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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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受人关注和景仰的人,通常具有如下特征:一是当官;二是有钱;三是有见识。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上述几个方面往往均沾。因为生活中很少见到当官而没钱的人;或者有钱而见识少的人;无官无钱而见识广的人,虽然也有,但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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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位不知哪一辈的远房亲戚——一个能说会道有见识的老太太。她坐在我家炕沿上,嘴就像瓢一样,滔滔不绝地向拢她而坐的另外几位亲戚,讲述着城里生活的种种高级和奢华。妈妈一边张罗招待,给大家倒水,一边应和着。我靠墙坐在小板凳上,听得似懂非懂。印象很深的一个细节是,她说有那么一个匣子,叫作电视,能播放各种各样的节目,还能放电影,想看什么看什么。这么神奇的东西,对于一个家里还没有通电的村娃来说,简直是千古奇闻。我那时一门心思想的是,什么时候能够补看因病耽误的县文化队在村里公映的电影《上甘岭》,据说好看得很。(县文化队自带手摇发电机,本村出人出力负责发电)老太太说到这里,已是口干舌燥。那时我还不懂太多人事礼节,只觉得她端碗仰脖子灌水的空档,是我唯一能够插嘴的机会,便大声嚷道:“我想看《上甘岭》,有吗?”老太太未料到我会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激灵一下呛水了,涨红着脸咳嗽了半天。众人有的慌神瞪眼,有的帮她捶背,有的强忍着不笑出来。最后,老太太掏出手绢抹了一把口鼻。喘息甫定的时候,斜眼不知瞟着哪里,回了我一句:“那人家得演才行!”刚开始我还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心里多少有点儿歉疚,这时候就坦然多了。——她刚才明明说“想看什么看什么”,话音未落就变卦了,意思是“不演还看不成”。看来此人打诳语,那个玩意儿也根本没有她说的那么好。这是我初识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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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980年代初,村里终于通电了。人们逐渐告别了煤油灯、石磨、风箱……用上了电灯、电磨、电风机……越来越多的家用电器涌入人们的生活,并深刻地改变着人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我国第一台国产黑白电视机造于1958年,但它真正进入百姓生活,竟艰难地走了二十多年,而且那时绝对是个奢侈品。我们村的第一台电视机,是人们用自行车从县城驮回来的,将要进村时,大家奔走相告。急于开眼增长见识的人,簇拥着这个西洋景式的宝贝登门入户,心红眼热地看着主家卸货、开箱、拆包装、连线、摆放、研究说明书,以及在屋外挑竿栓绳架天线,过程极具仪式感。试播成功后,在一片艳羡和赞叹声中,人们约定晚间过来睹新。

北方农村的居室,一个不大的空间,兼具卧室、厨房和起居室的功能。火炕带着大锅灶,把着一头;正对火炕的另一头,通常是一个大躺柜。电视放在柜面平台上,人们坐在炕上就可以一目了然。这是当时人们居家摆设的常见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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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街坊邻居们相熟的不熟的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都来了。人越聚越多,原先坐在炕沿上的人被挤到了炕上;脚地上的被挤到了灶台边;有的甚或骑踞在锅上,其状实在不雅;有人好不容易进来,只能靠门侧身立着。离电视最近的人,自觉蹲着或坐着;后面的人要求前面的人侧一下身子,闪出一条光路,这人微调之后,又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左右为难之际,只好半蹲或猫着腰;晚来的小孩嵌在大人的腹前股后,觅一丝缝隙窥觑;进不了屋的人,只好站在房檐前,脚下垫几块砖,趴在窗玻璃上,越过屋里人们或秀或秃的脑瓜顶,使劲往里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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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终于分配完成,屋里的人最好就此定格,谁也别动;否则平衡打破,就会有人埋怨。而这种场合,没有人喜欢电视音频之外的异响,“搅局者”必成众矢之的。可是,谁能做到一动不动呢?有人憋着一泡尿想上厕所,又不舍自己登堂入室占到的位置,权衡再三,终于还是眼瘾干不过膀胱的抗议。费牛劲挤出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人完事后,在场院里徜徉,隐约听着屋里电视欢快流畅的声音,却绞尽脑汁想不出与之配合的画面,直抱怨晚间贪嘴多喝了一碗粥,悔不当初。此刻回想刚才屋里的拥挤、憋屈,以及混合着众人口气、鼻息、脚汗、体臭和五谷矢气的味道,也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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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有人提议把电视机搬到宽敞的场院里。先是一两个人私下吵吵,但很快就有人应和,把这声音传递出去。主家纵观大局,自知情势不妙,长此下去,房子有被挤爆的危险。但屋里屋外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不能把谁赶出去。于是,主家顺应民意,在场院里筑台设案,电视果真成了农家的“小电影”。当然,天气不好的时候,必须挪回屋里,大家该挤还得挤。

