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蓮花紋到寶相花紋,淺談佛教美學和世俗化對其演變產生的影響

寶相花紋樣作為中國古代最具代表性的吉祥紋樣之一,是由盛開的花朵、花的瓣葉、含苞待放的花、花的蓓蕾和葉子等自然素材,按“放射對稱旋律”重新組合排列,創造出的一種層疊繁複、豐滿華美、端莊大氣的裝飾花紋,被廣泛應用在絲織物、金銀器、瓷器,建築等各類工藝美術品上。

從蓮花紋到寶相花紋,淺談佛教美學和世俗化對其演變產生的影響

關於寶相花紋樣在中國辭海中是這樣解釋的:“中國傳統裝飾紋樣的一種,將某些自然形態的花朵(主要是荷花)進行藝術處理,使之成為一種裝飾化的花朵紋樣。”可見,寶相花是由蓮花紋演變而來的。

根據考古資料,中國傳統的蓮花紋樣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偏向於寫實,如山東沂南漢墓畫像石上的石刻蓮花,繪出了花蕊和蓮蓬,有著細膩的正側面形象,另一種就是呈圖案化的,如山東嘉祥宋山出土的漢畫像石上的蓮紋,這些蓮紋造型以“十”結構的正面俯視形象為主,或四出,或八出,有的瓣與瓣相連,與花心成一整體,有的瓣與瓣分開,從花心向四方發出。

而印度佛教中的蓮花花紋則不同,他們與中國的蓮花紋有著明顯的區別,印度蓮花的紋樣形式是花瓣多呈雙弧線,有些花瓣窄而長,有葉筋的葉形紋在印度的早期蓮紋造型中普遍存在,且瓣數較多。如著名的印度阿旋陀石窟和巴爾胡特圍欄浮雕中蓮花被作為一種象徵圖形與佛陀、藥叉以及大象、石子、馬等紋樣結合,成為古典印度文化的象徵。

從蓮花紋到寶相花紋,淺談佛教美學和世俗化對其演變產生的影響

中國與印度蓮花紋對比圖

佛教自漢代傳入中土以後,中國傳統蓮紋與印度佛教蓮紋相互影響。至魏晉南北朝時期,隨著佛教的興盛,我國傳統的蓮花外形不斷演變,吸收了印度佛教蓮紋瓣多、花形圓滿、層次豐富的特點,產生出新的蓮花紋樣,形成了繁複飽滿的風格,如湖北老河口市出土的西晉銅洗內底蓮紋和甘肅九泉丁家閘出土的屬後涼至北涼的藻井蓮花。

隨著歷史的發展和佛教影響力的進一步深入,不斷有新的裝飾性的物象構成符號被添加,豐富到該雛形中去,如鞏縣北朝石刻中出現的蓮花忍冬複合紋,儘管蓮花和忍冬葉的結合都非常簡單、機械,似乎有悖於寶相花紋以多種瓣紋組合的抽象造型,距離完全意義上的寶相花紋還有很大的距離,但在匠心上,已經突破了前期單一的蓮花形式,具備了向寶相花發展的意圖,在結構上也具備了寶相花的某些因素,這已經可以看做是寶相花的萌芽。此後寶相花的形象也日漸豐滿,並最終成為了一種豐滿華美的、獨具中國民族特色的吉祥裝飾紋樣。

從蓮花紋到寶相花紋,淺談佛教美學和世俗化對其演變產生的影響


那麼今天呢,我們就來談談從蓮花紋到寶相花紋樣的演變過程中,佛教美學和佛教的世俗化對其所起的重要作用!

一、佛教藝術中“圓”“滿”的美學理念,使得“寶相花紋”力求飽滿圓潤的視覺效果

在印度的佛教中,美學精神很早就有啟蒙,在笈多時期,印度的古典主義美學就已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印度佛教美學不僅包含著精神解脫的一面,也包含著熱愛世俗生活的一面,也就是說,完美的形式出來都不是單向度的:既虔信宗教又眷戀世俗,既幻想解脫又執著人生,既仰慕理性又崇尚肉感,既敬重苦修又陶醉愛慾。這種印度古典藝術的雙重特徵在佛教美術中表現得尤為明顯。

儘管,佛教在經典上沒有明確提出過“圓”即“美”的觀點,但是佛教藝術在方法論上一直遵循以圓為美的理念。以圓為美,是希臘畢達哥拉斯學派的一個著名觀點,他們認為“一切立體形態中最美的是球形,一切平面圖形中最美的是圓形”。古希臘人認為圓具有理性美,在體積和輪廓上趨於圓的形式有助於表現崇高和典雅,因此,希臘人在建築和點雕塑的造型處理上更樂於採用幾近數學意義上的、完美的、飽滿曲線的圓。

在建築的風格上,“古希臘人自己強調他們的神殿的圓柱與人的類型之間的共同之處,這些圓柱被看作視覺比喻,如”愛奧尼式的卷渦紋就是“以圓為美”的希臘古典美學的體現。因此佛教美學中很多的造型也都有著飽滿的圓相,如佛祖菩薩都是“手足指圓”、“膝輪圓滿”、“身有圓光”、“面門圓滿”等等

從蓮花紋到寶相花紋,淺談佛教美學和世俗化對其演變產生的影響

由於在古代印度,蓮花不僅是印度原始生殖崇拜的對象,同時蓮花也象徵著圓滿涅槃,因此受佛教思想影響的蓮花紋形象規整飽滿,以表現肅穆端莊的佛教思想。隋末初唐時期的中土紋樣就受到印度笈多時期佛教美學思想的影響較大,從寶相花紋樣上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由笈多時就已經建立的美學標準。如作為佛教美術傳入中國最重要的中轉站之一的敦煌,其豐富的敦煌紋樣藝術給我們提供了大量的資料,它清楚地表明瞭源於印度、伊朗和中亞本身的美學及風格特徵的進程。敦煌事實上就是一個觀察所,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寶相花逐漸演變的過程。

