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比一個人吃火鍋更孤獨的事?

  看多了別人的回答覺得人活著好不容易啊,貧窮能毀掉人,孤獨能毀掉人,打噴嚏也能毀掉人。理論上說這樣講並沒有錯:打噴嚏確實能夠毀掉人,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打個噴嚏真能死人,這不是毀掉了啊。從概率上說則不然:打噴嚏死掉的還沒有被蚊子咬死的多。

  我這輩子最孤獨的時候是守一個臨時的微波中繼站。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萌新,剛剛來到部隊不久,啥都不懂。別的排長都搶著去任務重的地方,就我傻不愣登的,聽說中繼站任務特別輕還沒人願意去,我就急吼吼的去了。微波這玩意兒,長距離只能視距內通信,也就是說兩個站中間要能夠互相看見,不能有遮擋。在平原地區,例如藏北無人區,隨隨便便能夠幹出去幾十公里。

  問題是,通信距離如果超過了幾十公里,你就只能通個蛋了。地球是有曲率的,直線傳播的微波會沿著地球切線方向飛到外太空去。鑑於其只有不到100瓦的發射功率,聯繫上外星人恐怕不大現實。所以隔幾十公里就要有個中繼站,把上端的微波信號收下來,再經過放大後用另一副天線發射出去。

  中繼站,往往周圍幾十公里都不會有一個人,也不會有什麼通信用戶,任務就是守著機器不熄火就行。

  不到一個星期我就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我恨不得地球真的是平的,跟《碟形世界》裡面那個一樣,根本沒有什麼勞什子曲率,也用不著什麼狗屁中繼站。

有沒有比一個人吃火鍋更孤獨的事?

  在我國,解放軍是萬用靈藥,幹什麼都好使——從打仗殺敵保家衛國,到抗洪救災支援建設,扶老太太過馬路幫小女孩抓貓掃大街通下水道,人民哪裡需要就去哪裡。那時候修青藏鐵路,冬天民工都回家去了,通信就交給了萬能的解放軍叔叔。

  於是我就淪落到了這樣一個完全孤獨的地方——孤獨到什麼地步呢?我一個人帶著倆兵,方圓最接近我們的電線杆子都有30公里以上,公路?不存在的。最近的一家本地人我估計應該在100公里之外去了吧。

  這裡別說手機信號,連無線電廣播信號都沒有,只能在AM頻段收到幾個模模糊糊若有若無充滿了高斯噪聲的電臺。我們手頭的信道走的是軍用鏈路,根本不可能連接互聯網。所以說,我們基本上與世隔絕了。

  不不不,我說的不是羌塘草原、藏北大草原那種水草肥美的地方。冬天的藏北無人區差不多這個鳥樣子。

有沒有比一個人吃火鍋更孤獨的事?

  沒有水,我們靠刨冰燒化了用。這是夏天,看起來賞心悅目多了,至少有點綠色,風沒有冬天那麼恐怖,河裡的水還是流動的。

有沒有比一個人吃火鍋更孤獨的事?

  到處都是一片焦黃,夾雜著縱橫交錯的冰河,高原的風無時無刻不夾雜著沙子抽你的臉。我們仨就住在通信車上面,天一亮就把柴油發電機發起來供電充電,天一黑就關機睡覺。

  每週只能見到一次外人:送給養和柴油的時候。一個灰頭土臉的大兵會開著卡車過來,扔下一堆蔬菜豬肉之類的,還有一大桶柴油。灰頭土臉的大兵因為長時間在沒有路的草原上開車,脾氣多少有點暴躁,但是我們一般會託他帶一點菸、DVD碟子之類的,那天往往跟過節一樣,吃的很豐富,還有新的DVD看。

  四個灰頭土臉的大兵會一起吃一頓午飯,這是我那段時間最開心的時刻。這個送給養的兵走掉以後,才是讓人窒息的孤獨。

  數量很少的幾個人長期待在與世隔絕的環境裡其實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時間長了以後,這幾個人之間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流,都躲得遠遠的,一旦湊太近了就有互相nen死的衝動,什麼兄弟情戰友愛都不好使。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整天扯撲克打鬥地主,後來就越來越煩躁,我花了整整大半個月才意識到這種煩躁並不來自於越來越爛的撲克牌與越來越無聊的遊戲規則,而是來自於三個人本身。

  到第二個月的時候,三個人幾乎不會互相說話了。睡覺都在車裡,醒了一個去帳篷裡做飯,一個守著機器,另外一個跑去駕駛室發呆。互相一說話就會想打架,湊太近了都覺得膈應——我們就像獨狼,各自劃出一片領地,別人進來就緊張。那時候睡覺是最令人神往的事情,至少睡著了就不孤獨了。但是睡覺本身就變得越來越難,常常是躺一夜都睡不著。

