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義之死:女皇的帝王權術,武周統治進入平穩時期的兔死狗烹

導讀:

武周時期上承貞觀餘緒,下啟開元盛聲,是唐代一個非常特殊的歷史時期,且由於異姓秉國、女主執政,政治生態也異常複雜多元,不僅有外戚專權、酷吏橫行,還出現了特殊的“后妃”干政現象。薛懷義、二張(張昌宗、張易之兄弟)等人均在武周政壇上煊赫一時,是當時不容小覷的政治角色。二張是武則天晚年私人政治集團的核心人物,薛懷義則是武則天稱帝前後重要的輿論喉舌和得力助手。

薛懷義在武周政壇上曇花一現不可簡單視作是其與女皇私人關係變化的結果,而是中國古代歷史上常見的兔死狗烹現象。其煊赫一時與其政治貢獻密不可分,寵衰也主要是武周政局日趨穩定的結果。其縱火明堂等行為不僅嚴重影響武周政局的穩定,且引起了武則天關於謀逆弒君的猜忌。就此意義而言,此事件體現出武周朝的政治轉型,薛懷義被殺具有一定的歷史必然性。

一、薛懷義與武則天的關係  

1、暴力人格之間的天然衝突

薛懷義本姓馮,名小寶,京兆鄠縣人,其家寒微,早年賣藥於洛陽市,以鬻臺貨為業。後因其有非常材用,被千金公主舉薦給武則天。武則天給他改名薛懷義後在宮外白馬寺出家並擔任寺主,不時入宮侍奉。

“士民遇之者皆奔避,有近之者,輒撾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

發跡後,薛懷義多聚無賴少年,縱橫犯法。他自居於百官之上。右臺御史馮思勖對他有繩劾之意,路遇時被他“令從者毆之,幾死”。

不難看出,薛懷義出身寒微,文化程度不高,頭腦簡單,胸無城府,同時善於攀附,倔強自主,膽大妄為,還有一定的暴力傾向,但武則天對此並不在意,還讓他參與重大政治事務。這就決定了他並非俯首帖耳之人。同時,他在白馬寺擁有眾多僧徒,多次主持修建國家重大工程,甚至能操控軍隊,這讓他更易驕縱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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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模型

而武則天則具有剛強自主、暴力威權的人格特徵,這也是她的政治原則。在其“馴馬”思想的指導下,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一大批人不是被她馴服,就是被她殺死。高宗崩後不久,她就開始利用酷吏、酷法肅清異己,並牽連了不少無辜。

光宅元年(684),她除掉了徐敬業、裴炎、程務挺三員不附己的重臣,並特意召集群臣訓話,言:

“爵位富貴,朕所與也。天下安佚,朕所養也。”

並進一步警告群臣:

“今為戎首者皆將相,何見負之遽?且受遺老臣伉扈難制有若裴炎乎?世將種能合亡命若徐敬業乎?宿將善戰若程務挺乎?彼皆人豪,不利於朕,朕能戮之。公等才有過彼,蚤為之。不然,謹以事朕,無詒天下笑。”

當時她六十一歲。看來她暴力專制的人格特徵並未變化。在這種人格特徵的支配下,她只能接受對方無條件的服從,若是對方不服從或者反抗,她就會不擇手段對其進行威脅、制裁,直到對方無條件服從或死亡為止。

這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力思維正是封建君主專制在帝王人格上的表現。不難看出,薛懷義和武則天兩人都性格鮮明,剛強自主,有一定的暴力傾向。這就註定了二人若是長久親密接觸,勢必會產生衝突。

2、多重、複雜且親密的關係

武則天先是賜給薛懷義高貴的門第和體面的職業,讓其近前侍奉,不僅讓他參與高端絕密的政治炒作,還讓他修建國家重大工程、解決邊疆危機,對其重大經濟問題等種種劣行概不追究。眾所周知,武則天一向多疑、專權、冷酷,極少待人如此倚重寬厚。薛懷義發跡後風光無限,引得朝中權貴競相折腰逢迎。試想,若非武則天厚待,權貴們怎會如此做小伏低?

