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唐宋八大家之一 曾把皇帝罵到懷疑人生 後來還是位極人臣

蘇轍是北宋文學家、宰相,“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轍與父親蘇洵、兄長蘇軾齊名,合稱“三蘇”。其生平學問深受其父兄影響,以散文著稱,擅長政論和史論,蘇軾稱其散文“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其詩力圖追步蘇軾,風格淳樸無華,文采少遜。

蘇轍:唐宋八大家之一 曾把皇帝罵到懷疑人生 後來還是位極人臣

北宋嘉佑六年,汴梁垂拱殿。司馬光、範鎮、蔡襄、胡宿等一眾官員,正立在仁宗跟前。君臣討論的,是今日殿試中,考生蘇轍的策論:陛下自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歡樂失節,坐朝不聞諮謨,便殿無所顧問。陛下擇吏不精,百姓受害於下,無所告訴……賦斂繁重,百姓日益貧困……分遣使者巡行天下,或以寬恤,或以減省,或以均稅,名號紛紜而出。然臣以為陛下惑於虛名,而未知為政之綱也。

皇上,您後宮佳麗無數,天天笙歌燕舞,上朝不聽政事,閒談也不問民生,很不稱職啊。官員胡作非為,百姓深受其害,無處伸冤,且賦稅繁重,民不聊生,您身為天子,難辭其咎!如今又派遣使者,巡行天下,寬恤、減省、均稅,各種名號,紛紜而出。臣卻認為,您這是隻圖虛名,不懂得為政之綱領……

一個初出茅廬的考生,竟對天子如此不敬,這要是在夏桀商紂的年代,分分鐘都得被活埋。仁宗果然滿臉鐵青:“沒想到,在讀書人眼裡,朕竟是這般不堪!”司馬光躬身相勸:“雖言辭激烈,卻一針見血,人才難得,不可錯失。”範鎮和蔡襄,也支持司馬光,表示可以讓蘇轍,以三等或四等的成績及第。

考官胡宿卻堅決不同意:“如此過分,必須罷黜”。眾人將目光,都轉向了聖上。仁宗沉思良久,終於長嘆一聲:“朝廷開考的是‘直言極諫科’,若因直言淘汰考生,朕當如何面對天下人?”天子一錘定音,蘇轍終以末等及第,被授職商州軍事推官。

蘇轍:唐宋八大家之一 曾把皇帝罵到懷疑人生 後來還是位極人臣

或許是因為,在制科考試中,沒有因言獲罪,步入仕途之後的蘇轍,敢諫敢言的勇氣與信心,與日俱增。1069年,神宗即位已有兩年,在他的強推下,一場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正席捲北宋。王安石升任參知政事,執掌三司條例司,實際權力,已接近宰輔。此時的蘇轍,也在條例司任職。

對於這個青年才俊,王安石早有耳聞。變法伊始,他曾就“青苗法”的實施,約見蘇轍,無比誠懇地表示:“有任何不宜之處,請直說無妨”。蘇轍拿到新法的草案,仔細研讀了一番,只回了王大人五個字:“看上去很美”。王安石當然不服:“此話怎講?”蘇轍馬上答辯:“政府出錢,貸給百姓,即便良民,也難免亂用,逾期還款者,定有很多。州縣衙門,又得耗費人力物力,催租逼債。”

王安石臉色一黑,蘇轍卻視而不見,繼續慷慨激昂:“前朝劉晏執政,從不放貸於民。但四方豐歉、谷價貴賤,他都瞭然於胸。貴時拋售,賤時收購,所以物價穩定,百姓富足。這種‘常平倉’法,極為有效,為何不用?”王安石微微頷首:“你說的有點道理,容我再想想。”然後,就沒了然後,“青苗法”實施照舊。

沒過多久,王安石急於知道新法成效,便派人前往陝西,估算朝廷獲利。州縣官吏,為討上級歡心,紛紛誇大其詞,虛報數字。蘇轍聽說後,當即致信王安石,直言條例司欺上瞞下,貽笑天下,再次痛斥“青苗法”之弊,力阻新政推行。王安石勃然大怒,很快就將蘇轍外放出京,改任河南府推官。此後十年間,蘇轍一直沉淪下僚,先後於陳州、齊州、南京等地,擔任學官、掌書記等職。

期間,蘇軾離京擔任徐州太守,蘇轍伴其同行,在徐州逗留百日,直至中秋節後,才與兄長分離:離別一何久,七度過中秋。去年東武今夕,明月不勝愁。豈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載涼州。鼓吹助清賞,鴻雁起汀洲。坐中客,翠羽帔,紫綺裘。素娥無賴西去,曾不為人留。今夜清尊對客,明夜孤帆水驛,依舊照離憂。但恐同王粲,相對永登樓。——《水調歌頭·徐州中秋》