  第二個月下旬的時候我意識到不能再這麼下去,再這樣下去真的有可能互相nen死。有一天晚上天線終於扛不住持續不斷的大風,長嘆一口氣倒下去了,我睡得正香,一個兵跑來把我推醒了卻不說話。我以為他終於要砍死我了,卻一直沒有挨那一刀。他就那麼看著我,很著急的樣子,我問他咋啦,他又不說話。起碼折騰了半小時才搞懂原來是天線倒了。

  身為一個排長我不能讓自己的兵瘋掉,更不能讓他們砍死我。我必須得想辦法讓這三個人都不要得上抑鬱症,精神和身體都很健康的回到人類文明中去。

  第三個月的時候我們抓到了兩條流浪狗。抓狗這事兒是一個兵想到的主意——增加中繼站的“人口”顯然有助於緩解孤獨寂寞,他是個廣東來的兵,有著豐富的抓野味的經驗。冬天的藏北草原沒什麼野味可以抓,但是野狗還是有的,他琢磨這事兒很久了。

  恰好有好幾條野狗被我們的垃圾堆吸引了過來,我們拿電話線做了幾個陷阱來抓。野狗的智商顯然離廣東人民有很大的差距,第二天就抓到一條,可惜被套子勒死了。廣東人民想把狗做成火鍋,但是剝開皮發現皮下是一層寄生蟲,我們除了一身雞皮疙瘩什麼也沒有得到。

  後來廣東人民改進了陷阱,狗只會被套住但是不可能被勒死。

  我們很快就得到了兩條狗,儘管不能擼毛玩兒,怕寄生蟲、狂犬病,但是畢竟有了個逗著玩的東西。這倆傢伙剛開始對於失去自由感到非常的憤怒,後來在食物的引誘下還是認了命,放開也不跑了,犬科動物真的真的非常容易馴化。我們甚至想抓一隻狼玩兒,奈何狼這東西太怕人了,出現過兩腳獸的地方都不敢來。

  犬科動物跟三頭裸猿形成了非常好的和諧關係——裸猿負責提供食物,犬科動物負責賣萌求抱抱,但是裸猿一直不敢真抱抱。三頭裸猿的孤獨寂寞得到一定的緩解,不值機的時候可以帶著犬科動物出去刨高原鼠兔玩兒,這些毛茸茸的小萌物冬天都躲在地下啃草根過日子。犬科動物依靠靈敏的嗅覺和有力的爪子可以把它們從溫暖的地洞裡刨出來。

有沒有比一個人吃火鍋更孤獨的事?

  第四個月的時候,刨鼠兔也無聊起來。

  我們開始追烏鴉玩兒。

有沒有比一個人吃火鍋更孤獨的事?

  青藏高原上的烏鴉都是些個頭巨大的食腐動物,並不能像內地烏鴉那樣撲稜稜的就飛起來,需要助跑幾步才行。那時候山坡上總有一群烏鴉縮著脖子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等著什麼東西死掉然後大快朵頤。我們就帶著犬科動物悄悄繞到它們背後去,突然跳出來嚇它們個半死,倉皇失措的助跑然後飛走。我曾經創造過用腳踢死烏鴉的記錄,至今還沒有超越。

  後來烏鴉們終於意識到眼前這三頭裸猿兩條犬科動物不可能在近期死掉,就飛走了。

  烏鴉徹底消失以後,我開始帶著他們去爬山,順便刨一些亮晶晶的石頭玩兒。留下一個人值機順便做飯,剩下的帶著狗出去爬山。那個地方很接近唐古拉山脈了,地震很頻繁,到處是各種各樣的斷裂帶,帶一把工兵鍬很容易刨到好看的石頭。

  我們出去刨石頭有時候會走非常遠,有一次遭遇完全顛覆了我關於最近的居民至少在100公里之外的想法:我居然遇到了一個本地人。

  就一個人。

  剛開始我以為他是一塊大石頭呢,灰噗噗的根本不可能意識到那是一個人。走進了才看到在動,他旁邊有個山洞,顯然那就是他的家。我們走過去看,他也一聲不吭的看著我們,我叫他老鄉他也不吭聲,就那麼木頭一樣看著我。他身上衣服早就爛得不成樣子,披著一張羊皮縮在洞口,頭髮鬍子早就長成了一整團,臉上只能看到兩顆眼珠子在盯著我,裡面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自始至終沒有跟他說上一句話,但是我瞥見他的洞裡有個火坑,有幾張羊皮,還有一張毛主席畫像!

  我至今不知道他會不會說漢語,甚至會不會說話,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會來這裡,是逃犯還是苦行僧,靠什麼活著,在這裡幹什麼,那張畫著毛主席的唐卡是幹嘛用的。

  他可能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吧!

  第六個月,冰雪消融了,我們也撤回了,又回到了文明世界,住進了正常的房子,用上了電、自來水和沖水廁所。

  我卻已經習慣了孤獨,不管是一個人還是在人群裡,人總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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