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62年春，劍南節度使府衙大門口，官吏們神色嚴峻，整裝待發。節度使在內室邊披掛邊罵罵咧咧：“杜二！章彝！我今日不殺你們，誓不為人！”他跨出內室時，冠帽不可思議地數次被門簾鉤落在地。侍衛們趁勢勸阻他暫熄雷霆之怒，同時飛奔稟告其母裴氏。裴氏聞訊大驚，及時趕到，阻止住兒子的魯莽行為。
那位險些被殺的杜二就是杜甫，殺氣騰騰的節度使，便是杜甫的好友嚴武。
（一）殺人少年
嚴武，字季鷹，唐朝名相嚴挺之之子，自幼豪氣過人，舉止少年老成。只是，他讀書不用心，從不深究書中道理，總是走馬觀花淺嘗輒止。所以，他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八歲時便幹出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
嚴武的生母裴氏因年老色衰，遭到嚴挺之嫌棄。嚴挺之獨寵姬妾英，裴氏黯然神傷，終日以淚洗面。嚴武感到奇怪，追問裴氏。裴氏流著淚告訴他緣故。嚴武大怒，決心為母親除去這個禍害，於是攜帶鋒利的鐵錐，趁姬妾英熟睡時殘忍地將她腦袋砸個稀巴爛。
左右目睹兇殺現場慘狀，無不被其心狠手辣程度震驚。左右為減輕嚴武的罪責，稟告其父嚴挺之：“少爺與英嬉戲，一不留神誤殺了她！”嚴武卻理直氣壯大喊：“天下豈有厚愛姬妾而虐待妻子的大臣！兒子是有意殺死她，不是開玩笑！”嚴挺之毛骨悚然，對他另眼相看：“小子，有種！不愧是我嚴挺之的兒子！”
由於兇手年僅八歲，達不到唐律判刑標準，嚴武得以逃脫法律的制裁。
（二）奪命青年
因出身官二代，嚴武憑藉父親功勳，二十歲時順利踏上仕途。進入官場後，他依然任性胡為，我行我素，再次犯下殺人重罪。
《太平廣記》中有個“嚴武盜妾”的故事：嚴武在京城居住時，覬覦鄰居“容色豔絕”的美女，於是不惜重金買通美女的左右，將美女引誘到家中非法同居。月餘後，他僱船攜美女企圖到淮河一帶藏匿。美女的父親察覺後報官，嚴武被列為欽犯通緝。嚴武得知難逃羅網時，竟然用酒灌醉美女，夜裡趁其酒醉，解下琵琶弦將其勒殺，將屍體拋入水中。次日，嚴武被官府抓獲，卻因搜不出美女而不了了之。
因《太平廣記》並非史書，書中有很多神怪故事，故不足為信。尤其是該故事後文是：被勒死的冤魂女鬼他人現身，通過神通廣大的道士向他索命、嚴武當晚斃命。這樣充滿迷信色彩的結局，無非是宣揚因果報應而已，更令人難以置信。不過，“嚴武盜妾”的情節，倒是非常符合其性格邏輯。
（三）三入蜀地
安史之亂爆發後，奉命留守北方平定安史之亂的太子李亨迅速變身唐肅宗，遙尊唐玄宗為太上皇。嚴武審時度勢，投奔朝廷。 宰相房琯讚賞他極富才能謀略，極力推薦其為官。嚴武由此步步高昇，最後被任命為京兆少尹兼御史中丞。
年僅32歲的嚴武得以位居高位，終日無所事事在京師混日子，難免志得意滿自高自大，幹出些與身份極不相符的事情。朝廷為磨鍊其心性，將其外放擔任綿州刺史，繼而升任劍南東川節度使。不久，嚴武又被調回京師，擔任太子賓客兼御史中丞。
36歲時，嚴武第二次入川，任成都府尹兼御史大夫、充劍南節度使，成為一方大員。次年，因唐玄宗與唐德宗相繼駕崩，嚴武被再次徵召入京，監修唐德宗父子陵墓，因盡心盡力被“封鄭國公，遷黃門侍郎。”
嚴武在京城監工期間，蜀中大亂，劍南兵馬使徐知道佔據西川，扼守劍閣，切斷巴蜀通往長安的通道。吐蕃趁機內犯，相繼攻陷蜀地松、維、保三州。嚴武的繼任者高適迴天無力，徒呼奈何。嚴武臨危受命，第三次以成都尹和劍南節度使身份入蜀平亂。
嚴武不負重託，於764年7月率部西征，兩月後，他率兵西征。九月便在當狗城（今四川理縣西南）消滅七萬吐蕃軍隊，繼而收復鹽川城（今甘肅漳縣西北），並拓地數百里，粉碎了吐蕃的大舉入侵，使四川附近的少數民族“不敢犯境。”
（四）好友反目
嚴武的父親嚴挺之與杜甫的祖父杜審言是意氣相投的故交，因此，嚴武雖然比杜甫小14歲，依然視杜甫為發小。他第三次入蜀後，得知杜甫流落成都，便誠邀杜甫出山擔任幕僚，並表薦杜甫擔任節度參謀和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此即“杜工部”來由） ，對他極為恭敬且“待遇甚隆”。杜甫對此深表感謝，先後為嚴武創作過二十餘首詩歌。嚴武也由此成為杜甫除李白和高適外的第三個知音。
