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開沅,字用九,號禹江,江蘇山陽人,生年未詳,約當清順治、康熙年間。
開沅之先世,原籍山西,南宋時徙居山陽,《山陽楊氏族譜》記載,元時之楊友諒為遷淮之始祖。六世祖楊錦,明嘉靖貢生,以父老不忍離,未入廷試,孝行聞於鄉里,旌表“純孝”,享祀鄉賢,群邑志有傳。七世祖遇舂,“以家道中落,棄儒業貿易,累資鉅萬”。八世祖繼祖,以子士傑貴,例贈文林郎。
開沅的祖父士傑,字瑞棠,號自興,邑庠生,順治元年(1644),地方未靖,士傑“倡率鄉勇,佐漕撫路公擒斬偽官,論功貢入太學”後任霍邱縣知縣,敕授文林郎,再調巢縣,遂棄官歸裡。其父楊臣,字補臣,號東軒,邑庠生,以開沅貴,敕贈儒林郎、翰林院編修。楊臣兄弟四人,與三位兄長析產時,盡以房屋讓諸兄,獨取父之紗帽朝笏,志在讀書以求仕進。開沅的三伯楊芬,少業儒有聲,惟屢試不中,乃棄儒從商,往來於名山勝水之間。(以上據《山陽楊氏族譜·世系圖》)
開沅出身在這樣書香門庭中,自幼耳濡目染,聰慧好學。是時,清人以異族入主,大江南北之民眾,多抱種族觀念,以復明排滿為標幟,志在匡復明室。起義失敗後的義士文人,藏匿山林,不肯出仕。著書立說,抒其心志。清政府對讀書人疑忌之心尤重。嚴禁士子結社講學,頻興文字之獄。故清初文人,如顧炎武(1613—1682)、黃宗羲(1610-1695)、王夫之(1619-1692),多潛心經史而持疑,治實學而致用。一反明代束書不讀,而務空談的學風。社會的氛圍,對日後楊開沅的治學,產生深刻的影響,在其康熙五十四年(1715)刊行的《乙未論》自序中,他追憶道:“餘自庚申(1680)從師顧在瞻夫子,得見崇仁、白沙學案,即知時文科舉之外,更有正學,然鹿鹿舉業,未遑也”。顧在瞻,名諟,是黃宗羲弟子陳介眉的門人。而宗羲之學,出自蕺山(劉宗周),開沅從師顧諟後,十分仰慕黃宗羲這位以治史學知名的大師。
楊開沅的願望終於實現,“丙寅(1686)顧夫子攜至姚江,登南雷夫子之堂,受陽明《傳信錄》、蕺山學案,讀之惺然有悟”。餘姚歸來後,開沅整理書室數楹,稱之“景姚堂”。表示他“企姚江之學,即以企蕺山之學”的志向。但仍忙於科舉。至三十二年(1693)始中“經魁”。
此後,開沅廣交朋友,遊學各地,“丁丑(1697)後,得忘年交於同裡閻百詩徵君,相率為考據地理之學三年,庚辰(1700)報罷。”三十六年時,閻若璩已六十二歲,此前閻被徐乾學延請纂修《一統志》,與精於地理學的胡渭、顧祖禹等朝夕相處,共同探討,並已寫成《四書釋地》、《釋地餘論》等著述,成就卓然。楊開沅頗得益於閻若璩,為他日後纂修《方輿考略》,撰治水論數十篇,奠定了學術基礎。
楊開沅還從丁學田研習治河漕水利諸書,與劉再祈相聚談象緯之學,又從宣城梅爾素攻歷算之學,又“留滯保陽與友朋講詩與歷算者又一年”。至康熙四十三年(1704)歸裡,再次就學於顧在贍。康熙四十四年(1705)會試,楊開沅中進士,欽點庶吉士,散館、授編修。與顧在瞻會聚京師,又與黃主一、劉蕺香不期而會,因得盡窺兩家先世問學之煙海。從此學識大進。
四十七年(1708)春夏之交,楊開沅出任內丘縣(今河北省),是年因繼母馮氏去世,奔喪回山陽,在“裡中與蕺香抄刻《蕺山遺書》,對勘《民儒學案》者三年”。顧諟對其成就極讚賞,在復楊開沅的信中說:“接道契手扎,知向學懇切,與日俱進,喜極!善極!《明儒學案》獲睹原本,已滿夙願,何意賢友又睹《劉子全書》,貼身校勘,催入堂堂大道上行,真是不負父母生育一番辛勤,不負自己在世為人一番名色。始知彼此訂交三十餘年,必如此,方謂兩無辜負。”康熙五十年(1711),服滿入都,劉蕺香,魯敬夫又先後至,從此,“益究其旨趣……盡發胸中之所得,以印證先聖諸儒而一洩之時文。”將平日所講心性之學,“溯流窮源,條別論說”,與劉蕺香、魯敬夫共同考訂,雕刊《乙未論》。其致力經學,認真嚴謹,又能虛心求教於人,他曾將其所著《太極論數》和《理氣》、《人性》、《人習》論等九篇,寄給魯敬夫“請教高明,以免錯誤”。學已有成之後,仍然勤於攻讀,在致魯敬夫的信中雲:“閩中有理學諸書,外間所不常見者,即望代購,倘有秘本可借抄者,亦望覓人抄寄,大著《易卦象爻》,想已畢矣,抄示一本,以開茅塞,更為至望”,反映了他不斷求索的治學精神。