蘇轍:唐宋八大家之一 曾把皇帝罵到懷疑人生 後來還是位極人臣

1079年,蘇軾身陷“烏臺詩案”,被捕入獄,以為命不久矣,遂寫下“遺詩”兩首,委託獄卒梁成,轉交弟弟子由,“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人間未了因”“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浙江西。”蘇轍收到後,百般感動,萬分擔憂,隨即上書朝廷,冒死進言,稱願意削去官職,換取兄長自由之身,言辭懇切,感人肺腑:臣早失怙恃,惟兄軾一人,相須為命。臣竊哀其志,不勝手足之情,故為冒死一言。臣欲乞納在身官,以贖兄軾,非敢望末減其罪,但得免下獄死為幸。

任何時候,都不要忽視文字的力量。兄弟倆的詩歌與奏摺,前後腳傳入朝廷,神宗皇帝本就柔軟的內心,再次受到震撼。加之老臣範鎮、張方平,宰相吳充,以及太皇太后曹氏等人極力說情,蘇軾終於獲釋,被派往黃州,擔任有職無權的團練副使。蘇轍也同時被貶,監筠州鹽酒稅,且五年內不得調任。直到1085年,哲宗趙煦即位,太皇太后高氏垂簾聽政,舊黨重回權力中心,蘇轍才得以返京,擔任秘書省校書郎。從此,他的仕途,開始邁入黃金時代。

次年,蘇轍改任右司諫。剛上任,他就連上數道奏摺,歷數新黨任人唯親、迫害公卿的罪狀,不久,章惇、韓縝等人便被罷官。奸臣呂惠卿,先是極力攀附王安石,得勢後又竭力排擠恩師,種種行徑,為世人所不齒。如今,他自知不被容於朝廷,便主動請求外放。蘇轍認為,呂惠卿數典忘祖,背信棄義,比酷吏張湯更狡詐,比奸相盧杞更陰險,這種奸邪宵小之輩,就算不處以極刑,也要削去官職,流放至蠻夷之地:懷張湯之辨詐,有盧杞之奸邪,詭變多端,敢行非度……犬彘之所不為,而惠卿為之……如惠卿之惡,縱未正典刑,猶當投畀四裔,以御魑魅。這措辭,可以說很嚴厲了。

痛恨呂惠卿的,還不止蘇轍一人。御史中丞劉摯,也列下呂惠卿五大罪狀,稱其為“大惡”。數天後,呂惠卿被貶為建寧軍節度副使,且不得簽署公事。而起草降職詔書的,正是蘇轍的哥哥、曾遭受新黨迫害、時任中書舍人的蘇軾:呂惠卿以斗筲之才,穿窬之智,諂事宰輔,同升廟堂,樂禍貪功,好兵喜殺,以聚斂為仁義……

才疏學淺,貪功好戰,是聚斂之臣,而非仁義之人。這是蘇軾代表朝廷,給呂惠卿下的結論。據說詔書一出,天下之人,無不拍手稱快。看來蘇氏兄弟,並沒有錯怪好人,這個呂惠卿,果真是罪大惡極,咎由自取。趕走了一批奸佞之人,蘇轍也獲得擢升,接替改為翰林學士、知制誥的蘇軾,擔任中書舍人。

當年,西夏內亂,神宗皇帝趁機佔領了安疆、米脂五地。1087年,西夏使者,到開封朝拜哲宗。返程時,尚未離境,國王又遣使來宋。朝廷明白,這是西夏人,想討回失地。問題很棘手,北宋君臣,幾番商議,都未有定論。太皇太后召來蘇轍,詢問有何對策。蘇轍分析:“他們心懷鬼胎,明知大宋厭戰求穩,卻不談及領土紛爭,是想讓朝廷主動提起,以彰顯西夏國威。”

高氏滿臉愁容:“那安疆五地,給還是不給?”蘇轍回稟:“現在給,那是大宋的恩賜,西夏或許會感恩於心。等到對方發兵時再給,那是我們畏懼武力,不得已而為之,恐被天下人所恥笑。若不給,邊境一亂,禍害無窮。況且新皇年幼,太后聽政,前線將士,未必能誓死效命。朝廷必須儘早決斷,以免再生事端。”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形勢就是這麼個形勢,蘇轍的話雖然不中聽,但兩害相較取其輕,高氏只得同意,返還安疆五地,西夏從此順服,邊境終得太平。此事過後,蘇轍開始代理吏部尚書。同年,他與刑部侍郎趙君錫一道,出使大遼。正是在遼國,蘇轍才知道,他和蘇軾的詩文有多火。過了邊境,剛入遼地,就看到驛站的牆壁上,刻有蘇軾的多篇古詩,集市的小攤中,也有《東坡文集》出售。