懷義頗厭入宮,多居白馬寺,所度力士為僧者滿千人。侍御史周矩疑有奸謀,固請按之。太后曰:“卿姑退,朕即令往。”矩至臺,懷義亦至,乘馬就階而下,袒腹於床。矩召吏將按之,遽躍馬而去。矩具奏其狀,太后曰:“此道人病風,不足詰,所度僧,惟卿所處。”悉流遠州。遷矩天官員外郎。

這則材料乍看是言薛懷義謀反案的查辦過程,細看甚是可疑:薛懷義對謀反罪全不在乎,眼中毫無欽差,亦不懼女皇。武則天知道後未加深究,只咒罵薛懷義是個瘋和尚,流放了他的僧徒,又把舉報人兼辦案人周矩調離原職。要知道,武則天對謀逆一向嚴查必究。其子李旦有謀反嫌疑,她立即委派酷吏嚴查,甚至逼得有人剖腹明志才作罷。這次怎麼草草了事?周矩受皇帝之命帶人捉拿謀逆要犯,竟讓他揚長而去,也不像查辦謀逆大案的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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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

其實,這不是什麼謀逆大案,而是一場頗有情趣的男女慪氣事件:武薛二人有些摩擦,原因不詳。薛懷義拒絕入宮面聖。礙於女皇之尊和二人關係的隱秘性,武則天不便主動求和,更不好強迫他入宮。此時周矩舉報薛懷義聚集僧侶,有謀逆之嫌。武則天遂藉機派周矩以查辦謀逆之名去白馬寺拘捕薛懷義。誰知薛懷義不識相,揚長而去。

武則天捨不得懲處情郎,就遷怒周矩和白馬寺僧徒。這樣既對外冰釋了情郎的謀反之疑,也打消了他不入宮的理由。武則天以女皇之尊曲意求和,碰釘子後仍是情意綿綿地嬌嗔咒罵。薛懷義牛性,對曲意求和的女皇態度傲慢。不難看出,經過長期相處,二人感情已經相當深厚。

當然,薛懷義要更真摯一些,因為與女皇相比,他思維簡單又一無所有,若非情感深摯,恐怕很難在女皇身邊如此之久。也就是說,二人經過長期的耳鬢廝磨與政治合作,關係已經相當親密深厚。  

3、尊嚴需求與政治形象的天然衝突

武薛關係甚洽,然《資治通鑑》載,薛懷義“頗厭入宮”,兩唐書亦載,其“後厭入宮中”“後厭入禁中”。

這意味著他不願入宮侍奉武則天。這是為什麼?有人認為,薛懷義驕縱,漸漸不把武則天放在眼裡了。筆者認為並不盡然,這可能與他入宮後的人際關係壓力有關。

首先,雖然外界對二人關係指指點點,但是從未公開。薛懷義出身寒微,胸無點墨,從市井底層縱身躍入禮節繁縟的宮中,想必需要做出很大的調整。

其次,武則天性格強勢,作風狠辣,他的生死榮辱只在她一念之間,而且二人關係沒有正當名分,很不穩定,這讓處於弱勢的薛懷義倍感壓力。

最後,他入宮還曾遭到過羞辱。在朝臣眼中,他是喬裝承幸之流。有一次,他從南門入宮時遇到宰相蘇良嗣。蘇良嗣命人“批其頰數十”。武則天並未給他撐腰出氣,最後不了了之。他自然不願入宮自找沒趣。

另外,他在宮外是高高在上的白馬寺寺主、右衛大將軍、鄂國公,身後有一群權貴阿諛逢迎,進宮後就要奴顏婢膝地承歡女主。巨大的身份落差也需要他及時調整,他自然不願入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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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寺

不難看出,薛懷義雖然出身卑微、言行粗陋,然尊嚴未泯,這就註定了他內心無法完全接受承幸女主的事實,極易用情感自欺欺人。這也應是他如此性情能近侍女皇十年之久的原因之一。

武則天移幸御醫沈南璆後,他情妒難忍,出現了假稱佛跡、刺血畫像等一系列過激反應,甚至夜半縱火焚燬明堂。明堂是他主持修建的。可能在他心裡,明堂凝聚著他對武則天的忠誠和深情。其種種表現儼然痴情男子遭到背叛後毀掉愛情信物。

