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本文約萬餘字,閱讀大概需要……您看著辦吧)


赫拉克利特是個極具傳奇色彩的古希臘哲學家,跟中國上古傳說中的許由一樣,放著現成的王位不肯做,非得跑到鄉下去隱居。而且這一隱居還不要緊,居然隱得腦洞大開,成了樸素辯證法思想的代表人物。

赫拉克利特哲學思想中一個重要的觀點就是“一切皆流,無物常住”,也就是認為宇宙萬物中沒有什麼是絕對靜止的和不變的,萬物皆在運動。而這一思想用老赫的原話說就是“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赫拉克利特不光拒絕了王位,還拒絕朋友、女人,是個孤獨的怪胎

老赫的這句話自然是不會錯的,因為有偉大的恩格斯和黑格爾替他站臺:

“這個原始的、素樸的但實質上正確的世界觀是古希臘哲學的世界觀,而且是由赫拉克利特第一次明白地表述出的:一切都存在,同時又不存在,因為一切都在流動,都在不斷地變化,不斷地產生和消滅。”(《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

“赫拉克利特把絕對本身瞭解為這種過程——瞭解為辯證法本身……這是必然的進步,這也就是赫拉克利特所作出的進步。”(《哲學史講演錄·第一卷》德·黑格爾)

不過當年我在思政課上學到這句話時,馬上聯想到的卻是姥姥家的門檻。

我小的時候姥姥家在鄉下,老式平房的大門口有一個高高的門檻。那玩意簡直就是包括我在內所有出入姥姥家的孩子們的童年噩夢——想找出一個沒被那道門檻絆倒過的幸運兒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與我同輩的兄弟姐妹們在這玩意麵前堪稱全軍覆沒。

不過孩子的身體和心智都會成長。而且即便讓門檻欺負了,嚎哭叫罵只會被那個年代心都很大的家長們無視或嘲笑,連踢帶打的報復回去也只會讓自己更疼。所以大都只能乖乖的吸取教訓,下次過門檻時小心一點,自然就不會重蹈覆轍。

似乎只有我是個例外。我從小愛瘋愛鬧做事不過腦子,哪怕被那道該死的門檻絆倒了100回,也肯定會有第101次,以至於讓老孃深深的懷疑她生下了一個傻兒子。

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其實也不怎麼傻……只是對那道邪惡的門檻印象極為深刻,由赫拉克利特能想到那玩意,後來讀過宋史後大發感慨時,腦子裡蹦出來的還是那道門檻。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因為靖康之變和崖山蹈海,兩宋先後亡於外族之手——這是高手,沒有哪朝哪代比得上

宋分南北,老趙家的皇統不絕延續了319年,卻兩次亡於外族,這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都是空前絕後的。不僅如此,宋朝兩次亡國的過程也幾乎是如出一轍——可以說都是蠢死的;或者說像童年的我一樣,被同一道門檻絆倒了兩回;再或者換個高大上的說法,就是兩宋光榮的顛覆了赫拉克利特的那個“一切皆流,無物常住”的真理,兩次踏進了同一條河流。


先簡單說說北宋是怎麼亡國的。

北宋在其存續的大部分時間裡與遼國(契丹)做鄰居。從匈奴到滿洲,歷朝歷代中原王朝的北方鄰居中,契丹人著實算得上是個善良的好鄰居。

世間先有契丹而後有宋國。五代時期契丹人也曾雄心勃勃,先是受讓燕雲十六州,後又兩次南下滅了後唐與後晉,頗想嚐嚐做回中原之主的滋味。不過契丹人的小心思並未得逞,尤其是遼太宗耶律德光死在殺胡林之後,便死了這條心徹底縮回了老家。

北宋立國之後,對南邊的疆土不怎麼上心,宋太祖趙匡胤一揮玉斧,西南疆界便在大渡河止了步。不過在北方,宋朝的歷代君臣卻始終對被石敬瑭割讓給契丹人的燕雲十六州幽怨無比,執拗的以收復漢家故地為己任,連續對遼國發動戰爭——請注意,向有“弱宋”之名的北宋其實內心也曾充滿了雄心和血性,無論與遼國、西夏還是金國的戰爭,居然都是他們先挑起的。(詳見 )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燕雲地區的財富使得契丹人無須劫掠就能過上不錯的日子,某種程度上對北宋倒是件好事

