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紅樓夢》不愧是中華文化的薈萃之典,各種各樣的中華傳統文化,幾乎都能在書中折射出它獨特的影子,就連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也在看似普普通通的遊戲中,展現無遺。這種寓深邃的文化內涵於簡單遊戲之中的藝術精妙,讀來真是增人聞見,啟人心智,令人驚歎不已。

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一】簪花鬥草,猜名行令。《紅樓夢》用簡簡單單的花草遊戲,引出了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文學大師曹雪芹,知識淵博,愛好廣泛,對詩、書、畫、園林、民俗等都有所研究,堪稱中華文化集大成者,各種中華傳統文化都被他信手拈來,注入到《紅樓夢》中,使《紅樓夢》成為內容恢弘,包羅萬象的文化百科全書。隨便品讀其中的一段,都能引出一種獨特的傳統文化。就如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豔曲警芳心中,描寫賈寶玉初進大觀園生活的幾句話:

且說寶玉自進花園以來,心滿意足,再無別項可生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頭們一處,或讀書,或寫字,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至描鸞刺鳳,鬥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樂。

其中只用“鬥草簪花”4個字,就引出了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傳統民俗文化,是指由民眾所創造、共享和傳承的風俗文化的統稱。中華民族在悠久的歷史進程中,累積了許多魅力無窮的傳統民俗文化,這些民俗文化在歷史的舞臺上熠熠生輝,堪稱中華民族的文化珍寶。

鬥草,是中國民間流傳的一種遊戲,即用草作為道具進行比賽,屬於傳統節日端午節中的民俗,是傳統民俗文化的一種。

簪花,是鬥草的一種形式,即在頭上插花,插得多者為勝。

曹雪芹不僅非常高明地用寥寥4個字,引出了“鬥草”這種民俗文化,還巧妙地在第六十二回中,植入了一個香菱和各屋的丫頭“鬥草”的故事情節,來說明鬥草的玩法:這個說,我有觀音柳,那個說我有羅漢松。突然豆官說,我有姐妹花,這下把大家難住了,香菱說,我有夫妻穗。還解釋說“一箭一花為蘭,一箭數花為蕙。凡蕙有兩枝,上下結花者為兄弟蕙,有並頭結花者為夫妻蕙”,最後香菱贏了。

這個“鬥草”的故事情節植入,不僅刻畫了一群天真活潑的少女形象,突出了香菱的聰慧機敏,渲染了熱鬧氣氛,還非常明瞭地說明了一種“鬥草”的玩法,就是用對仗的方法報花草的名字,誰肚中裝的花草知識多,報得花草名字就多,誰就獲勝。

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二】鬥草文化源遠流長,從遠古到現代,從兒童到成人,從尊貴朝堂到尋常百姓家,其朝代之久,範圍之廣 ,影響之大,令人歎為觀止

鬥草又稱鬥百草,最早起源於周代,是一種兒童的鬥草遊戲。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中的《周南·芣苢》,就是對兒童鬥草之戲的描寫:

采采芣苢,薄言採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詩中的“芣苢”,就是車前草,為多年生草本植物,它的長莖是鬥草的好材料。這時的兒童鬥草,只是簡單的遊戲,用植物的枝莖互相比拼,分出勝負。

西漢對《詩經》頗有研究的經學大師、“魯詩學”的開創者——申公,在《詩說》中也解釋說:

《芣苢》,童兒鬥草嬉戲歌謠之詞賦也。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鬥草演變為端午節的一種民俗文化。當時人們認為,五月為惡月、毒月,必須採集百草來解厄,以渡過難關,於是在端午節,女子們就紛紛相約到郊野採集艾葉、菖蒲、草藥等百草,用它們的氣味,驅除邪氣,消解病毒,同時在採集百草的過程中,進行娛樂式的鬥草遊戲,鬥草便自然而然地流行起來。

這時的鬥草除兒童外,採集百草的女子也參與其中,鬥草初步實現從兒童到成人的轉化。

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宋代史學家高承編撰的,專門探究事物原始之屬的史料《事物紀原》,記載了古代鬥草娛樂的起因與形成:“競採百藥,謂百草以蠲除毒氣,故世有鬥草之戲明朝著名詩人羅頎所著的,主要介紹我國古代先民發明創造的書籍《物原》,對魏晉南北朝這種鬥草文化也有所記載:

據梁朝人宗懍在《荊楚歲時記》中雲:"五月五日,四民並踏百草,又有鬥草之戲。

到了唐宋,鬥草盛極一時。這時的鬥草,已不僅僅是婦女兒童的最愛,成年男子也對此頗有好感。同時鬥草不僅盛行於民間,也流行於宮廷朝野,深為文人墨客所喜愛。鬥草的形式不再是簡單的比草的韌勁,而發展成為比植物名稱、比詩聯,比才學,同時也漸漸超出娛樂的範疇,帶有一種“賭”的色彩。