與此相對應的是,武則天對這段關係諱莫如深。武則天引他入侍一開始是為了滿足情慾,起初還遮遮掩掩,讓他改名換姓,披上佛衣,甚至讓他住在宮外。

從垂拱二年宰相蘇良嗣毆打薛懷義來看,朝廷上層已知曉此事。兩年後,也就是垂拱四年,武則天殺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郝象賢臨刑前“極口罵太后,發揚宮中隱慝”。當時薛懷義已入侍三年左右。郝象賢曾任職宮中,應知此事。從此後“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的情況來看,他應該戳到了武則天痛處。當時武則天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自我造神運動,最忌出現形象危機。

因此,郝象賢口中的“宮中隱慝”可能就有薛懷義之跡。也就是說,儘管武則天對薛懷義恩遇甚厚,然二人關係仍有不和諧的因素。鑑於種種原因,薛懷義有時不願入宮侍奉,武則天也一直不願公開二人關係。

二、薛懷義被殺的歷史情境分析

“令太平公主擇膂力婦人數十,密防慮之。人有發其陰謀者,太平公主乳母張夫人令壯士縛而縊殺之,以輦車載屍送白馬寺”。 《舊唐書》

“密選宮人有力者百餘人以防之。壬子,執之於瑤光殿前樹下,使建昌王武攸寧帥壯士毆殺之,送屍白馬寺,焚之以造塔” 《資治通鑑》

“密詔太平公主擇健婦縛之殿中,命建昌王武攸寧、將作大匠宗晉卿率壯士擊殺之,以畚車載屍還白馬寺”。 《新唐書》

關於薛懷義之死,三處記載略有差別,相同點有三:一是武則天擇要人為之。太平公主、武攸寧、宗晉卿等人不僅是權貴,且是其親信。二是行事私密謹慎。即便是親信為之,她還要“密防慮之”“密選以防之”“密詔擊殺之”,可見其重視程度。三是薛懷義屍首被送回白馬寺。  

1、 薛懷義被殺的疑點

史籍對薛懷義被殺的記載大致相同,仔細推敲有如下三個疑點:

首先,鑑於薛懷義與武則天的特殊關係,當然不便公開處死,然似乎也不用勞煩太平公主等一干權貴。薛懷義被殺的前兩年,也就是長壽二年,武則天暗殺李旦二妃是將其召入宮中,由宮僕動手,“瘞於宮中,莫知所在”。對付薛懷義似乎更適合用這種辦法,既然在宮內動手,武則天卻不用宮僕,反從宮外擇人,這是為何?

其次,薛懷義被殺一事十分突兀。天冊萬歲元年正月初,侍御史周矩懷疑薛懷義聚眾謀逆。武則天根本不信,還對薛懷義情意綿綿。大約一個月後,也就是二月壬子,就命人暗殺薛懷義。短短一個月內,為何武則天對薛懷義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大?

最後,既然是暗殺,武則天為何又將薛懷義的屍首送到宮外白馬寺?這不是又公開了嗎?此為疑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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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中心柱遺址坑

還是從史籍入手梳理其被殺前後的情境。天冊萬歲元年正月初,據薛懷義謀反案來看,推知二人已有矛盾,然原因不詳。十來天后,也就是正月乙未,薛懷義行為出現反常:  

“乙未,(薛懷義)作無遮會於明堂,鑿地為坑,深五丈,結綵為宮殿,佛像皆於坑中引出之,雲自地湧出。又殺牛取血,畫大像,首高二百尺,雲懷義刺膝血為之。丙申,張像於天津橋南,設齋。時御醫沈南璆亦得幸於太后,懷義心慍,是夕,密燒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晝,比明皆盡,暴風裂血像為數百段。”

導致他如此失控的直接原因顯然是女皇移幸。據此可推知他謀反案前後與女皇慪氣可能也是由於此事。可見他長期掩耳盜鈴,並不自醒,但他並未捅破此事。因為,此後武則天很快就借周矩舉報之事求和。極有可能是薛懷義怒而出宮,武則天不明就裡,遂曲意迴轉。誰知薛懷義倔強,武則天亦不悅,索性不理他了。薛懷義更加惱怒,遂出現了一系列反常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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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舍那大佛相傳就是依據武則天形象所作

這些行為多與佛教有關,可能是他以前修建佛教建築、偽造《大雲經》等事甚得武則天歡心之故。丙申,薛懷義將畫像張於天津橋南,武則天仍無回應。他徹底失望,當夜就採取了更激烈的縱火行為。武則天對明堂失火一事恥而諱之,先是隱忍不發,暗中安排周詳後,在二月壬子就將他暗殺。

也就是說,從二人關係惡化到薛懷義被殺前後只有一個月左右,時間為何如此之短?武則天移幸他人,常住宮外又厭惡入宮的薛懷義如何知曉?武則天剛剛還對薛懷義頗有情意,為何短短十來天后就不理不睬了?縱火行為雖然過激,然能說明薛懷義思維簡單、胸無城府且對武則天用情甚深。武則天豈會不知?

