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小說中的"詩歌韻文"體,開創獨特文章體系

前言:

在我國的古代小說中融入有韻腳的詩詞,一直以來都是我國古代小說一個比較鮮明的特點。

發展到後來,這一現象更是逐步走向極端。

尤其是在明清小說中,詩詞等韻文很多時候都脫離的原本的主題,成為了文人雅士們展示文采,更甚至為"比文鬥筆"的工具、

陳陳贅述、千篇一律,別說成為一篇文章的點睛之筆,完全就是寄宿在書頁中的毒瘤影響閱讀體驗。

不過放眼詩文結合的早期,尤其是在唐代小說中,詩詞等韻文註腳卻有著錦上添花的作用,除了施展自身文采、增加閱讀樂趣的功能外,對於小說中人物的情感表達、刻畫人物性格特點、關聯故事情節發展、烘托環境渲染氣氛方面都起著不可忽略的作用。

如果非要找出兩個代表,那麼《長恨歌傳》《鶯鶯傳》無疑具有十分鮮明的點特,在韻文詩詞上遙遙領先。

唐代小說中的

相輔相成

既然《長恨歌傳》《鶯鶯傳》是其中佼佼者,那麼我們就從兩書入手,一起看看韻文詩詞在兩本書中存在的意義以及為閱讀增加的樂趣。

《鶯鶯傳》

韻文詩歌多將散文所講述的故事以詩的形式進行再敘述,一般體制為長詩,內容與感情基調上則與散文側重不同。

將故事分解,可以看出散文部分主要承擔了見解和議論的責任,而此類長詩被稱之為"詩筆"。

什麼又是"詩筆"呢?

簡單有兩種說法,一是指"詩筆"就是指詩和散文的結合,二是指寫詩的筆。這裡說的肯定是第一種,詩詞和散文的結合。

我國著名的文學大師陳寅恪先生就曾說 :"趙氏所謂詩筆系與見解並舉者。見解集史才,是小說中敘事的散文言。詩筆即為以詩寫韻之筆法,指韻文之語言。"

唐代小說中的

國學大師陳寅恪

"詩筆"便是以詩寫文的筆法,是與散文部分形成一種韻腳相輔的散文形式,從而使散文帶有一種具有濃重抒情氣質和浪漫情懷的詩歌特點。

兩者猶如一根花莖上開出的兩朵並蒂花一般相映成趣,相輔相成。

而在唐代傳奇故事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鶯鶯傳》中的《會真詩》《長恨歌傳》中的長詩《長恨歌》

《會真詩》

現在先來看看《會真詩》三十韻具有的特色。

《會真詩》以渲染、鋪墊、言辭帶入,把崔張二人由相遇、相戀到相離的過程濃縮在這首詩中,甚至可以當做是詩歌版的

《鶯鶯傳》

但不同於散文部分的客觀陳述,它是以一種浪漫、抒情、又帶有悲劇色彩的筆調來重新描寫崔鶯鶯與張生之間的愛情故事。

比如描寫兩人相遇時候,以神話和歷史典故的方式作為出發點,將兩人的這個愛情故事渲染成"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千古愛情絕唱。

尤其是二人分離後的部分,的短詩:冪冪臨池草,飄飄思都蓬。訴琴鳴怨鶴,清漢望歸泓。海闊誠難度,天高不一衝。行雲無所處,蕭史更樓中。

唐代小說中的

《鶯鶯傳》

短短几句就帶給人一種繁華不再的空餘風物,徒增悲思的情調。除了渲染這樣一種淒涼哀愁的氛圍外,同時有一種悠悠不盡的韻味。

尤其是張生以蕭史的形象在樓中徘徊思念不知在何處行雲的神女崔鶯鶯,讓人不由得想起屈原筆下徘徊在水邊思念湘夫人的湘君。

《會真詩》三十韻也參與了整個故事的敘事,在內容上與原文起到了互相補襯、遙相呼應的作用。這體現在場面描寫的細節描繪上,就像兩個雲雨的那一夜美好。

在散文部分裡,這個場面是被一筆帶過的,單到了在詩中則描寫的較為詳細。

但不同於《遊仙窟》中的大膽露骨,《會真詩》則運用起詩意語言委婉含蓄地描繪了出來。雖稍嫌情色,但又詩意盎然,應該是作者即為了滿足創作需求,又不願打破傳統禮法之間的一個合理的折中。

不管怎樣,這一段細節描寫不僅不會顯得突兀,還能與原文相得益彰,也的的確確增加了文章的可讀性。

《長恨歌傳》

既然《鶯鶯傳》《長恨歌傳》都是詩歌韻文的其中翹楚,前面說了《鶯鶯傳》接下來自然就要來看看《長恨歌傳》。

《長恨歌》

長詩《長恨歌》被附著於散文之後。文中王質夫提到 :"樂天深於詩,多於情者也。試為歌之,如何?"