印度佛教傳入中土後與儒道思想結合,植物紋樣受到淨土宗美學思想的影響較大,再加上中國傳統文化中祈福呈祥的思想對於圓的形式和意味都非常中意,因此在裝飾紋樣的創造上,藝術追求一種“圓美之態,流轉之氣”,力求形成一種飽滿圓潤的視覺效果。因此造就了寶相花以絕對豐滿的姿態,表現一種飽和到極致的圓造型的力量,並在構圖上層層綻放,以此表現圓熟之妙。

因此,佛教的美學傾向對蓮花到寶相花的轉變影響深遠,可以說,無論是印度佛教、大乘佛教還是後來的禪宗美學,都深深地影響了寶相花紋樣的變化。

從蓮花紋到寶相花紋,淺談佛教美學和世俗化對其演變產生的影響

唐代彩繪 寶相花 小木罐

二、佛教的世俗化使得寶相花發展為三維、多層次、變化萬端的繁複花瓣,給人一種豐滿華貴、大氣豪邁之感

印度佛教自從進入中國之後就有了很強的世俗性。中國佛教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一種世俗化的宗教,熱別是禪宗和淨土宗的弘揚,更是把佛教徒從繁瑣的戒律和義理中解脫出來。這雖然是外來宗教在中國的特殊生存方式,但客觀上為佛教藝術向世俗的滲透創造了良機,由於宗教文化與世俗文化的滲透是雙向的,因此莊嚴的寶相蓮花乃至菩薩像被直接用與世俗生活密切相聯的首飾和服飾中,世俗的生活場景也被融進了佛教的裝飾繪畫。

結果就使得許多與佛教繪畫不相關聯的植物出現在了敦煌壁畫的經變畫中,如竹子、牡丹、百合等,彩繪菩薩也被穿上了最時新的織錦,正如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所述:“在敦煌,世俗場景最大規模地侵入了佛國聖地,它實際標誌著宗教藝術徹底讓位於世俗的現實藝術。”而寶相花紋就這樣在佛教藝術世俗化的影響下開始形成。如隋代敦煌第317窟的藻井井心紋樣:受到其他紋樣的影響,與蓮花紋的形象越來越遙遠,如逐漸顯現出來的桃形花瓣中的三瓣的蒂心裝飾,很明顯就是受到了石榴紋樣的影響。又如外圍的忍冬紋樣袖長疏朗,以同心圓的形式層層向外擴展,無論是從花瓣特點上還是整體結構上,都具有了寶相花紋樣的特色。

從蓮花紋到寶相花紋,淺談佛教美學和世俗化對其演變產生的影響

隋代敦煌第317窟的藻井井心紋樣

可以說,當團窠狀蓮花紋日趨華麗的時候,僅僅是蓮花瓣的變化似乎已不能滿足,於是眾多已成為欣賞對象的花卉,如牡丹、石榴紋等植物,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新生的裝飾題材。如從初唐起,敦煌莫高窟壁畫的藻井、菩薩身後的頭光就湧現出了百花盛開的景象,與傳統的中國紋樣相比,使人耳目一新。同時蓮花與忍冬葉組合起來,又有石榴、葡萄等累累果實穿插在花葉中,形成了全新的寶相花紋樣。

總之,當花卉紋樣在廣袤的地域裡深入人心時,中國人則以自己的智慧發揮出了持久的創造力,把佛教象徵花卉與中國固有的審美情趣結合起來,產生了與佛教象徵意義相聯繫的吉祥紋樣——寶相花紋。

由於寶相花紋從早期單調平面的結構,到發展為三維、多層次的繁複花瓣,充滿了勃勃生機,不僅成為了佛教裝飾藝術的主流,而且還拉近了人與自然的距離,又由於它蘊含著種種的美好願望,因此被社會上下不同的階層所接受,並還迅速成為了華夏文化大家庭中重要的一員。

從蓮花紋到寶相花紋,淺談佛教美學和世俗化對其演變產生的影響

唐三彩盤 現存於法國吉美博物館

我們知道,寶相花的真正形成及盛行是在中國封建歷史上的高峰——唐代,因此在唐多元文化的影響下,寶相花在雍容廣闊的大唐氣派中,不斷地兼融流入的異域紋樣,推進著自身的演變:既有漢銅鏡中適合造型的嚴謹,又有佛教藝術中蓮花花形特徵,還有來自西亞和羅馬的繁複裝潢風格........兼容幷蓄,與時俱進,似花非花,規整端莊,最終形成了屬於寶相花紋獨特的符號內涵。

結語

當然了,在蓮花紋到寶相花的演變過程中,還有中華民族自身思想和藝術傳統的作用,而且中華文化和藝術在其演變中是作為母體存在的。當外來的佛教藝術之風吹入中原之時,就已經與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相糅合、相交融。中國古代的藝術家們憑著對佛教的理想和非凡的創造力,完成了外來紋樣世俗化的轉變,創造出了中國式的寶相花。

儘管自唐之後,寶相花隨著時代的流傳,形式不斷豐富,但其固定模式化下來的東西始終被歷朝歷代所保留和傳承。“傳承”就是傳授和繼承,這是一個去其糟粕、取其精華並且傳於後人的過程。

總之,寶相花作為中華文化遺產,是符號中國文化審美集體無意識的瑰寶,是中華文化最佳代言符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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