當地人得知,來人乃是蘇軾之弟,紛紛上前打聽:“蘇先生最近可有新作?”蘇轍很是高興,當場就分享了東坡的幾首新詩,回到驛站,他還將近日所見所聞,全都寫進詩句,寄給蘇軾:誰將家集過幽都,逢見胡人問大蘇。莫把文章動蠻貊,恐妨談笑臥江湖。——《神水館寄子瞻兄》

到了遼國都城,為蘇轍接風洗塵的,是侍讀學士王師儒。席間,舟車勞頓的蘇轍不勝酒力,才幾杯下肚,便略有醉意。遼人多次舉杯,他都婉言相拒。王師儒卻狡黠一笑,當場吟出兩句蘇軾之詩“痛飲從今有幾日,西軒月色夜來新” ,並戲稱:“兄長堪比酒仙,閣下豈不善飲?”蘇轍連忙回應:“在下文不如兄,酒力更是相差遠矣。”

王師儒竟窮追不捨:“此言差矣,您的《服茯苓賦》,我能全文背誦。”不待蘇轍答話,他便吟將起來:“春而榮,夏而茂,憔悴乎風霜之前,摧折乎冰雪之後……”蘇轍苦笑不得,只得連忙打住,然後連飲數杯,賓主這才盡歡而散。回朝後,蘇轍再次獲得擢升,先後擔任御史中丞、龍圖閣學士和尚書右丞。1092年,蘇轍又任太中大夫、門下侍郎,職位已接近於宰相。

蘇轍:唐宋八大家之一 曾把皇帝罵到懷疑人生 後來還是位極人臣

但一年之後,太皇太后高氏病故,哲宗親政,舊黨之人,盡遭罷黜。剛剛走上仕途巔峰的蘇轍,又跌進了謫貶的滑道。先是外放汝州,後又降為朝議大夫、知袁州,新黨仍覺不解恨,慫恿諫官再度彈劾,指責蘇轍:老奸擅國,肆意詆譭先帝,喪失臣子之義……抅無根之詞而欺世,聚不逞之黨以蔽朝。謂邪說為讜言,指善政為苛法……造訕欺天,罪無可恕。好吧,指鹿為馬,欺上瞞下,構朋建黨,不忠不仁,各種黑帽子,都扣給了蘇轍。於是,朝廷又將他貶為少府監,分司南京,筠州居住。

年過五旬的蘇轍,儘管一年中三度遭貶,但每到一地,仍然勤政愛民,頗有政績。離任之時,父老鄉親,都自發相送,哽泣嗚咽,數十里綿延不絕。1097年,朝廷又下詔書,降蘇轍為化州別駕,雷州安置。赴任途中,蘇轍與貶往瓊州的蘇軾,在藤州相遇。按照蘇軾自己的說法,他和蘇轍都是謫遷外放,匆忙成行,音訊不通,趕到梧州時,才聽說弟弟在藤州,於是早追晚趕,終於得以相見:吾謫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聞其尚在藤也,旦夕當追及。京城一別,轉瞬已有四年,兄弟會面,自是一番執手相看淚眼。雷、瓊二州同向,蘇轍與蘇軾,剛好結伴而行。同行的路程很短,兩人卻走得極慢。

年少時,蘇軾極愛韋應物的詩句“寧知風雪夜,復此對床眠”,曾與蘇轍約定,若有閒暇,必當“秉燭西窗,夜雨對床”。成年後,兄弟倆都在異地為官,聚少離多,只得藉助書信和詩詞,化解離愁,聊表問候。如今落難他鄉,這相聚的時光,自是珍貴異常。抵達雷州後,蘇軾仍然流連數日,遲遲不願離去。在此處,兄弟倆總算實現了“對床眠”的夙願。

遺憾的是,蘇軾舊疾復發,連續幾晚,都是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蘇轍焦灼萬分,“連床聞動息,一夜再三起”,唯恐年邁的兄長,有個什麼閃失。但聖命難違,不敢誤期,五天後,蘇軾病情稍有好轉,蘇轍就將兄長,送到了駛往海南的船上。臨別之際,更是千叮萬囑,希望蘇軾保重身體,期盼兄長早日北歸,“送君渡海南,風帆若張弓”“路逢安期生,一笑千萬祀。”只是誰都沒有想到,兄弟倆此地一別,竟成永遠。

