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千里江山图》据传是北宋王希孟的作品,位列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这幅画究竟是传世杰作,还是后世造假的产物,坊间一直有争议,我更倾向于后者。我认为这幅《千里江山图》至少存在以下八个方面的疑点: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千里江山图》局部

疑点一:疑窦丛生的题跋书法

今天人们对这幅画的了解,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画卷后边蔡京的题跋。为了方便大家分析和解读,我们先把这段文字录在这里:

政和三年闰四月八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

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踰半岁,乃以此图进。

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蔡京的题跋

作为当朝太师,又是书法高手,蔡京深受宋徽宗的喜爱,他曾多次在宋徽宗的画作上题字。宋徽宗传世的唯一一幅山水画为《雪江归棹图》,卷末正有蔡京的长篇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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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为赵佶《雪江归棹图》所写题跋

对比两幅题跋中的“臣京”二字,《千里江山图》中“京”字最后多了一笔,很难想像作者会把自己的名字写错。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再拿蔡京写于政和五年的《唐玄宗鹡鸰颂题跋》来对比,这种差距就更加明显了:

“政和三年”与“政和五年”以及“天下”等字的对比,我们不难看出其中的差距。尤其“政和三年”的“政”字,作为整幅书法作品的第一个字,作者无论如何都应该郑重其事,而不至于把当今圣上的年号写得如此不堪。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政和三年PK政和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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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PK天下

最后“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这一行字给人一种草草收兵的感觉,考虑到这是跟皇帝有关的文字,作为官场老油条的蔡京会如此草率吗?

卷末的第二段题跋文字出自元代大书法家李溥光之手。首先,我们可以看到卷面上有多处涂改的痕迹。其次,就单个字而言,也有描摹的痕迹,如“明”“布”等。有些字简直堪称张牙舞爪,如“所”,有失一代书法大家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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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溥光题跋局部

疑点二:破绽百出的题跋文字

不仅书法令人生疑,关键是两处题跋的内容都有问题。

先看蔡京的题跋,“政和三年闰四月八日赐。”完整的表达应该是“政和三年闰四月八日皇帝陛下以此图赐臣京。”现在这句话既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显然缺乏对皇帝起码的尊敬。

整段文字,我们看不到蔡京对于“皇帝陛下”只言片语的赞美,这跟《雪江归棹图》的题跋风格判若两人。在那段题跋中像“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笔,备四时之景色,究万物之情态于四图之内,盖神智与造化等也”这样的彩虹屁频频夺人眼球,在《千里江山图》的题跋中这种文字却难觅踪影。

再者,北宋“画学”是培养宫廷画家后备人才的地方,如果这个“希孟”被提拔到画院待诏似乎顺理成章,但他仅仅是进入文书库,文书库不过是誊抄三司过期财务档案的地方,年轻的“希孟”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条件可以完成这样的惊世大作?

再看李溥光的题跋内容。他说:

“予自志学之岁,获睹此卷,迄今已仅百过……又其设色鲜明,布置宏远,使王晋卿、赵千里见之,亦当短气……”

“志学之岁”指的是15岁,出自《论语》,子曰:“吾十有五志于学。”据考证,李溥光5岁出家,19岁正式受戒。15岁的他还是庙里的一个准沙弥,他是如何得以欣赏这幅传世名画的?“迄今已仅百过”也有问题,看过100遍无论如何不能称为“仅”,而应该说成“迄今已百过矣。”王晋卿、赵千里分别指北宋画家王诜和南宋画家赵伯驹,他们的成就有目共睹,跟这幅《千里江山图》对比一下,孰高孰低大家可以自行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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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诜(晋卿)《渔村小雪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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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伯驹(千里)《江山秋色图》局部

疑点三:从天而降的传世名画

这幅画令人生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的出现过于突兀。在它进入清宫之前,一直在清初大收藏家梁清标手中。在它成为梁清标的藏品之前,我们既见不到关于作者的只言片语,也见不到画史关于这幅长卷的记载,岂非咄咄怪事?

蔡京的题跋落款是“政和三年”,也就是公元1113年,第二个题跋完成于“大德七年冬十二月”也就是1304年1月,两次题跋之间相距191年。此后,梁清标于1650年前后题签“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又时隔340年左右。是否流传有绪是判断一幅古代作品真伪的重要标准,如果说这幅画的第一个收藏者为蔡京,我们无从得知从蔡京到李溥光这191年期间这幅画去了哪里,更无从得知从李溥光到梁清标这340年间它身在何处。

疑点四: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

再说画家王希孟。根据题跋,他是经由徽宗皇帝亲自调教的画坛青年才俊,而且他的画作被徽宗赏赐给当朝太师蔡京,无法想像他的名字居然会被当时最权威的《宣和画谱》遗漏。《宣和画谱》是北宋宣和年间由官方主持编撰的宫廷所藏绘画作品的著录集。共计20卷,成书于1120年,比蔡京题跋的完成时间晚了整整7年。书中共收录魏晋至北宋画家231人。《宣和画谱》本是在宋徽宗的授意下编订的,而据传蔡京正是主持编订者之一,他们为什么会忽略这样一位徽宗皇帝的得意弟子。此后,也没有任何一本画史对这个天才画家有相关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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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画谱

再者,题跋文字中并没有说希孟就叫王希孟。收藏者梁清标曾向他的好友宋荦(1634年~1714年)展示此图,宋荦为此写了一首《论画绝句》:

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亲传笔法精。

进得一图身便死,空教肠断太师京。

于是,我们知道作者名叫“王希孟”,但这已经是清朝的事情了。宋荦怎么知道这个“希孟”姓“王”,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我之所以认为《千里江山图》涉嫌造假,还与这幅画的硬件有关。这幅画画在长达12米的绢上,这是一种很厚的绢,价格不菲。其次是颜料。传统青绿山水画以石绿、石青为主。石绿来自孔雀石甚至翡翠一类的玉石;石青则来自蓝铜矿等;其中的白色则是砗磲粉。这些都属于稀有之物,非常昂贵。唐宋青绿山水画家中,无论唐代的大小李,还是宋代的赵千里,他们都是皇室宗亲,有着优厚的物质条件。而王希孟只是一个文书库的档案誊抄员,如何能够得到这么昂贵的画材?