開沅在學術上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並敢於堅持自己的觀點,不因權勢而隨波逐流。他在《乙未論·自序》中表達了他鮮明的態度:吾言之聽者誰歟?吾唱之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之樂否也,此吾之所以亟成諸論而不敢以病廢者也。其與張文、日昌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歟?擇其可語者而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若逐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
在致魯敬夫的信中,他寫道:此間近得同年鄭魚門諱任鑰,涇陽王庶常諱承烈二君,皆潛心程朱之書。而身體之故,與之講論甚有滋益,但各封所見,不免見異而駭,研極性命,便不相入,雖欲合異為同,而無如道既不同,終不相為謀也,故於拙著有批駁而無實契,雖不敢封己自是,然欲舍所學而從之,亦難矣。道無兩是,惟望折衷。
楊開沅在地理學方面,特別是河漕水利之論述極有成就。淮安地當黃河、淮河下游交會之處,為大運河南北之要衝,歷史上黃河多次潰決改道,下游河道曲折狹窄,又為泥沙淤塞,洩水不暢,春夏水漲時,氾濫數百里,淮揚一帶,盡成汪洋。從范仲淹築堤設閘以來,至於明洪武間,皆因循舊制,其下河之水,有南北兩口入海。康熙七年(1668)黃河再度潰決,並淮水東下,高郵、寶應一帶水道,為黃河沖刷的泥沙所淤塞。民不聊生,應納錢糧十六七萬停徵。事關國計民生,淮邑人尤有親身體驗,故有識之士。多重視探討水患根治辦法。康熙二十三年(1684)十月,黃河水漲,淮水下注,山陽、鹽城、高郵、寶應、興化、泰州、江都七邑受害。御史李時謙奏請疏浚淮揚下河,適值康熙帝南巡,“相度地形勢,發帑救民,遣官督理”,張鴻烈又上疏請治淮安以北清河、桃源、宿遷、邳州、睢寧、沭陽、安東、海州八邑之害,得到康熙的允准。邑人各抒己見,爭訟己久。‘開沅入仕不久,即於康熙四十四年(1705)十二月二十五日和二十七日,兩次上疏,言下河水患的治理。他極熟悉上下河的形勢,他認為“下河之水,在山陽、鹽城以北者,由射陽湖東、西塘至廟灣、新洋港二海口入海,泰州以北者,由白駒、草堰、丁溪諸閘至鬥龍港、苦水洋二口入海”。但由於“積年以來,撈魚港至王家洋八十里河道淺狹,河身又多曲折,下流仰面不能宣洩”。這一年七月,傳聞“風雨雷電,旋繞於丁溪場十餘日,有龍行地,中自開一河,闊三里,長八十餘丈,下河之水,日消一丈,數日遂成平地,種麥遍野。”人稱“龍開河”。開沅的《龍開河疏》、《龍開河第二疏》的主旨是,不能執往日的成規,逐河逐閘論治理,而要以總體大勢論之。他認為:“下河水路實分三路。寶應、鹽城,山陽為北路,高郵、興化、泰州為中路,江都、邵伯為南路”而南、北之水路均不煩浚治,重點是在中路開寬河道,取其近而速洩。他的主張受到普遍的重視。楊斐菉在致其信中,提出治水辦法後言:“因長兄平日專心河道,故詳言之,以候採擇”。對河道研究有素的張鴻烈,對他治水的論著也很賞識,多次書信請教,其信中有云:僕自受先人庭訓,又虛己澄觀者二十年,始知河事之壞,總由河淮交會,本朝且不敢論,即如前朝人物,不止一潘公(潘季馴),而潘公獨稱者,以有《河防》一書流播人間,其言浩瀚,後生小子,披覽其書,茫無涯浚,不敢異議。……至大著(《河道論》),始截然駁之,千古巨眼,那得不拜服。
開沅待人以誠,反對虛假。其家兄病逝,欲作墓誌銘,他致書劉再祈,“乞命舍姪據實開數條,不必成文,不必貫串,只不可虛設溢美耳”。他對當時社會風氣不盡滿意,認為要及時加以引導,在致劉的信中雲:
……積久難回,不如乘其未成者之易為力也。此時如人夢厭,一呼而醒。若待其心疾結為痴迷,發為狂悖,則無救矣……故不避狂簡,大聲疾呼,惟先生勿以為迂而畏難,以力救之,甚於水火之災也。
楊開沅的學術成就頗多,除前已提及者外,尚輯有《景姚堂文集》、《詩集》、《四書文稿》,惜見存者不多。五十六歲卒,與夫人馬氏合葬於城東澗河北岸范家湖。
參考書目:
《山陽藝文志》卷三。《山陽楊氏族譜》。《熙朝新語》卷七第23頁。
《國朝先正事略》卷三十二,附《閻百詩先生事略》。《淮安府志》、《山陽縣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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