無奈北宋是出了名的戰五渣,能挑事卻不能平事,所以屢屢一敗塗地之下所謂的雄心和血性就成了笑話。一場宋遼戰爭打了25年,卻以一紙北宋全面認慫的譚淵之盟告終,從此戰敗、割地、歲幣、納貢成了北宋怎麼也甩不掉的標籤。

不過契丹人的“善良”之名可不是白叫的,而且極具契約精神——只要北宋的歲幣不斷,兩國就能相安無事,於是宋遼兩國間維持了115年的和平。

不過北宋對於燕雲之地的幽怨與執拗卻並未消失,只是打不過人家暫時認慫而已。可一等到契丹人倒了黴、也就是女真興起以後,就立刻迫不及待的想和金國合作攻遼,於是簽下了“海上之盟”。

當時反對與金國結盟的北宋樞密院執政鄧洵武曾提出過一個最簡單的問題:

“且與強女真為鄰,孰若與弱契丹乎?”(《三朝北盟會編·卷一》南宋·徐夢莘)

道理誰都懂,但是道理在執念面前往往不堪一擊。

女真人也不傻,海上之盟規定金取遼上京與中京,北宋必須出兵拿下遼西京與南京,再把給遼國的歲幣轉給金國,才能得到燕雲十六州。用女真人的話講就是“所請之地,今當與宋夾攻,得者有之。”(《金史·卷三十六·志第十七》)

女真人的條件不算過分,可是架不住北宋戰鬥力太渣。童貫的幾十萬大軍被“弱契丹”的殘兵打得落花流水,遼國的西京大同府和南京析津府還是要靠金國來搞定,所以北宋只能出錢贖買回了燕雲六州。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腐朽墮落之後的契丹武士不是女真人的對手,但是收拾宋人那些戰五渣還不在話下

可是北宋非但沒有檢討自己無能,反而認為金國違約,又不敢當面指責,只好暗地裡搞小動作。先是接納金國降將張覺投獻的平營灤三州,又通過收買賄賂搞到了朔應蔚三州。

沒有實力作保障的陰謀詭計註定無法得逞。所以當女真人討要張覺時,北宋先是嚴詞拒絕,待到人家大兵壓境時又秒慫,乖乖的將張覺的人頭奉上,從此人心盡喪。而對於朔應蔚三州,女真人二話不說伸手就打,北宋還是打不過,而且他們沒完沒了的無能表現已經徹底激起女真人的貪慾,於是北宋再也無法用他們擅長的割地、歲幣和裝孫子阻止宋金戰爭的全面爆發。

結果就是著名的“靖康之變”,北宋亡國。


宋金戰爭——執念依舊的南宋,居然越打越強。

如果說北宋的執念是燕雲十六州,並因此恨透了遼國,那麼到了南宋相應的目標和對象就變成了靖康之恥和金國。

其實從遼國臨近滅亡時仍能以百敗殘兵痛毆宋軍精銳的表現來看,北宋的怨恨其實毫無道理,畢竟宋遼之間百餘年的和平不是他們打出來的,更像是契丹人施捨的。相比之下,南宋對於金國的痛恨在道理上完全說得通。且不說靖康之變中徽欽二帝被擄、半壁江山淪陷、皇室大臣們被如同豬狗般的對待,女真人居然還不知足,竟悍然殺到江南“搜山撿海”、非得要把趙宋皇統斬盡殺絕不可。結果繁化富庶的江南被折騰得烏煙瘴氣,宋高宗趙構被追殺得泛舟海上,還因受驚嚇失去了生兒子的能力,這口氣誰能咽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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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人的貪婪和暴戾與蒙古人不相上下,相比之下契丹人簡直堪稱和平主義者

對於宋金戰爭,後人可能更熟悉的岳飛的事蹟。其實岳飛抗金最大的作用是在宋人處於最低潮時打破了金國不可戰勝的神話,尤其是最後悲壯的結局激發了宋人的鬥志和抵抗到底的決心。宋金之間戰略形勢的逆轉,則是他就義之後的事情。

宋金戰爭對於南宋來說,可以分為戰略防禦、相持和反攻三個階段。

1、靖康之變後,南宋依然難改頹勢,與其說是戰略防禦,不如說是被動挨打。

北宋亡國後,宋徽宗趙佶的第九子、康王趙構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位,是為宋高宗,而趙構重建的宋朝,史稱南宋。

可是趙構有膽稱帝,卻沒膽抗金。在金太宗完顏吳乞買揮兵南下之後,趙構聞風而逃,遷都揚州。於是宋軍的黃河防線全面崩潰,今天的山東、河北、河南、陝西、江蘇等地全部或大部淪陷,女真人的兵鋒直指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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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構極度的膽小和自私,是造成南宋初年對金被動局勢的重要原因之一