唐朝詩仙李白在詞《清平樂》中寫到道:禁庭春晝,鶯羽披新繡,百草巧求花下鬥,只賭珠璣滿鬥。

可見,這鬥草在成年人中,變成了以物品或者金錢作為賭注的娛樂。

明清時,鬥草花樣翻新。鬥草遊戲不但很流行,而且花樣百出,有鬥植物名稱的、鬥詩詞楹聯的、還有的將鬥草應用於行酒令中。

酒令,又稱“行令飲酒”,是酒席上的一種助興遊戲。指席間推舉一人為令官,餘者聽令輪流說詩詞、聯語或其他諺語,違令者或輸者罰飲。明清時就常常把鬥花草植物用來行酒令,將鬥草和酒令柔和在一起。

明代還出現專門描寫“鬥草”活動的作品,如黃子常的詞《綺羅香·鬥草》和吳兆的長詩《秦淮鬥草篇》就非常著名。

到了現代,隨著端午節被列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鬥草也和吃粽子、賽龍舟、掛艾草等傳統民俗一樣,成為其中的一個非遺元素。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以非物質形態存在的,與群眾生活密切相關、世代相承的傳統文化表現形式。包括傳承達三代以上,傳承時間超過100年的傳統表演藝術、民俗活動和節日慶典等民俗文化。

從周代起就演變為端午節民俗文化的鬥草,距今已有數千年的歷史,成為端午節民俗文化中的一個非遺元素,可謂是名至實歸。

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三】從“武鬥”,到“文鬥”,從比堅韌持久,到比知識文采,鬥草文化在娛樂比拼中,具有了非凡的教化意義和獨特的魅力

鬥草分為武鬥和文鬥兩種。

武鬥只是簡單地比草的韌勁。一般在小孩子中進行,用植物的枝莖作為道具,互相拉扯,堅韌持久的為勝,稱為“武鬥”。

文鬥則比的是植物的知識和吟詩作對的文采。文鬥在文人墨客和成年女子中進行,起初是比誰認識的植物多,說出花草樹木名字多者獲勝,後來演變成不但要說出名字,還要講得出名字由來、歷史掌故,再後來則演變成以這些植物為題,吟詩作對,將鬥草變成了詩文盛會,稱為“文鬥”。

《紅樓夢》中描寫的香菱和丫鬟們的鬥草,就是比賽對植物的名字,以對仗形式說出花草樹木的名字,說出多的一方獲勝,就屬於文斗的一種。

從最初的“武鬥”,到最後的“文鬥”,從比植物的堅韌持久,到比植物知識的多寡,再到比詩聯文采,鬥草文化在娛樂比拼中,具有了非凡的教化意義。

教化,指良好的行為和環境,在日常生活中,有形無形的向人們灌輸一種正面的道理和影響,讓人們在潛移默化中,思想受到啟發,行為發生改變。

鬥草之中的“文鬥”,就有這種潛移默化的教化作用。大家在鬥草比賽中,相互影響、相互促進,大量的學習、識記植物學和自然科學知識,記住了許許多多花草樹木的名字、傳說和典故。更為精彩的是,為了在鬥草中取勝,還學到許多對仗等詩聯技巧和文學知識,增加了詩文才學和語言表達能力。

鬥草文化中的對仗,和吟詩作對中的對仗相同,是非常嚴格的。

對仗,又稱排偶,是古詩詞格律的一種表現手法,即按照字音的平仄和字義的虛實做成對偶的語句。要求非常嚴格,必須上下兩句平仄相反,相對的句子句型相同、句法結構一致,詞語所屬的詞性要相一致。

如《紅樓夢》中,豆官說的“姐妹花”,香菱對的“夫妻蕙”。都是三個字,“姐妹”對“夫妻”,“花”對“惠”,句型相同,結構和詞性一致,上句姐妹花的“花”字是平聲,下句夫妻惠的“惠”字就相反是仄聲,平仄剛好相反。

由於對仗嚴格工整,語言獨具魅力,使得鬥草成為人們智慧和文采的比拼載體,深受文人墨客的喜愛。

鬥草無形中成了自然和文化知識的傳播者,不但蘊涵著豐厚的自然知識和民間智慧,承載著中國源遠流長的傳統植物學文化和語言藝術的魅力,還充分彰顯了教化的功能和作用,這種潛移默化的教化功能,比法律強制還管用。清朝的康熙皇帝就曾感慨地說:

法令禁於一時,而教化維於可久。


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四】追本溯源,每種文化的存在和發展都有其獨特的原因,對鬥草這種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繁榮興盛原因的分析和思考

鬥草文化,從小孩子的娛樂遊戲,演變成上至朝野,下到平民百姓的全民參與的競賽活動,從簡單的比草韌勁的“武鬥”,到比知識文采的“文鬥”,可謂一經產生就深受人們的喜愛,並得到不斷的發展興盛。

究其箇中的奧妙,發現鬥草文化自有其興盛的原因。

生活單調乏味,因娛樂的需要,催生了鬥草文化。在古代,勞動人民過著忙碌、貧乏、單調而又乏味的生活,大人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週而復始的重複著簡單的勞作,默默無聞地度過一天又一天。《詩經.七月》就記載了這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活:

一月開始修鋤犁

二月帶著妻兒去下地

三月修剪桑樹枝

四月遠志結了籽

五月知了陣陣叫

六月紡織娘振翅

七月火星向西落.....