疑点五:青绿山水画中的奇葩

只要对中国古代山水画史稍加梳理,我们便不难发现,这种风格的青绿山水画不要说跟宋徽宗的画风不符,放在整个唐宋时期的青绿山水画中也属于另类。

从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到唐代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从南宋赵伯驹的《江山秋色图》,到明代仇英的《桃源仙境图》,无一例外符合“六法”中“骨法用笔”的基本原则,有的甚至是勾线填色的传统技法。而唯独《千里江山图》采用了“没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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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李昭道《明皇幸蜀图》

所谓“没骨法”,指的是不用墨线立骨,直接用彩色作画。虽然该项技法古已有之,但真正流行于世已经到清代了。回到北宋,至少王希孟的老师宋徽宗赵佶在他的《雪江归棹图》中仍是遵循“骨法用笔”的基本原则,即使画一寸高的小树,他也是使用双钩的画法。而我们眼前的这幅《千里江山图》,通篇使用的却是没骨画法。尤其在画树的时候,不用勾线,一笔直接画出树干。这在宋代山水画中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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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雪江归棹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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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图》中的“没骨法”

疑点六:言过其实的绘画技巧

李溥光在题跋中说:“其设色鲜明,布置宏远,使王晋卿、赵千里见之,亦当短气。”从色彩和布局两个方面高度赞美这幅画的艺术成就。很多读者也往往惊叹于画面绚丽的色彩,而忽视了对技法的研究。就技巧而言,这幅画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首先,整幅画中的山头造型千篇一律,看上去更像是同一座山的复制粘贴。当然,你也许会说,一个18岁的少年不太可能拥有丰富的写生经历。退一万步说,如果这幅画真的出自一位18岁年轻人之手,那类似自我复制的山头恰恰说明它本身并不具备成为一幅传世名画的艺术水准。这些山峦造型更像是作者想象出来的。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千篇一律的山头

山水画,除了山自然少不了水。很多人惊叹《千里江山图》中水纹画得细密,其实不过是有耐心罢了。这些水纹无论远近都一样粗细,丝毫没有透视关系。就艺术性而言,跟南宋马远的《水图》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马远《水图》PK《千里江山图》

再说说用色技巧。高明的青绿山水画家会通过一次次揉按的用笔,让石绿和石青等矿物颜色彻底吃进绢中。正如《绘事琐言》所说:“至于用绿,亦宜数层渐加,不可一次浓堆。”看看这幅画,很多地方的颜色倒像是堆上去的,有的甚至崩落到其他地方。作者在使用这些昂贵颜料时,显得大手大脚,很有些土豪的味道。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颜色像是堆上去的,有的甚至崩落了

疑点七:比比皆是的画面硬伤

如果说画技不精可以归之于画家太年轻,那些在造型方面存在的硬伤则实在难圆其说。例如船的画法。我们知道,宋代造船业非常发达,这一点在《清明上河图》中亦有所表现。我认为,《千里江山图》中那个被某些网友赞不绝口的带有透视效果的木船,很可能就是从《清明上河图》中搬来的。只不过人家的船前后各有6人摇橹,《千里江山图》里这么大的船却仅有一人摇橹,这人莫非天生神力?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图中木船造型很可能来自《清明上河图》

再看桥的造型,这也是画面中最令人忍俊不禁的地方。画中很多奇葩桥,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你甚至根本不敢走上去。画面中最醒目的是那个造型精巧的廊桥,它好看但不实用。还有那座石板桥,居然被涂成了蓝色。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选址奇特且摇摇欲坠的奇葩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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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看不中用的廊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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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石板桥

疑点八:难觅踪迹的宫廷意境

宋代绘画之所以兴盛,离不开朝廷的大力支持。作为一个结束了五代乱局的新的朝代,帝王需要建构全景山水来表现江山一统的自豪感。因此,传世的宋代山水画中,无论是北宋的郭熙、李成、范宽,还是南宋的马远、赵伯驹、刘松年,代表皇家气派的宫殿式建筑比比皆是。反观这幅《千里江山图》,除了村舍还是村舍,似乎大宋王朝的江山所拥有的只是不计其数的村落。不必说宫廷建筑,即使高大建筑也难觅踪影。如果不是细心观察,你很难看到远处山坳里那些隐隐约约的楼阁式建筑,我甚至怀疑它们是后来补上去的。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村落之一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村落之二

疑云重重的山水长卷——《千里江山图》的八大疑点

远处山坳里难得一见的楼阁式建筑,有人认为是寺庙。

综上所述,这幅《千里江山图》堪称疑点重重,它极有可能是梁清标雇人伪造的。据记载,在这方面他早已轻车熟路,他手中拥有的大批古画也正是画工们的参考资料。至于他的造假过程,那就需要另外一篇文章来论证了。



文/溪桥步月 作家 学者 代表作《非常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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