從這一句便能得知,這首詩不像正文部分的冷靜敘述,而在於言情。

《長恨歌傳》散文部分,陳鴻以順敘手法、虛實相間地刻畫了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愛情經歷。作者的態度是冷靜客觀的,沒有感情上的主觀評價,只是史實的敘述出了一件事情。

但是詩歌部分則不同!

唐代小說中的

《長恨歌》

首先,詩歌部分運用了大量的描寫手法,為的是著重渲染人物的心理活動和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情感訴求。

比如楊貴妃死後,唐玄宗在入蜀道中的環境描寫 :黃塵散漫風蕭索,雲棧縈雲登劍閣。峨嵋山下人少行,旌旗無光日色慕。蜀江水碧山水青,聖王朝朝暮暮情。

從詩詞的描寫中,無論是黃塵散漫、風聲蕭瑟的哀景,還是青山蔥鬱、江水奔湧的樂景,都映襯了唐玄宗內心的淒涼、哀愁與沉痛的壓抑感。

哪怕是返回長安後,從此深宮大院鎖高牆,時間與景物的物態變化,無一不是體現額經過了楊貴妃之死,唐玄宗心理情緒因為悲傷而變得異常的蕭索的心境變化。

唐代小說中的

貴妃醉酒

這一類對環境極富有藝術感染力的描寫,無疑是散文部分無法做到,也不好去做的。

然而一首簡單的短詩,卻能讓人體會到唐玄宗在失去愛情後悲傷度日的艱難。

另外是作者的創作態度。

正如上文提到的,散文部分,作者陳鴻創作態度是客觀冷靜的 。然而詩歌部分,卻寄予了詩人白居易鮮明的感情色彩。

雖同是本著"懲尤物,窒亂階,垂於將來者"的初衷,但是詩歌卻通過大量的篇幅,來描寫生離死別之後,唐玄宗和楊玉環兩人對彼此感情的堅守與思念,並且創作成了一曲對愛情至死不渝的絕唱。

總而言之,《長恨歌傳》散文部分,避開了唐玄宗和楊玉環在情事部分的綺靡哀婉,在冷靜的敘事中,更刻意寓有諷喻批判的意思,具有很強烈的政治動機 。到了詩歌的部分,更多是從"情感"的角度出發,深情纏綿,哀婉悽絕,處處都有著濃郁的抒情色彩。

唐代小說中的

詩歌和散文兩種文體相互交融,相互借鑑、相互滲透、取長補短,從而使文本在整體上達到了最好、最理想的藝術效果。

不僅生動的刻畫了人物,還為為散文的主體部分"添枝加葉"。

這類詩歌多是小說角色所創,尺幅短小,以傳情達意。除此之外,也巧妙地暗示了人物的性格心理,同時也增加了文本的詩意。

相輔相成

點睛之筆

《鶯鶯傳》中的詩歌除了上文提到了《會真詩》之外,還有描寫鶯鶯的《明月三五夜》,以及贈別張生的兩首無題詩。

崔鶯鶯的詩作除了簡單又恰到好處地點綴原文以外,更主要的作用是為讀者去揭示崔鶯鶯的才情、性格特點以及其它品格。

唐代小說中的

《鶯鶯傳》

《明月三五夜》是崔鶯鶯在受到了張生《春詞》挑逗之後,借紅娘的手送給張生以約定夜晚兩人幽會時間地點的短詩。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簡短的四句小詩,卻可以看出崔鶯鶯的聰慧。