筆者認為,武則天殺薛懷義是由於對他另有猜忌。縱觀武則天一生,其殺人幾乎無一例外地與其政治事業有關。

2、薛懷義被殺前的政治態勢

我們知道,武則天多疑猜忌,慣於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親手炮製過不少政治陰謀。薛懷義被殺的前幾年,她正在大搞恐怖統治,酷吏峻法和告密羅織雙管齊下,不少出人意料的事情都被抖了出來,更強化了她的這種性格。

薛懷義被殺的前幾年正是她猜忌心最強的幾年。那時她七十歲左右,先後使用了長壽、延載、天冊萬歲等幾個與延壽有關的年號,可能是她健康狀況不佳之故。她駕馭天下靠的是權謀和暴力,其強硬麵孔和震懾力量必然隨著健康的惡化而逐漸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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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畫像

越是剛強能幹的帝王,晚年愈是猜忌心重,武則天也不例外,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刺激她敏感多疑的政治神經,具體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她對李唐宗室多有防備。長壽二年,她偏信戶婢之言誤殺了李旦二妃。查明真相後,武則天處死了那名戶婢,仍將李旦諸子由諸侯王降格為郡王,還處死了私謁李旦的前尚方監裴匪躬、內常侍範雲仙,並嚴格限制李旦的人身自由。

長壽二年,武則天又處死了與琅琊王李衝有通謀嫌疑的冬官尚書蘇乾等人。她對朝臣、武氏族員也多有疑慮。長壽元年,任知古、狄仁傑、裴行本、崔宣禮、盧獻、魏元忠、李嗣真等人被來俊臣誣告謀反。真相大白後,她仍將眾臣貶往外地。

李昭德對她言“魏王承嗣權太重”“子猶有篡弒其父者,況侄乎”。她“矍然”對曰:“朕未之思。”不久就罷相武承嗣,開始信任李昭德,言:“吾任昭德,始得安眠。”

幾年後,她又聽信他言,賜死李昭德,附會李昭德的周允元、豆盧欽望、韋巨源、杜景儉、蘇味道、陸元方等人均遭流貶。長壽二年(693),為了給朝臣洗腦,她“罷舉人習《老子》”,更習其所造《臣軌》。

她對酷吏的態度也有變化。以往她任用酷吏清除異己、震懾朝野。現在,她開始著手剪除酷吏。

“頗知其(酷吏橫行)濫”,下制:“六道流人未死者並家屬皆聽還鄉里。” “引虛伏罪者八百五十餘人。羅織之黨為之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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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吏來俊臣:請君入甕

在這幾年中,來俊臣、來子珣、王弘義、萬國俊等人先後在她的打壓下死去。她還命監察御史朝邑嚴善思按問舊案。但是不久嚴善思就被羅織之黨構陷流放,查明真相後又復召他為渾儀監丞。這種反覆遊移的用人態度說明她對任何人都不信任。

這幾年來,她還有妄想症狀。長壽元年,她習貓,使與鸚鵡共處並出示百官。也許她不服衰老,要證明她可改變常理。延載元年,她將妖妄惑眾的嵩山人韋什方任命為正諫大夫、同平章事。她一向用人精準,任用妖佞可能與其求壽有關。

與此對應的是朝臣們過度的示忠行為。大臣崔宣禮得罪,其外甥霍獻可為表忠心,堅決要求判崔宣禮死罪。武則天不允,霍獻可竟以頭觸殿階,血流沾地,事後還常以綠帛裹其傷,微露之於幞頭下,冀太后見之以為忠,簡直可笑。

可見,這幾年武則天的猜忌心日益嚴重,滿朝文武為了避禍都在竭力避免猜忌。在這樣的政治氛圍中,薛懷義竟然厭惡入宮,還和武則天慪氣使性!也難怪武則天要不顧多年枕蓆之情痛下殺手。

三、薛懷義被殺事件疑點解析  

1、女皇為何捨近求遠

先看第一個疑點,武則天為何從宮外擇人暗殺薛懷義,而不是在宮內安排宮僕動手?這就要先搞清薛懷義如何得知武則天移幸他人的。此事並不難猜。試想,武則天移幸之事應該發生在宮內。極有可能是武則天年老體衰,又操勞國事,抱恙延醫遂生私情。薛懷義常住宮外,又厭惡入宮,當然不太可能撞見此等宮闈秘事,應是別人告訴他的。那麼,這個“別人”究竟是誰呢?