到雷州不滿一年,年近花甲的蘇轍,又被改為循州安置,“二年之間,蠻荒之地,水陸幾萬裡”,境況之悽慘,可想而知。但大起大落後的蘇轍,歷盡艱難,閱遍滄桑,面對眼下的遭遇,並無過多的哀怨與悲憤,筆下的詩句裡,倒有幾分閒適與淡泊。好在苦難的歲月,終於到了盡頭。

1100年,年僅二十四歲的哲宗病逝,其弟趙佶繼位,是為宋徽宗。北宋的政局,又開始風捲雲湧。徽宗登基後,啟用韓琦之子韓忠彥為相,蔡京、章惇等人先後被放逐,之前被降罪的舊黨官員,紛紛獲得赦免。蘇轍也接到了改任濠州團練副史、嶽州居住的通知,隨後又復為太中大夫,提舉鳳翔府上清宮,且居住地點不受限制。考慮到嵩山腳下,尚有幾畝田產,蘇轍上書朝廷,請求定居潁川。徽宗恩准。

剛到潁川,他便修書一封,希望蘇軾也能前來同住,但數月後,他卻接到噩耗,蘇軾已在常州去世。蘇轍如雷轟頂,欲哭無聲,含淚寫下《祭亡兄端明文》,字裡行間,對兄長滿是敬佩和哀憐之情:手足之愛,平生一人。幼學無師,受業先君。兄敏我愚,賴以有聞。寒暑相従,逮壯而分。涉世多艱,竟奚所為。如鴻風飛,流落四維。渡嶺涉海,前後七期。瘴氣所烝,颶風所吹。有來中原,人鮮克還,義氣外強,道心內全。百折不摧,如有待然。

定居潁川后,念及元祐年間的舊黨元老,僅剩自己一人,蘇轍將書房命名為“遺老齋”,並自號“潁濱遺老”,終日閉門深居,謝絕賓客,從不談論時事,只以讀書寫文為娛,“可憐舉目非吾黨,誰與開樽共一杯”“憂患已空無復痛。心不動。此間自有千鈞重。”1112年,蘇轍逝世,享年七十四歲。朝廷追為端明殿學士,特贈宣奉大夫。數十年後,因長子蘇遲顯貴,蘇轍獲贈太師,封魏國公,妻子史氏,也被追贈為楚國太夫人。

蘇轍:唐宋八大家之一 曾把皇帝罵到懷疑人生 後來還是位極人臣

蘇洵曾寫過一篇文章,介紹蘇轍名字的由來:天下之車,莫不由轍,而言車之功者,轍不與焉。雖然,車僕馬斃,而患亦不及轍,是轍者,善處乎禍福之間也。——《名二子說》天下車馬,莫不循轍而進。但車馬有功,無人念及轍,車馬顛覆,也無人怪罪轍。蘇洵將次子取名為‘轍’,就是希望他能循規蹈矩,謹言慎語,善處禍福。

但縱觀蘇轍的一生,他似乎未能領會父親的苦心,家事國事天下事,遇有不平,都會直言極諫,即便以此獲罪,也在所不惜。或許他是認為,既然以“轍”為名,那麼讓大宋這輛馬車,行得更遠,走得更穩,才是職責所在。也正因如此,“三蘇”之中,蘇轍的仕途成就最高,官近宰輔,顯赫一時。

當然,論及文學,他肯定不及蘇軾,但與兄長相比,他的詩文,也極具個性,“論事精確,修辭簡嚴,未必劣於其兄”。他在經典名篇《上樞密韓太尉書》中提出的觀點,“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對後世文人,影響極深。

最關鍵的是,這是一篇謀求舉薦的干謁文,蘇轍卻寫得委婉曲折,不露聲色,“注意在此,而立言在彼”,這就堪稱絕妙了,至少要比李大詩仙的那句“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高明很多倍。就連蘇軾,也稱蘇轍的文章,氣勢宏大,卻淡泊內斂,與他為人極為相似,但秀傑之氣終究掩飾不住,“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

而《宋史》的作者脫脫,則認為蘇轍的高妙之處,已大致與蘇軾相近,“轍性沉靜簡潔,為文汪洋澹泊,而秀傑之氣終不可掩,其高處殆與兄軾相迫。”文能千古留名,仕能位極人臣,對於古代的讀書人來說,這樣的人生,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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