但是，大權在握、暴戾恣睢的嚴武，並未對杜甫投桃報李，而是居高臨下以近乎施捨的態度與杜甫交往。他僅有一次尊稱其“杜拾遺（杜甫曾任左拾遺）”，平時人前人後直接喊他“杜二（杜甫行二，故稱）”
而據新舊唐書記載，杜甫因性格偏執浮躁，缺乏氣度，倚仗嚴武的恩寵肆無忌憚，故常得罪並激怒嚴武。有時遇到嚴武登門拜訪，杜甫大大咧咧不戴冠帽就出迎，被嚴武手下視為“傲誕（狂傲放誕）”到不可理喻之人。嚴武逐漸對杜甫失去敬重，兩人終於因為一件小事反目成仇。
那天，杜甫在嚴武私宅喝得醉醺醺之後，竟放肆地闖入嚴武內室，躺在嚴武床上，瞪著血紅的眼珠子怒叱嚴武：“嚴挺之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兒子！”當面直呼對方父親名諱，是對對方的莫大羞辱。嚴武礙於情面，表面若無其事，心底卻怒火中燒，對杜甫多次起了殺心。
正巧，曾經擔任過嚴武助手的梓州刺史章彝，因為一件小事得罪了嚴武，嚴武便披掛整齊，想把杜甫和章彝一起處死，於是，出現了文章開始那一幕。
（五）恩怨勾銷
嚴武性格狂躁放蕩，八歲殺父妾，青年時殺情人，在蜀地擔任一方大員，更是山高皇帝遠，為所欲為，施行暴政，惹得天怒人怨。
前任宰相房琯對嚴武有舉薦之恩，後因宮廷鬥爭被貶到蜀地擔任刺史，成為嚴武下屬。恩人遭難，嚴武卻毫無同情之心，對房琯頤指氣使，連起碼的官場禮節都不遵守，被當時的官場傳為笑談。
梓州刺史章彝因為一點兒小事得罪了嚴武，嚴武最終趕往成都，將他“杖殺之，由是威震一方。”
嚴武治蜀隨心所欲，因蜀地物產豐饒，嚴武便窮奢極欲，賞賜無度。有時，僅僅因為手下人拍了他一下馬屁便“賞至百萬。”為了維持腐化墮落的生活，嚴武在蜀地橫徵暴斂，將民脂民膏搜刮殆盡。
嚴武的母親裴氏見兒子如此胡作非為，憂心忡忡，經常苦口婆心勸導他鼓勵農桑、發展生產、勤政愛民、減輕賦稅，嚴武卻一意孤行當耳旁風，把慈母的告誡全當耳旁風不予理睬。
嚴武惡名遠播，據《舊唐書》載：李白得知他的為人後，不禁為入蜀的房琯和杜甫深感憂慮，於是創作《蜀道難》來暗示他們：嚴武就是詩中“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毒蛇猛虎，勸他們“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鄉！”
嚴武四十歲那年，因抱病卒於任上，被朝廷追贈為尚書左僕射。裴氏雖對兒子英年早逝悲慟欲絕，卻又頗感欣慰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淪為官婢了！”原來，依唐律，官員如獲罪，家中男性皆處死或流放，女性則被官府收為奴婢。嚴武的暴戾恣睢，由此可見一斑。
嚴武病逝，杜甫深感人死如燈滅，恩怨一筆銷，於是含淚創作出《哭嚴僕射歸櫬》寄託哀思。嚴武之死，使杜甫再度陷入困頓“無所依”的窘境，只得“遊東蜀依高適”。不料，屋漏偏逢連天雨,行船恰遇頂頭風 。杜甫趕到東蜀時，高適也正巧去世。為躲避“蜀中大亂”，其後的五年中，杜甫只得帶家人南下避難，在湖南一帶顛沛流離，於59歲時病逝耒陽。
至此，嚴武與杜甫的恩怨情仇一筆勾銷。杜甫作為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一生早已蓋棺論定。嚴武作為殺人少年、奪命青年、暴戾中年的肆意妄為的一生，給後人留下如下啟示：權力如果不能被制度關在籠子裡，就必然如出檻猛虎一般，在世間“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因此，如何將權力關在籠子裡，始終是古今官場的最棘手的問題。
【作者簡介】許雲輝，男，1984年畢業於雲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雲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高級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六十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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