這個“別人”應該具備兩個條件:一是有機會了解武則天的私生活,二是和薛懷義有接觸。以武則天的皇帝威儀和城府韜略,不太可能直言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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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懷義劇照

史籍中關於宮廷御醫的記載僅此一處,可見他並非薛懷義之流。他懼於武則天威嚴,恐不敢生事。朝臣一般沒有機會第一時間瞭解宮闈秘事,且他們根本看不起薛懷義,甚至與他關係緊張,應不會摻和此事。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禮敬薛懷義意在攀附武則天,沒有必要挑撥二人關係。白馬寺僧侶在宮外居住,不太可能先於寺主知道此事。即使知曉,亦無必要挑撥。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宮僕告訴薛懷義的。以薛懷義善於攀附的性格來看,他多次入宮伴駕,想必已經熟識某些宮僕。極有可能是他入宮後,從宮僕處得知女皇“出軌”,隨後就發生了他慍怒出宮、武則天曲意求和之事。此時武則天應該不明就裡。十來天后,武則天發現情況異常:薛懷義又是假稱佛像湧出,又是刺血畫像,又是張貼畫像。

她明白了薛懷義已知她移幸旁人。此刻,她未被薛懷義的痴情打動,而是開啟了政治思維。以她的精明,很快就分析出這是宮僕所為。因此,當她決定秘密除掉薛懷義時,為防宮僕走漏風聲,就秘密從宮外選擇心腹動手。  

2、 女皇為何突然變臉

再看第二個疑點,一個月前武則天還對薛懷義情意綿綿,為何短短十來天后就對他頻繁的示愛行為不理不睬?這與武則天的宮廷鬥爭經驗有關。武則天多次依靠宮僕取得了宮廷鬥爭的勝利。

永徽年間,她藉助宮僕之口打消了王皇后的疑慮重返宮廷,又藉助宮僕之口誣陷王皇后成功上位。她也險些因宮僕之言身敗。高宗時期,她因宮僕告密厭勝之事差點被廢后,晚年又一次受宮僕矇騙誤殺了兩個兒媳,還差點錯殺了兒子李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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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睿宗橋陵

因此,她非常重視處理與宮僕的關係,並留心宮中的風吹草動。薛懷義常住宮外,居然如此之快地知曉宮中秘事,這已經讓她有所警覺。

此時武周政權蒸蒸日上,她的猜忌心也日益嚴重,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引發她迅捷果斷的防範行為。薛懷義與宮僕的關係讓她的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薛懷義近前侍奉多年,又參與了不少絕密的重大政治事務,知道不少政治內幕和宮闈秘事。他擁有眾多年輕力壯的僧徒,又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倘他聯合宮僕,利用入宮之便,完全有可能發動一場宮廷政變。

以她對薛懷義的瞭解,他可能並無政治野心,但他有強烈的尊嚴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且自主能力很強,做事果斷跋扈、不計後果,更何況人心叵測,豈可掉以輕心。也就是說,此時在武則天眼裡,薛懷義已非賭氣的情郎,而是潛在的政治隱患。

薛懷義的非理性行為引發了武則天的政治猜忌。此事畢竟與橫行不法、揮霍錢財等事有本質不同,已從私情層面上升到了政治層面,必須謹慎妥當應對,再姑息縱容就是養虎為患。此前薛懷義厭惡入宮、傲視欽差、抗拒逮捕等賭氣行為在此時的武則天看來,都是謀反不順的前兆和該殺的理由了。

所以,此時武則天對他稱佛像湧出、刺血畫像等行為不理不睬,也不再讓他入宮,而在暗中緊鑼密鼓地安排暗殺事宜。其實,此時薛懷義越是張揚,武則天就越反感。武則天一直不願公開二人關係。薛懷義若此,她惱羞之下更堅定了殺心。