从此,电视节目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不看电视,就难以合群,跟人聊不到一块儿。于是,每天傍晚带着板凳、马扎和椅子占座,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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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新事物的理解和认识,有一个逐渐深入的过程。那时,我的奶奶已经七十多岁,是个标准的旧式小脚老太太。像她这样的老年人,耳聋眼花,意趣和思维也跟不上电视剧情演绎的节奏。电视对她有多大的娱乐效果,很难说。但她也不愿意黑灯瞎火(为省电不开灯)一个人在家愣神。虽然看不懂电视,但至少那里人多,不寂寞。每次傍晚出门前,她都要梳头理鬓,把自己上上下下打理一番;无论人多人少,她在场子里总是正襟危坐,一派神清气扬的样子。我觉察到了奶奶的这个变化,有一回开玩笑问她,你这打扮给谁看呢?奶奶瞅我一眼,没说什么。她大概觉得,有些事情跟我这样的小破孩子说不明白。后来有一次,正当大家津津有味地看电视时,奶奶在大庭广众下问了一句:“你们说,电视里的人能看见咱们吗?”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捧腹大笑。原来,奶奶把电视里的人和事都当真了。她看电视时,以为电视里的人也在看她。她那样梳头打扮,是想给里面的人留个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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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村里的电视机逐渐增多。谁家播哪个频道、什么节目,人们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家里没有电视的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去谁家窜门。我们小孩经常窜场子,发现这家的节目不合意,就到别人家,有时一晚上能窜五六家。当时经典的电视连续剧,记忆深刻的有《武松》、《霍元甲》、《陈真》、《射雕英雄传》等。孩子们看什么节目,就学里面的元素和情节。这些动作片所推崇和宣扬的力量、技巧,以及勇武和侠义的精神,正好与孩子们成长的身心欲望合拍。所以,当时的小孩之间很有一股尚武之风。大家一起玩的时候,相互比比划划,算是过招。也有人将木棍或木板,砍削装饰成刀枪剑戟模样,挂在身上或拿在手里,整天舞弄着,好像每个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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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看电视的乐趣,还在电视之外。小孩们主导不了电视的频道和节目,只能随大人的喜好,遇到不爱看或看不懂的节目,要么硬着头皮坚持,要么选择离开。有一回,村里大队部的电视正在演相声,大人们边看边笑,乐在其中。我看了一会儿,不解其趣。正准备离开,忽然发现当场还有我的一位同班同学。他边看边乐,一副很入神的样子。当时我觉得他好强啊!居然能看懂。后来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电视里的相声演员每说一句,我那同学都要笑一下;适逢大人们也开怀大笑时,他会笑得更夸张一些。所以,他那没有陪伴的笑声,孤零零的特别刺耳,让我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第二天我问他,那个相声说了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跟着大家一块儿乐呗!——嗬!原来电视还可以这么看。快乐好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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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的记忆里,我家的经济状况都比较差。因为我们兄弟姐妹多,又都在上学,家里很多地方需要用钱。爸爸在村里学校教书,是唯一挣钱的人,每月那点工资刚够家里燃嚼。我非常渴望家里能有一台电视,但也知道爸爸妈妈买不起,所以,从不开这个口。我在村里小学读三四年级时,每天都有一个任务,就是晚自习放学后,要去与奶奶约好的人家,接她回家。恰逢望月当空时,明净的月光把村庄映照得到处霜白,路上的车辙、石头,坑坑洼洼清晰可见,人家的院墙门楼高矮交替肃立两侧,不远不近的高大树木黑黢黢地矗立着,就像神一样存在,空荡荡的街道显得格外孤寂冷清。奶奶迈着小脚一步一摇,我拉着她的手,踩着自己的影子,晃晃悠悠往家走;朔月之夜,村里的街巷一片漆黑。奶奶走路不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我就是她的眼睛和拐杖。祖孙俩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前行,有时忽然听到谁家的狗叫,还要胆战心惊一番。后来,等到我家终于买得起电视时,这个东西已经成为当地农家较为普遍的电器。晚间偶尔有人来窜门,也是零零星星两三个人。对于别人的到来,我们家人都持欢迎态度。妈妈告诉我,现在村里这么多电视,他们选择来我们家,而不去别人家,是觉得我们家好。过去我们麻烦别人,别人从来都没有说过叨扰的话;如今有人也像我们当年一样,我们应该以同样的方式,把别人对我们的好,传递报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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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的发展进步,不断提高人们的物质和文化生活水平。电视的变迁,由黑白到彩色,由大块头到平板,由模拟电路到数字集成电路,由玻璃屏到液晶屏再到等离子,由有线电视到网络电视……那么多科技元素和概念,弄得人眼花缭乱;而且,电视节目的形式和内容也不断翻新,更加开放,让人总觉得跟不上变化的节奏。可是,人们对电视的态度,却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手机和网络技术的日新月异,人们娱乐和获取资讯的渠道与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老人或许还在看电视;年轻人已开始用手机追剧;对于有学龄孩子的家庭来说,电视就是个摆设;而对那些个性独立思想奇清的人来说,家里连这个摆设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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