結果女真人的影子還沒看見,天生一副兔子膽的趙構再度南逃至臨安(今浙江杭州)。從歷史經驗(比如東晉南北朝)來看,欲守(長)江則必先守淮(河),可趙構卻在事實上完全放棄了長江以北地區,這固然有他自私、短視的因素使然,但如此輕率的棄天險而不守,也能說明當時的宋軍虛弱到了何種程度。

建炎三年,女真人由完顏宗弼率領分東西兩路南下伐宋。其西路軍取洪州(今江西南昌)、陷壽春(今安徽壽縣),在江西、湖北、湖南大肆劫掠後撤軍;東路軍在相繼攻克廬州(今安徽合肥)、和州(今安徽和縣)後渡過長江,然後一路勢如破竹般的連下建康(今江蘇南京)、臨安,逼得趙構無路可逃,只能泛舟海上以避難,身為旱鴨子的女真人只能望洋興嘆,怏怏北迴。

此戰,金國“搜山撿海”以絕趙宋皇統的目的雖然沒有達成,但在戰場上對陣宋軍時堪稱斬瓜切菜,所向披靡——宋軍弱到了何種程度?被宋人吹上天際的黃天蕩之戰,實際上只是遲滯了女真人的行程而已,付出的代價卻是韓世忠慘敗,“舟軍殲焉,世忠僅能自免。”(《金史·卷七十七·列傳第十五》)而所謂的牛首山大捷,要是跟宋軍動輒失地千里、喪師數萬的無數敗仗相比,對金軍僅能算是小挫,根本無法在戰略上扭轉大局。

證據就是女真人在“搜山撿海”結束之後,馬不停蹄的就對川陝發起攻勢,爆發了著名的富平之戰。在此戰中,金軍在完顏婁室和完顏宗輔的率領下大敗南宋川陝五路大軍,北宋首屈一指的精兵“西軍”在此戰中徹底覆滅。不僅如此,南宋的陝西五路盡失,在北方成規模的抗金武裝不復存在,可謂是慘到不能再慘的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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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平之戰是極富傳奇色彩的西軍悲壯的謝幕演出

而此戰後女真人沒有趁勢殺進四川,一方面是趕上完顏婁室病逝、完顏宗輔內調,繼任的完顏宗弼只是將才而非帥才(詳見 ),使得金軍戰鬥力大幅下降;另一方面南宋名將、秦鳳路經略使吳階名不虛傳,兩敗宗弼,這才勉強穩定住了局勢。

2、岳飛北伐雖然功虧一簣,但是振奮了軍心士氣,從此宋金局勢由一面倒進入到互有攻守的戰略相持階段。

完顏宗弼死活搞不定吳階,意味著金國“東守西攻”戰略的失敗,於是又將矛頭指向荊襄地區,欲效西晉滅吳之故技——控制長江中游,然後順江而下,滅亡南宋。

結果女真人碰上了個比吳階更不好搞的岳飛,又趕上金太宗駕崩,所以只得草草撤軍。

金國退兵,岳飛卻意猶未盡。兩年後他出兵北伐偽齊,收復了豫西、陝南的大片土地,並在藕塘(今安徽定遠)大敗偽齊軍主力,迫使正處於內亂中的金國在紹興七年廢除偽齊政權,將河南、陝西歸還南宋,於是雙方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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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事求是的講,即便岳家軍再強,當時的南宋也不具備“直搗黃龍”的實力

三年後,金國撕毀和議,遣完顏宗弼率四路大軍攻宋,可是宋軍已非吳下阿蒙,所以戰事諸般不順。先是在順昌敗於劉琦的八字軍,又被岳飛乘勢反擊,收復鄭州、陳州(今河南淮陽)等地。就在岳飛準備一鼓作氣收復中原之際,發生了著名的“十二道金牌”事件:

“(岳飛)方指日渡河,而檜欲畫淮以北棄之,風臺臣請班師。飛奏:‘金人銳氣沮喪,盡棄輜重,疾走渡河,豪傑向風,士卒用命,時不再來,機難輕失。’檜知飛志銳不可回,乃先請張俊、楊沂中等歸,而後言飛孤軍不可久留,乞令班師。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飛憤惋泣下,東向再拜曰:‘十年之力,廢於一旦。’”(《宋史·卷三百六十五·列傳第一百二十四》)