也就是說,天冊萬歲元年乙未,武則天得知薛懷義假稱佛像湧出、刺血畫像時已生殺心,而非在縱火之後。

此時的薛懷義正沉浸在幸移的痛苦中。丙申,他仍未等來女皇回應,半夜時分索性縱火宣洩不滿和反抗。此時,武則天應該明白薛懷義並無反心。這也許就是武則天未追究宮僕的原因。

同時,武則天也已明晰薛懷義不計後果的行事風格。再者,女皇的情感自由豈能受人擺佈?所以,儘管薛懷義痴心一片,侍奉良久,還屢建功勳,但他此時已是一匹待殺的野馬。至於具體如何執行,武則天做了周密安排。鑑於二人的特殊關係,當然不便公開處死,既然他和宮僕有聯繫,究竟是誰,人員幾何,尚不明確,為防止走漏風聲,不能讓宮僕參與,只能從宮外尋找親信動手。不久,薛懷義就在武則天的周密安排下一命嗚呼了。  

3、 女皇為何送屍佛門

關於薛懷義被殺的第三個疑點,也就是武則天為何將薛懷義屍首送回白馬寺的問題,這看起來與她暗殺的初衷相矛盾。這要從薛懷義的佛教情結說起。細翻史料,發跡後的薛懷義與佛教關係密切:武則天重建洛陽白馬寺就是聽從了薛懷義的建議。

薛懷義發跡後一直擔任洛陽白馬寺寺主,並在寺內與洛陽大德僧法明、處一、惠儼、稜行、感德、感知、靜軌、宣政等人在內道場唸誦。他的很多活動也都與佛教有關,如修建明堂和天堂、偽造《大雲經》等。若說這些是出自武則天的授意,那麼,他用巨資做場面火爆的無遮會,剃度大量僧人,等行為就有很強的主動性。這說明他親近佛教並非全是迎合女皇,而是他本身就有佛教情結。

這樣,第三個疑點也解決了。但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佛教義理高深玄妙,參悟不僅需要一定的文化基礎,還需要平和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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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寺齊雲塔

這兩點薛懷義恐怕都不具備。他又恃寵驕縱,胡作非為,還藉機斂財,參與戰事,與佛門清規背道而馳。因此,佛理、佛家生活均非其與佛教的結合點。也就是說,薛懷義不可能篤信佛教。那麼,他與佛教的結合點到底在哪裡呢?在唐代寺院中,僧尼可以擁有私有財產,僧尼和寺院均可免除賦役。

如此一來,貧苦之人就傾向於通過剃度出家來規避賦役,僧尼也多有謀求財產的現象。這或許是早年衣食無著又目不識丁的薛懷義有佛教情結的原因。

也就是說,薛懷義雖未真正參悟過佛經,也未認真遵守過佛門清規,但一直對佛教頗有好感。前文提及他斥巨資做場面火爆的無遮會可能就是重現當年僧侶施捨的場景,為僧侶謀求田產、剃度大量僧徒且排斥異教徒可能就是對佛教情結的粗暴表達。他前半生漂泊無依,一生最舒適安定的時光是在白馬寺度過的,白馬寺就是他的樂土,死後屍送白馬寺很可能就是他的遺願,武則天念及舊情遂滿足之。

結語

薛懷義被殺表面上是由於縱火明堂,實則是武則天早有殺心。若說此前薛懷義對武則天營建武周朝貢獻頗豐,因此,炙手可熱,那麼,隨著新朝政局漸趨穩定,其政治價值必然隨之降低,加之武則天身邊出現新寵,其勢必情場失寵、仕途黯淡。

其縱火等行為意在爭寵,但卻讓武則天陷入政治窘境,且觸犯了帝王的政治大忌。此時薛懷義對武則天政治效用盡失,且已威脅到武周政權穩定,還有謀逆弒君之嫌,必須剷除之。

從這個意義上說,薛懷義寵衰被殺不僅是以色侍君、政治投機的必然下場,且是穩定武周政權的需要。也就是說,薛懷義被殺事件不可簡單視作其與女皇私人關係糾葛的結果,而是中國古代政壇上常見的兔死狗烹現象,是武周統治進入平穩時期的標誌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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