明明是兩人偷偷私會,但卻能用月、風、花影等意象把偷會寫得如此清幽脫俗,同時又不露痕跡地告知了幽會的時間、地點、暗號,甚至連張生赴約路線都進行了規劃。

由此可知,崔鶯鶯不僅有詩情,而且聰明細膩。

儘管見面後崔鶯鶯劈頭蓋臉的把張生數落了一頓,但是從詩中可以看出,崔鶯鶯對張生懂了情,且已芳心暗許心有所屬,否則也不會寫得這麼優美動情,這就為後面崔鶯鶯自薦枕蓆做了鋪墊。

增加故事性:

可是我們知道,後來兩人最終還是沒能在一起,可以說的勞燕分飛、各有嫁娶。但聲稱"忍情"的張生卻難以忘記崔鶯鶯。

後來經過鶯鶯家時,他想再見一見崔鶯鶯,但崔鶯鶯堅持不見,只是讓人贈詩一首 。

自從消瘦減容光,萬轉千回懶下床。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

崔鶯鶯對張生的感情是非常深刻的,但卻只能將其壓於心底,從沒有想過要靠這份感情提出過任何要求,哪怕像霍小玉的八年相守。

唐代小說中的

《鶯鶯傳》

在曾經回覆張生的信中,崔鶯鶯很多次都寫了自己思念張生的種種情境 。在其它人面前,強顏歡笑 。可是在獨處時,她又無不淚零 。甚至夢醒時分之間,不經意間發現枕頭已經溼了一片。。

但即便如此,崔鶯鶯也沒有自降身份苦苦哀求,只是說張生真的能實現諾言、能夠與之偕老,那就是自己雖死猶生 。

若張生舍小從大、割捨此情,那自己也因無投梭之拒而願意承擔這份苦果。

從頭到尾自始至終,不卑不亢。

因此數年後,崔鶯鶯拒絕了張生的求見。這份感情,來之則來,自棄禮教於不顧,飛蛾撲火一般投入 。去也就去了,悲之嘆之,卻絕不執念。

所以鶯鶯有追求愛情的勇敢,也有割捨愛情的決絕。

幾天後,張生即將離開時,崔鶯鶯又送詩一首 :

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雖然崔鶯鶯曾表示過,於張生的始亂終棄,自己也有責任,因而"不敢恨"。可是"棄置今何道"這句,可以看出崔鶯鶯對張生的薄情是有所怨念的。

只是對現實的清醒認識及對張生的理解,這些理性認知讓崔鶯鶯將其怨念消解到了最小。崔鶯鶯把它藏於內心,多年來獨自咀嚼這份苦澀。

因為只能放手,所以崔鶯鶯可以坦然地勸誡張生 。還是把你舊時對我的那份情誼,去憐惜你眼前的妻子吧!

這又是何等的大度!

崔鶯鶯借這最後的機會,割斷情絲,也解脫了張生。

因此,文末提到"自是,絕不復知矣",然後兩人最終斷了音信。

從這兩首詩中也能知道,崔鶯鶯餘情猶在,也有幽怨。可是崔鶯鶯是理智的,也是通達的。

唐代小說中的

元代王實甫以《鶯鶯傳》為藍本,寫成了雜劇《西廂記》,給故事安上了一個結尾

總結:

也許相戀之初,崔鶯鶯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因此對張生為前程而始亂終棄,她並無執念,也許自薦枕蓆正是她參與這份感情的方式。

霍小玉被拋棄後,痴心不改,相思成疾,拘於執念,化為厲鬼,瘋狂地報復李益,殃及了數位無辜的女子。

霍小玉之情,如雙刃劍,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而相比之下,鶯鶯的感情更溫潤如玉。

然而散文之中無法表達出如此複雜的情感,卻能靠著詩詞韻文達成。

要是沒了文中的詩歌韻文,可以說是很難表達出其中文物的複雜情感的!

我國古代小說發展到唐代已趨於成熟,創作者皆有意為小說。而唐代又是詩歌的頂峰時代,文人皆可作詩。

因此,作為文學母體的兩大分支,在唐代出現結合,是文學發展的趨勢。而二者有機結合,共同服務於作品的文學價值的創造,這也正是唐代傳奇小說在史上的特色,併為後世小說在作品中穿插詩詞曲賦等韻文樹立了典範。

參考文獻:

《雲麓漫鈔》

《元白詩箋證稿》

《唐宋傳奇》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