此後岳飛被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宋金達成和議。此後兩國東以淮水、西以大散關(今陝西寶雞)為界,形成長期對峙的局面。

在這一階段,宋金兩國互有攻守,女真人想要再如從前“搜山撿海”時那般出入江南如無人之境已無可能。另一方面,南宋方面雖然自保有餘,卻也沒有強大到可以收復失地、恢復中原的程度。

3、南宋連續發起戰略反攻,可惜功虧一簣。

宋金之間的短暫的和平只維持了20年,紹興三十一年,金廢帝完顏亮出兵四路再度攻宋,結果在守禦功夫天下一流的南宋面前又撞得滿頭是包——西路軍遭到名將吳璘痛擊,還丟了秦、洮等16州之地;水路被宋將李寶率舟師全殲;完顏亮親率的東路軍也在採石兵敗,被迫轉向瓜州渡江時,金國發生政變,完顏亮被殺,宋軍乘勢反擊收復海(今江蘇連雲港)、唐(今河南唐河)等10餘州。

兩年後,金世宗完顏熙平定了內部之後再興兵戈,擊敗吳璘收復了秦、洮16州——這是自富平之戰後,金國時隔30多年後對南宋取得的最大勝利,好不容易爽到一回的女真人於是獅子大開口,遂向南宋索取海、泗、唐、鄧、商諸州及歲幣。

宋孝宗趙昚是太祖趙匡胤一系,本事如何另論,起碼膽氣比太宗一系的不孝子孫要強上許多。所以趙昚非但強硬的拒絕了金國的無理要求,還悍然下令張浚督師北伐。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文官統軍這個北宋最大的惡習繼續禍害南宋,張浚就是代表,富平之戰和隆興北伐都敗在了他的手上

此時的宋軍對於女真人了無懼意,連戰連捷,先後收復了靈壁、虹縣(今安徽泗縣)等地。奈何趙昚不識人亦不會用人——張浚這貨號稱西漢留侯張良之後,卻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富平之戰就是在他的胡亂指揮下一敗塗地,這回又讓素有矛盾的李顯忠和邵宏淵配合作戰。結果在宿州一戰中,宋軍本來佔據勝勢,邵宏淵卻故意陷李顯忠於重圍而不救,使得宋軍大敗,史稱“符離之潰”:

“時邵宏淵圍虹縣未下,顯忠遣靈壁降卒開諭禍福,金貴戚大周仁及蒲察徙穆皆出降。宏淵恥功不自己出;又有降千戶訴宏淵之卒奪其佩刀,顯忠立斬之,由是二將益不相能……金帥孛撒自南京率步騎十萬來……翼日,敵益兵至。顯忠謂宏淵併力夾擊,宏淵按兵不動,顯忠獨與所部力戰百餘合,殺左翼都統及千戶、萬戶,斬首虜五千餘人……宏淵顧眾曰:‘當此盛夏,搖扇於清涼猶不堪,況烈日中被甲苦戰乎?’人心遂搖,無鬥志……金人乘虛復來攻城,顯忠竭力捍禦,斬首虜二千餘人,積屍與羊馬牆平……敵始退卻。顯忠曰:‘若使諸軍相與掎角,自城外掩擊,則敵兵可盡,金帥可擒,河南之地指日可復矣。’宏淵又言:‘金添生兵二十萬來,儻我軍不返,恐不測生變。’顯忠知宏淵無固志,勢不可孤立,嘆吒曰:‘天未欲平中原耶?何沮撓若此!’是舉,所喪軍資器械殆盡,幸而金不復南。”(《宋史·卷三百六十七·列傳第一百二十六》)

次年,金國再度攻宋,兩軍隔長江而望,最終以和議收場。但與上一次的紹興和議相比,這次隆興和議的內容有了明顯的變化——南宋不再向金國稱臣,改為叔侄之國(當然趙昚得是那個大侄子);兩國文書也由金向宋下詔的形式改為平等的國書;南宋向金國繳納的歲幣也各減銀絹5萬兩匹,且不再稱“貢”。

這對南宋來說,顯然是個不小的勝利,而且給宋金兩國帶來了40年的和平。

但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宋金國勢稍有逆轉,宋人被亡國之憂壓抑了許久的好內鬥的毛病就再度復發——開禧二年,南宋宰相韓侂冑因政爭需要再度發起對金之戰,史稱“開禧北伐”。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南宋權相如韓侂冑、史彌遠、賈似道等人的功過是非是不能用“忠奸”二字簡單概況的

