溫馨縈繞,關懷備至,風流妍盡。
戴氏讀到了這一句,全身癱軟,珠淚滾滾,片刻也不停留地趕回了杭州。
清代學者王士禎心悅誠服地稱讚說: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二語豔稱千古。”
吳越當地人將之編入山歌,名《陌上花》,廣為傳唱。
北宋熙寧年間,蘇東坡到杭州任通判,偶然聽到里人吟唱的《陌上花》,細味其詞,如遭電擊,感服得五體投地,深恨如此佳句不出於自己。
當日,蘇東坡吟詠再三,專門寫下了三首《陌上花》詩。詩前特別註明:
遊九仙山,聞裡中兒歌《陌上花》。父老雲:吳越王妃每歲春必歸臨安,王以書遺妃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吳人用其語為歌,含思宛轉,聽之悽然,而其詞鄙野,為易之雲。
蘇東坡三首《陌上花》為:
一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似昔人非。
遺民幾度垂垂老,遊女長歌緩緩歸。
二
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爭看翠輦來。
若為留得堂堂在,且更從教緩緩歸。
三
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
已作遲遲君去魯,猶教緩緩妾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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