隨大人們一起到田地裡的小孩子,沒有玩具,就用野草野花玩耍娛樂,漸漸的就發展為用草為道具進行比賽,將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狀,各自用勁拉扯,以不斷者為勝,這種因娛樂而產生的遊戲,就叫鬥草。後來在端午節時,婦女們會帶著孩子到野外採百草,休息之餘,為了娛樂,也和孩子們一樣玩起鬥草遊戲。

這樣,為打發單調無聊的生活而進行的鬥草遊戲就產生並流行起來。

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社交匱乏,因交友的需要,發展了鬥草文化。任何朝代都需要朋友和交流情感,而在社交非常匱乏的古代,就需要一種活動為載體,來結交朋友,交流思想和情感,而鬥草比賽,就成了交友的一種活動載體。

不單小孩子們交友玩耍靠鬥草,女子交友和結伴遊玩,也靠鬥草,就像《紅樓夢》中的香菱她們,就是用鬥草來交友娛樂,增進友誼。在外出踏青時,更是呼朋引伴、賞花鬥草,將鬥草比賽發揮到極致。宋代第一才女李清照就描寫過自己和女伴們鬥草的情景:“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 海燕未來人鬥草,江梅已過柳生綿”。

當然,鬥草也不僅僅是小孩和婦女的專利,也是男子交友的喜愛遊戲,他們常常以吟詩作對來進行鬥草比賽,贏取物品和財物。李白和李商隱就是鬥草的鉑金玩家,李商隱的詩句“如何鬥百草,賭取鳳皇釵”和李白的詩句“百草巧求花下鬥,只賭珠璣滿鬥”,就說明了這種鬥草受歡迎程度。

可見,無論是小孩還是成人,男人還是女子,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以鬥草來結交朋友,增進友誼和交流情感,致使鬥草文化得到蓬勃發展。

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朝廷的認可和文人士族的廣泛參與,興盛了鬥草文化。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文化的繁榮昌盛,以及思想觀念的轉變,鬥草中的“文鬥”,逐漸在朝廷、士大夫和文人墨客中盛行,朝廷也對這種文化進行認可和默許,許多朝堂中人也紛紛參與這種比賽,鬥草文化彰顯了獨特的魅力。

相傳吳王夫差和美女西施常常在吳宮中鬥草嬉戲,致使夫差玩物喪志,不理國事。五代時,南漢主劉鉞每值春深,就會組織宮女鬥花取樂,以誰採的花草種類多為勝,負者獻出金銀作為宴會的費用。

除了宮廷中人,文人墨客更是對這種鬥草比賽青睞有加,在吟詩對詞,鬥智鬥趣鬥文採中,興盛了鬥草文化。

鬥草詩和文學作品的推波助瀾,弘揚了鬥草文化。文人墨客在鬥草比賽中,創作了許許多多的鬥草詩和文學作品,唐詩宋詞和明清小說都多有描寫鬥草的詩文。白居易的《觀兒戲》就描寫小孩鬥草情景:髫齔七八歲,綺紈三四兒。弄塵復鬥草,盡日樂嬉嬉。崔顥的《王家少婦》則描寫婦女的鬥草狀態:閒來鬥百草,度日不成妝。范成大在《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之一寫道:青枝滿地花狼藉,知是兒孫鬥草來……

這樣的鬥草詩詞不計其數,小說中也爭相反映這種鬥草文化。李汝珍的《鏡花緣》就對鬥草有描寫:才女們歡聚一堂,吟詩作對,行酒令,猜燈謎,鬥草是諸多比賽中的一場。大家以“半夏”對“長春”,“玉簪花”對“金盞草”,“水仙花”對“木賊草”,玩得不亦樂乎。

文學大師曹雪芹更是在《紅樓夢》中,將鬥草文化巧妙地應用到極致。賈寶玉在大觀園的開心愜意用鬥草來表現,香菱和丫鬟們的快樂熱鬧用鬥草來表現,香菱對愛情的憧憬和美好生活的嚮往用鬥草來表現,就連寶玉對死去晴雯的懷念和悲傷也用鬥草來表現,在《紅樓夢》中,鬥草文化元素,可以慨括地反映悲喜人生。

這些各具特色的鬥草詩和文學作品,對鬥草文化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極大地弘揚了鬥草文化的別樣魅力。

從《紅樓夢》裡的花草遊戲,看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

結語:曹雪芹不愧是中華傳統文化的集大成者,他不僅在曠世名著《紅樓夢》中,只用寥寥4個字,就巧妙地引出了獨具魅力的傳統民俗文化——鬥草,而且用香菱鬥草、寶玉祭晴雯等情節植入,絕妙地說明了鬥草文化的形式和寓意,讓鬥草間接地折射了《紅樓夢》女子的悲喜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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