雖然發動戰爭的理由有些莫名其妙,尤其是戰前準備顯得極其倉促,但是金國的軍隊已非80年前那個“滿萬不可敵”的雄師勁旅,宋軍亦非當年可以隨意揉捏的軟柿子。所以在開戰之初,宋軍三路出擊,在戰局上處於有利地位,沒想到四川宣撫副使吳曦暗與金軍勾結,使得南宋的川陝要隘盡失,金兵可以集中兵力反攻荊襄和兩淮地區。於是戰局逆轉,宋軍全線退守,最後不得不與金國簽下嘉定和議。

與隆興和議相比,自己作死的南宋再度走回了割地、歲幣、稱臣的老路上,可謂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被執念衝昏了頭腦的南宋和自作孽不可活的金國。

北宋是怎麼亡的?死活看不上契丹人這個“善良”的鄰居,心心念念非得收回燕雲十六州不可,哪怕為此付出與凶神惡煞一般的女真人為鄰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可讓人無語的是,燕雲在契丹人手裡的時候,北宋的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起碼從來沒有過覆國之憂;可當他們收回燕雲(當然只收回了一部分)時,亡國的喪鐘就已經敲響了。

讓我們設想一下,如果當時北宋沒有愚蠢的簽下海上之盟,而是聯遼抗金——以北宋之雄厚國力為憑,加上契丹人不算糟糕的戰鬥力,未必就沒有與女真人一戰的本錢。即便宋遼聯手也不一定打得贏女真人,起碼遼國也未必亡得了,或者亡得那麼快。退一步講就算遼國還是完蛋了,女真人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必然慘痛得多——以女真人的人口基礎,想必短時間內無力再南下攻宋,北宋還能再苟延殘喘些日子。

哪怕北宋當時什麼都不幹也比聯金攻遼要好。畢竟只要北宋不出手,他們的無能、懦弱、虛偽和愚蠢就不會全盤暴露於女真人的面前,從而激起他們的野心和貪慾。

剛從僻遠苦寒之地鑽出來的女真人其實還是群土包子,對於中原的那個天朝上國,本來還是有些出自骨子裡的自卑、畏懼之意的。

相比於北宋對遼國的複雜感情,南宋對金國的切齒之恨更加真實也更加迫切。不過在兩宋討厭的北方鄰居的背後,卻分別籠罩著一團更加暴戾、可怕的陰影——對於北宋來說是女真人,對於南宋而言則是蒙古人。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兩宋在各自的末年都面臨一個選擇,那就是與世仇聯手還是跟一個更野蠻暴戾的新鄰居合作,可惜他們都選錯了

而且兩宋最終的結局也證明了這一點——北方的鄰居儘管討厭卻無礙大局,鄰居的鄰居才真正要了他們的老命。

所以當蒙古於大漠崛起直至發動滅金之戰以後,南宋朝廷對於自身應持何種立場,是聯蒙攻金,還是聯金抗蒙,或是乾脆袖手旁觀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由於聯金滅遼這一血的教訓為時不遠,所以朝臣中不乏遠見卓識之輩,比如早在慶元三年起居舍人衛涇就曾向宋寧宗表達過擔憂:

“偷安歲月,僅了目前,一弱虜滅,一強敵生,尤未足以為喜也。”(《歷代名臣奏議·卷三百五十·衛涇奉使回奏事札子》)

在蒙金之戰爆發後,這種爭論達到了高潮,聯蒙派和聯金派各執一詞。其中聯金派認為蒙古暴虐,定成心腹大患,因此應扶持金國,以之為抗蒙屏障;而聯蒙派認為宋金不兩立,而南宋在無法獨力滅金的情況下,應借蒙古之力。至於蒙古是否成患仍未可知,走一步算一步。

聯金派代表人物、宰相喬行簡認為:

“強韃漸興,其勢已足以亡金。金,昔吾之仇也,今吾之蔽也。古人唇亡齒寒之轍可覆,宜姑與幣,使得拒韃。”(《四朝見聞錄·甲集》宋·葉紹翁)

而聯蒙派領袖真德秀的意見截然相反:

“女真以蒙古侵凌,徙都於汴,此吾國之至憂也。蓋蒙古之圖滅女真,猶獵師之志在得鹿,鹿之所走,獨必從之。既能越三關之阻以攻燕,豈不能絕黃河一帶之水以趨汴……今當乘敵之將亡,亟圖自立之策,不可乘敵之未亡,姑為自安之計也。夫用忠賢,修政事,屈群策,收眾心者,自立之本;訓兵戎,擇將帥,繕城池,飭戍守者,自立之具。以忍恥和戎為福,以息兵忘戰為常,積安邊之金繒,飾行人之玉帛,女真尚存,則用之女真,強敵更生,則施之強敵,此苟安之計也。陛下以自立為規模,則國勢日張;以苟安為志向,則國勢日削;安危存亡,皆所自取。若夫當事變方興之日,而示人以可侮之形,是堂上召兵,戶內延敵也。(《續資治通鑑·卷一百六十》清·畢沅)

人類其實是種很彆扭的生物,有時候明明知道何為遠見卓識,比如蒙古人才是南宋的心腹大患,但是礙於面子或是一時之得失,比如與金國的仇恨和區區歲幣(對於富庶的南宋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而糾結。在哪怕是最堅定的聯蒙派真德秀都認可“今之女真,即昔之亡遼,而今之韃靼,即向之女真”(《宋宰輔編年錄補校》宋·徐自明)的情況下,南宋朝野仍然群情洶洶,視聯金派為國賊:

“史相以為行簡之為慮甚深,欲予幣猶未遣,太學諸生黃自然、黃洪、周大同、家寅、徐士龍等,同伏麗正門,請斬行簡以謝天下。”(《四朝見聞錄·甲集》宋·葉紹翁)

宋寧宗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決定斷絕輸金歲幣,於是兩國關係惡化。

宋人彆扭,女真人更是無腦。

嘉定四年,還沉迷於“滿萬不可敵”的昔日神話中不可自拔的女真人,不自量力的與蒙古人尋求決戰,結果在野狐嶺、會河堡兩戰中主力盡喪。在這種情況下,金國不得不在三年後南下遷都,以避蒙古鋒芒,沒想到兵力收縮後的金國反倒抵擋住了蒙古人的攻勢,成吉思汗只能掉頭率主力西征。

金國雖然緩過一口氣,但大量喪土於蒙古的後遺症也爆發出來,那就是財政空虛。於是金宣宗完顏珣想當然的打算“取償於宋”,並以“歲幣不至”為由大舉南侵。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僅就政治智慧而言,宋人和女真人分別可以在華夏和蠻夷中墊底,“二傻”相逢,於是演出了無數沙雕劇情

真不知道女真人的腦子是怎麼長的——自富平之戰以來,金國雖然在對宋征戰中還能佔據一定優勢,但想像北宋末年或是南宋初年那樣予取予求卻絕無可能,就連偶爾過把長江都跟做賊似的,更何況立足,他們是從哪來的自信?

所以從嘉定十年到亡國,女真人一邊被蒙古人揍得鼻青臉腫,一邊抽了瘋似的跟南宋打得頭破血流。可是結果呢?非但沒撈到好處,還賠了夫人又折兵:

“故宣宗南伐,士馬折耗十不一存,雖攻陷淮上數州,徒使驕將悍卒恣其殺虜、飽其私慾而已。”(《金史·卷一百十二·列傳第五十》)

可即便如此,女真人仍不改對南宋的狂傲和蔑視。比如金國的末代皇帝金哀宗完顏守緒,到了困守孤城行將覆亡之際還在做夢:

“韃靼用兵……朕實難與之為敵。至於宋人,何足道哉!柔弱不武,若婦人然。使朕得甲兵三千,可以縱橫江淮間。”(《汝南遺事·卷二》金·王鄂)

女真人的無腦還不止於此。

蒙古攻伐西夏時,西夏曾以唇亡齒寒之辭求援於金國,結果後者作出的反應是趁火打劫。於是當金國又跟南宋開戰時,西夏就成了南宋堅定的盟友,以至於後來編纂《金史》的蒙古人都莫名其妙:“南開宋釁,西啟夏侮,兵力既分,功不補患。”(《金史·卷十六·本紀第十六》)


宋蒙聯手滅金,宋理宗又腦洞大開的提出“規復三京之計”,於是南宋終於走上了北宋滅亡的老路。

因為北宋亡國的教訓,南宋雖然無法做到“聯金”,但是對於蒙古卻始終保持警惕,嚴防“宣和舊事”重演。

不過金國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仍然無腦攻宋不止,為了緩解軍事壓力,南宋不得不與蒙古發生接觸。在這一段時期內,兩國使節來往頻繁,關係迅速升溫。

不過在金哀宗完顏守緒與宋停戰之後,南宋迅速翻臉不認人,停止了與蒙古的往來。而且在寶元三年,蒙古突然攻擊川陝,奪取了南宋的關外五州,於是宋蒙關係完全斷絕,朝內也再無聯蒙之議,甚至開始與金國展開了有限的軍事合作。

