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背後的劉鶚

新版《老殘遊記》由三秦出版社出版,這部小說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文學名著,也是晚清四大譴責小說之一,在海內外影響甚大,有著極為廣泛的讀者群。

因為《老殘遊記》,我們知道了劉鶚其人。其實與李伯元、吳研人、曾樸這些職業小說家相比,劉鶚創作《老殘遊記》只能算是客串,歷史上真實的劉鶚經歷非常複雜,曾經治河、做官、賑災、收藏、經商、治學,甚至還做過走方郎中,其筆下的“老殘”就有他本人的影子。

山東人最喜歡的作家

《老殘遊記》故事發生的背景基本上都在山東,小說對泉城濟南的描述更是隨處可見,惟妙惟肖,所以山東人都喜歡劉鶚。

《老殘遊記》背後的劉鶚

大明湖畔的劉鶚塑像,其身後便是當年白妞說書的明湖居

外地人對濟南的印象大都是“家家泉水,戶戶垂楊”,其實這正是來自劉鶚的描寫。《老殘遊記》第二回“歷山山下古帝遺蹤 明湖湖邊美人絕調”開篇就這樣寫道:“一路秋山紅葉,老圃黃花,頗不寂寞。到了濟南府,進得城來,家家泉水,戶戶垂楊,比那江南風景,覺得更為有趣。”短短几十個字,一下便抓住了泉城最主要的特色,“家家泉水,戶戶垂楊”從此也成了這座城市的名片。

據說“佛山倒影”是泉城的一道著名景觀,講的是千佛山倒映在大明湖中,湖光山色,美妙異常,但見過的人不多,劉鶚在《老殘遊記》中這樣描述:“到了鐵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見對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樓,與那蒼松翠柏,高下相間,紅的火紅,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綠的碧綠,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楓夾在裡面,彷彿宋人趙千里的一幅大畫,做了一架數十里長的屏風。正在歎賞不絕,忽聽一聲漁唱,低頭看去,誰知那明湖業已澄淨得同鏡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裡,顯得明明白白。那樓臺樹木,格外光彩,覺得比上頭一個千佛山還要好看,還要清楚。”

《老殘遊記》背後的劉鶚

今天我們看到的大明湖佛山倒影

因為劉鶚的文字,許多人都去濟南尋覓“佛山倒影”,蔡元培的女兒當年帶著《老殘遊記》去遊大明湖,最後失望而歸;1922年10月,胡適以北京教育會代表的名義來濟南參加全國教育聯合會第八屆會議,會議之餘與友人遊湖尋訪此景不遇,所以認為這是子虛烏有的事。其實“佛山倒影”並非劉鶚杜撰,只不過對天氣的要求比較苛刻罷了,據說必須達到以下條件方有可能觀賞:一是湖面需風平浪靜,波瀾不興;二是空氣透明度要高;三是湖水純淨不汙染。一般來說春秋季節雨過天晴的時候是最佳觀賞時間,早晚均可,遊人偶爾來此,遇不到此景也是正常。

《老殘遊記》中最精彩的篇章無疑是“明湖居聽書”了,這一段曾經選入中學語文教材,影響了幾代中國孩子。劉鶚筆下的這位說書藝人白妞在歷史上確有其人,她本名王小玉,山東鄆城(一說為河南範縣)人,據《歷下志遊》記載:“小玉,廩丘人,地在範縣城東七十里義東保(今山東鄆城水堡鄉)。”王小玉自小學藝,十幾歲時就學會了說書的本事,後隨父親外出演唱梨花大鼓。正如《老殘遊記》中所言,“(她)卻嫌這鄉下的調兒沒什麼出奇”,於是經常去戲院聽戲,借鑑了西皮、二簧、梆子的唱腔,又把南方的崑腔、小曲拿來裝在大鼓書的調兒裡面,不出幾年功夫,便獨創了自己的風格,以至於人們聽她唱書,“無不神魂顛倒”。

《老殘遊記》背後的劉鶚

劉鶚(右一)與友人在一起

光緒年間,白妞與妹妹黑妞一起到濟南大明湖南岸明湖居說唱梨花大鼓,轟動一時。劉鶚在小說中借一位書生王夢湘之口對其大加贊,這位“夢湘先生”也是一位真實人物,清末民初隨祖輩客居濟南,頗有文名,與劉鶚私交甚篤,常同遊大明湖,聽黑妞、白妞說書,其外孫女錢鼎芬在《明湖第一詞流過客——王夢湘》中回憶說:“兒時母親還拿出老殘(指劉鶚)與外祖父的合影給我們看,當時還很清楚。還給我們看了白妞和黑妞兩姊妹的合影,我印象中,是兩個青年女子,上衣的衣袖挺肥大,衣袖上還有很寬的鑲邊。這些照片為母親所珍藏,現不知下落。”

白妞和黑妞後來的結局如何,劉鶚在書中沒有點明,據一部刊行於民國初年的戲曲筆記介紹,晚清封疆大吏端方曾在一幅名為《明湖秋泛圖》的畫上題詩:“黑妞已死白妞嫁,腸斷揚州杜牧之。”從端方的詩中可知兩姐妹的歸宿,這也是當時大部分民間藝人的共同命運。