失去了南宋的支持,蒙古對金作戰陷入了困境,而且內部矛盾激化,窩闊臺與拖雷之間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這個在《射鵰英雄傳》中的老實人,靠著逆天的運氣,幾乎親手包辦了金國的滅亡

紹定三年,窩闊臺定下“假道攻金”之策,令拖雷率4萬人借道宋境迂迴到四川后沿漢水進入河南,與窩闊臺率領的主力前後夾擊,滅掉金國。不過此策的難點在於借道,南宋不但斷然拒絕了蒙古的這一請求,還將這一情報傳遞給了金國。

這其實可以視作窩闊臺借宋金之手光明正大的弄死拖雷的“陽謀”——南宋已經調動兵馬,下令嚴守金國後路,而女真人的15萬大軍也早已南下佈防。無奈拖雷的運氣逆天,先是南宋的漢中守將桂如淵和京湖制置使陳賅就是倆二傻子,連續判斷失誤不說還屢屢延誤戰機,使得拖雷幾乎是在南宋大軍的人縫中擠進四川、穿越荊襄,打進了金國後門。

可是疲憊不堪的蒙古人又被女真主力團團包圍,雪上加霜的是窩闊臺並沒有按照計劃出兵牽制金國主力部隊,反而按兵不動坐等拖雷覆滅。在內憂外患之下,拖雷福有雙至的等來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在中原的花花世界廝混得早無先祖之勇悍的女真人“僵凍無人色,幾不能成軍”,於是拖雷反擊取得三峰山大捷,自此金國主力部隊全部玩完。

雖然窩闊臺整死拖雷之心不改,非但沒有趁勢滅金,反而撤軍北返,還在途中毒死了拖雷,但此時金國賴以求存的關河防線已經徹底殘破,主力無存,亡國已經不可避免。

國與國之間只存在利益,何來友誼?於是失去了抗蒙屏障作用的金國被南宋徹底拋棄,聯蒙滅金的論調再度成了主流。而金國雖然早已對打敗蒙古人失去了信心,但是對於南宋還不死心,金哀宗密令三峰山潰兵一部南下,欲效耶律大石建西遼故事而取四川,為金國續命。結果南宋毫不留情,名將孟珙奉命率軍阻擊,歷數月、經四戰,將其全部殲滅。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無論對金還是對蒙作戰,孟珙都堪稱南宋的中流砥柱

至此女真人徹底絕望,終於想明白了唇亡齒寒的道理,金哀宗甚至向宋廷上書哀求:

“(宋)今乘我疲敝,據我壽州,誘我鄧州,又攻我唐州,彼為謀亦淺矣。大元滅國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必及於我。我亡必乃於宋。唇亡齒寒,自然之理。若與我連和,所以為我者亦為彼也。”(《金史·卷十八·本紀第十八》)

道理誰都懂,如果這事發生在三峰山之役前,政治智慧明顯高過北宋的南宋君臣想必也會考慮。可問題是現在金國成了蒙古人砧板上的肉,傻子才會被他們拖下水。

如果說北宋的“聯金攻遼”之策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愚蠢的話,南宋此時的“聯蒙滅金”則是非常現實的明智之舉。正像名將孟珙曾分析過的那樣,聯蒙的目的不在於滅金,而是在於“和蒙”——儘量拖延必將到來的宋蒙大戰,做好戰爭準備,並乘機獲取一定的戰略縱深。

於是在紹定六年,南宋遣軍北上與蒙古回師,並在端平元年兩軍聯手攻破蔡州,金國從此滅亡。在此戰中,以一代名將孟珙為首的宋軍表現突出,贏得了蒙古人的尊敬。

到此為止,南宋在與金國和蒙古的“三國殺”中表現基本穩定,甚至屢有神來之筆,較之於北宋的愚蠢簡直有天壤之別。

可問題是相比北宋的政治智商一直不在線,南宋的問題是在於腦子時常無厘頭的宕機,比如莫名其妙的開禧北伐,再比如聯蒙滅金後的“規復三京之計”。

在聯蒙滅金之戰中,南宋收復了壽、泗、宿、毫、海五州及漣水一軍,兩淮全境收復。此外,京西道又得唐、鄧、息三州十一縣,京東道得邳州二縣,堪稱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大捷。而且剛好趕上執政20多年的權相史彌遠掛掉,宋理宗趙昀得以親征,於是雄心勃勃的年輕皇帝想借此時機滌清弊政,樹立權威。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把南宋亡國歸罪於趙昀有些過分,但要不是他腦子抽了,說不定南宋還能再挺幾年