劉鶚筆下的晚清官場

劉鶚原籍江蘇丹徒(今鎮江),雖出身官宦之家,卻曠達放浪不拘禮法,無意於科舉博取功名。他學問駁雜,精通數學、醫學、水利,做過醫生,搞過實業,並先後入河道總督吳大瀓、山東巡撫張曜幕府,協助治理黃河。因治黃有功,劉鶚聲譽鵲起,被保舉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以知府候用,劉鶚有感於國勢衰微,向朝廷提出了借外資舉辦實業的主張,卻被頑固派詬病指為漢奸,劉鶚不禁心灰意冷,遂棄官悟佛,遊歷各地,興辦實業,體察民情。

1903年8月,《老殘遊記》在《繡像小說》半月刊上開始連載,1907年,劉鶚又續寫了九回,並在天津《日日新聞》報連載。小說以遊方郎中老殘為主角,記述他在各地遊歷的所見所聞,第一回是全書的總綱,那艘在洪波巨浪中即將沉沒的大船,就是當時中國的象徵,老殘給大船送去“最準的向盤”,卻被當做漢奸被趕下船,這段描寫表現了劉鶚對中國命運的擔憂和自己理想不被理解的痛苦。

作為著名的譴責小說,《老殘遊記》在批評晚清官場和社會腐敗方面力度很大,並且視角獨特,著重揭露“清官”和“好官”之惡。在小說中,劉鶚成功塑造了玉賢和剛弼這兩個“清廉的格登登的”酷吏形象,他們肆意殘害百姓,濫殺無辜,小說中如此評論:“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清官則自以為我不要錢,何所不可,剛愎自用,小則殺人,大則誤國。”將批判的矛頭直指封建政治的統治支柱,可謂是切中要害。

劉鶚還刻畫了一位“好官”張宮保,此人的原型便是山東巡撫張曜。張曜行伍出身,曾與劉鶚父親同在河南為官,擔任山東巡撫後,張曜重視河工,幾乎天天都呆在治黃工地上,凡有懂河務者,即使是平民百姓,也要請來諮詢。1891年夏,張曜正在黃河監工時,忽然“疽發於背”,隨即回省城濟南就醫,醫治無效而卒,諡“勤果”。

劉鶚做過張曜的幕僚和助手,對其為人處世非常熟悉。張曜表面上求賢若渴,實則昏聵無能,造成河堤決口,使黃河沿岸數十萬生靈塗炭。劉鶚在書中這樣寫道:“只因但會讀書,不諳世故,舉手動足便錯。……天下大事,壞於奸臣者十之三四,壞於不諳世故之君子者,倒有十之六七也。”從深處揭露了清末官場的無可救藥。

發配新疆之謎

劉鶚是個多才多藝的奇人,1925年,胡適在《老殘遊記》序言中這樣評價:“劉鶚先生一生所做四件大事,一是河工、二是甲骨文的確認、三是開山西煤礦、四是賤買太倉米賑濟北京難民。為了後兩件事他受到許多誹謗,太倉米的案子竟叫他受到充軍新疆的刑罰。”

《老殘遊記》背後的劉鶚

劉鶚

庚子事變,八國聯軍佔領北京,南方交通阻隔,漕運糧米斷絕,京城陷入饑荒,劉鶚慷慨然籌資進京,賑濟饑民,掩埋死者,救助官員。當時駐紮在大清糧倉的沙俄軍隊準備放火焚燬糧倉,劉鶚利用自己的社會關係和便利條件,與救濟會一起合資將米全部買出,以賑糧或平糶的方式救濟難民。

劉鶚此舉幾乎讓他傾家蕩產,然而後來卻有朝中權貴上奏朝廷,說劉鶚“勾結洋人,盜賣倉米”,要求朝廷以“通洋”罪將其“明正典刑”。1908年6月,劉鶚被朝廷發配新疆,永遠監禁。

劉鶚購買倉米是在1900年,發配新疆是1908年,清廷為什麼在八年之後才將劉鶚逮捕,這其中又有什麼隱情呢?

對此疑案,百餘年來已有不少解釋,但大都集中在私售倉粟一事,羅振玉在《劉鐵雲傳》中說:“柄臣某乃以私售倉粟罪君,致流新疆死矣”。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也援引了羅氏之說,謂“上書請鐵道,又主張開山西礦。既成,世俗交謫,稱為‘漢奸’”;“後數年,政府即以私售倉粟罪之,流新疆死”。

當時劉鶚正在南京,執行抓捕任務的兩江總督端方。劉鶚被逮後由兵船押至漢口,隨後由湖廣總督派員押送北上,經河南、陝西、甘肅押解至新疆迪化(今烏魯木齊)。

《老殘遊記》背後的劉鶚

人民文學版《老殘遊記》

記載劉鶚案件的故宮檔案今天仍存於臺灣,其中清廷外務部關於捕拿劉鶚的收發文電共計17件,這批檔案文電,所錄時間起自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六月十七日,迄於同年七月初六,前後僅19天,詳細記錄了劉鶚被捕及押解的全過程,從中可以看出清廷對該案的極度重視和焦躁緊張心理。劉鶚案所涉人員和中央機構有慈禧太后、袁世凱、世續、軍機處、外務部、度支部和法部,涉及的地方大員有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湖廣總督、陝甘總督、河南巡撫、陝西巡撫和新疆巡撫,所涉人員和機構級別之高,地域之廣,令人不可思議。

今天看來,清廷的如臨大敵與劉鶚的身份、所牽扯的案情似乎不太對稱,並且劉鶚發配新疆不足一年便突然暴卒,死因也是撲朔迷離,據說是“忽患風痰,時醒時昏,醫治罔效”。

這其中難道還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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