年輕人總是看不慣老頭子們的行事方式,以為陳腐。比如還不滿30歲的趙昀就對史彌遠所定下的聯蒙以和蒙之策不屑一顧——畢竟在這位年輕皇帝的有生之年裡,女真人似乎一直是宋人的手下敗將,就連據說天下無敵的蒙古人,不也是低三下四的上門求助、讓南宋出兵助戰才滅了金國嗎?說到金國,本朝先帝們幾乎個個都被女真人欺負成狗,結果還不是被朕給滅了?

年輕皇帝的胸中充滿了雄心壯志,再加上幾個新提拔上來的心腹官員的慫恿,於是下定了“撫定中原、堅守黃河、佔據潼關、收復三京”的決心,打算跟蒙古人掰掰手腕。

【“三京”是指北宋的三個都城,即東京開封府(今河南開封)、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陽)和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

趙昀的決定理所當然的遭到了朝野內外的一致反對。比如當年因為主張聯金被視為國賊的喬行簡:

“今邊面遼闊,出師非止一途,陛下之將,足當一面者幾人?勇而能鬥者幾人?智而善謀者幾人?非屈指得二三十輩,恐不足以備驅馳。陛下之兵,能戰者幾萬?分道而趣京、洛者幾萬?留屯而守淮、襄者幾萬?非按籍得二三十萬眾,恐不足以事進取。”(《宋史·卷四百一十七·列傳第一百七十六》)

而喬行簡的老對頭、曾經的聯蒙派大佬真德秀這回也跟老喬站在了同一陣營:

“移江、淮甲兵以守無用之空城,運江、淮金谷以治不耕之廢壤,富庶之效未期,根本之弊立見。惟陛下審之重之。”(《宋史·卷四百三十七·列傳第一百九十六》)

不光朝臣反對,在外領兵的實力派比如丘嶽、吳潛、史嵩之等人更是無人贊同,史嵩之甚至直言寧可抗旨也不出兵。

可是趙昀似乎跟大臣們鉚上了勁兒,非但不聽勸,還想方設法的取得了宰相兼樞密使的鄭清之的支持,出兵北上已不可避免。

不過在朝野上下的集體抵制下,鄭清之費了老鼻子的勁也就徵發了6萬步卒北上,史稱“端平入洛”——要知道此時的蒙古人說是天下無敵也不為過,想靠6萬不情不願的步兵攻下三京,連無腦的女真人都不會傻到這個份兒上。

結果可想而知,宋軍付出了喪師過半、輜重全部遺失的代價,卻寸土未得。而趙昀也不得不為自己的急功近利和愚蠢下了罪己詔:

“兵民之死戰鬥,戶口之困流漓,室廬靡存,骼胔相望。致援帥之暴露,及死戰鬥,戶口之困流離,室廬靡存,骼胔相望。致授師之暴露,及科役之繁苛,為之騷然,有足憫者。是皆朕明不能燭,德有未孚,上無以格乎天之心,下無以定乎民之志,遂令有眾,多告非辜。”(《續資治通鑑·卷一百六十八》)

趙昀的輕率行動給南宋帶來了諸多消極的影響,比如損失了大量對蒙備戰的軍隊和物資,造成了軍心士氣的低落;比如因此引發朝爭,不同派系相互攻訐,對蒙和戰之論反覆不定;再比如這次失敗徹底擊垮了趙昀的信心,變得消極保守,為後來的名將餘玠之死、劉整之之叛埋下了種子。

當然,這一事件帶來的最大影響就是以聯蒙達到和蒙目的的戰略完全失敗——端平入洛的當年,蒙古便遣使譴責南宋背盟,次年蒙古就發兵攻宋,宋蒙之戰由此爆發。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可是……南宋除外

宋人在宋蒙之戰中表現出少見的血性和頑強,奈何實力相差太過懸殊

南宋雖然頑強的抵抗了蒙古人長達45年,最終還是以亡國告終。

正如當時很多人預料的那樣,宋蒙之戰不可避免,但如果不是趙昀愚蠢的舉動,或許歷史的走向可能是另一幅樣子。

北宋聯金攻遼,又主動挑釁女真人,所以滅國。南宋雖然一直以“宣和舊事”為戒,但最終還是走上了北宋的老路。

真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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