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感染住院,砸碎手機想闖進武漢,母親告訴他一個祕密。

原標題:疫情下的武漢:與父親的漫長告別,與妻子的重歸於好

父親感染住院,砸碎手機想闖進武漢,母親告訴他一個秘密。


空蕩的武漢街頭

與父親的告別:那天,我就應該留在武漢

“早點回家!”2月12日傍晚,林斌在孝感的家中,正和被困在武漢的父親通電話。

即將步入30歲的林斌,2012年在廣州畢業後,一直在深圳從事教育工作。2020年的春節,他早早地回到孝感,當他回到位於小鎮的家中,正好是1月19日——新冠病毒被宣佈“存在人傳人現象”的前一天。

但林斌的父親卻留在了武漢,儘管孝感與武漢相鄰,從孝感的家中到父親所在的洪山區,只需兩個小時的車程。但在“封城”、“封區”之後,春節裡的相見已然是奢望。1月18日下午,林斌在武漢與父親相聚。剛下火車的林斌,與父親走在中山路的街頭,父親選擇了一家不起眼的燒烤店。想起自己近六位數的年終獎,林斌提議了一家海鮮館子,卻被父親所拒絕。

燒烤店裡,父親的點餐動作十分熟練,顯然,這是父親經常光顧的地點。那一次,林斌和父親喝了很多酒,畢竟一年裡只能相聚兩三次。90年代時,父親在工地工作,喜歡與工友一同的燒烤啤酒。20多年過去,父親的習慣依舊。

在林斌9歲那年,父母將他接到了武漢。那年正是新世紀的前夕,父親花了五千元,換來了一所還算不錯的小學的借讀名額。從90年代直到新世紀初,父親一直是一名工人,整日待在工地,母親則從事家政工作,林斌一家住在武昌火車站附近的一間40平米的出租屋內。

2002年,一家人換了住處,搬進一間70平米的房屋。這次不再是出租屋,林斌也得以留在武漢讀書。在林斌的記憶中,令他印象深刻的,除了武漢夏季的溽熱,還有街邊的燒烤攤。那時,小龍蝦風潮剛剛興起,每到傍晚,馬路邊的攤位裡總會飄出一股小龍蝦的香氣。05年開始,林斌的父母經營起一家便利店,幾經擴張,便利店從最初的10平米,變成了如今的60餘平米。

但林斌沒有想到的是,那一次的相聚,竟是和父親的永別。

從深圳回孝感,中途在武漢停留的那兩天,使林斌在回到老家後,成為了鎮裡的“重點觀察對象”。林斌在家自我隔離,心情還算輕鬆。母親五年前就回到了老家,一來是照顧多病的奶奶,二來是父親不想她再操心店裡的事。

武漢“封城”後的半個月裡,林斌每天都會與父親通話。林斌反覆叮囑父親不要再營業,可父親總說“別人也著急,也得過生活!”“別人家裡需要吃的!”店裡的僱員請了假,父親卻仍在營業。直到2月初,便利店才因為“缺貨”而歇業。

林斌曾建議父親不要再工作,在他一年25萬的收入面前,父母也許可以不必再操勞。

林斌有過這種嘗試,廣州、深圳、三亞,在曾經的三個年假裡,他都曾帶著父母一同旅行,但結果並不如他所願。父母早已習慣於那些瑣碎的事情,漫無目的地旅行,反而會使他們感到痛苦。令他無奈的是,每次在便利店門前搬運貨物時,父親反而是那麼的自在。

2月9日下午,林斌被母親告知父親身體不舒服,正在武漢的家中休息。林斌立刻駕車前往武漢,卻在連夜到達高速路口時,發現入口早已封鎖。那天夜裡的溫度很低,林斌在風中向交警解釋了許久,依舊沒能如願,只好返程回家。接下來的幾天,林斌一直與父親保持視頻通話,屏幕裡的父親還算精神,只是偶爾會感到頭暈、有些許的噁心感。

那些天裡的林斌,一想到獨自在漢的父親,便會在夜裡睡不著覺。他的腦海裡重複著父親咳嗽的畫面、自己當年高考失意時父親的淡定,以及復讀後考取重點高校時他那激動的神情。

從發病到住院,父親等待了4天。在病房裡的日子,父親會和林斌微信交流。從16日上午開始,屏幕另一頭傳來的消息已經越來越少。17日,林斌一直坐在家門口發呆,等待父親發來訊息。但一整天過去了,那一頭始終是沉默。林斌忍不住撥打了父親的電話,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一次、兩次,直至二十次,都是同樣的結果。焦躁的林斌將手裡的手機砸得粉碎,向母親吼出一句:“無論怎樣,這次我都要去武漢!”

母親告訴他,在父親發病的第二天,也就是2月10日,父親已經將他的兩張銀行卡的密碼,告訴了母親。而就在當天,也就是2月17日,孝感城鎮已禁止私家車上路。第二天,林斌最終接到了電話,卻是一個陌生的電話、一個通知的電話。

與妻子的相聚:爭吵過後,我還是想回到她身邊

在武漢“封城”的前一天,魏麗麗回到了位於洪山的家中。公共交通停運、私家車禁行,最重要的是,魏麗麗的工作地址與家相距近1個小時的車程、半小時的地鐵。在這種情況下,正常的通勤已不再可能。

“封城”的第二天正是除夕,丈夫李樺一整天都沒有工作,與魏麗麗一同做飯、忙著去超市搶購貨物。那天,小區外的那家超市很擁擠,滿是搶購糧油、零食的人,有許多不戴口罩的老年人。李燁在武漢一家國企工作,兩人2019年初領了結婚證,今年29歲的魏麗麗,其腹中的孩子已有三個月。

就在兩天前的1月22日,身為護士的魏麗麗仍在醫院裡忙碌。儘管她所在的醫院規模不大,全院僅有不到三百位員工,但周邊小區的居民依舊聚集於此,以中老年人為主。那天上午,她正在準備給一位四十來歲的男子打針,男子在1月中旬被本院醫生診斷為流感,按照普通流感來醫治,這是他的第二針。“我住的隔壁,有個70多歲老爹爹每天都在咳嗽。”“這個新聞一出來,把他的老伴嚇得哦”……男子向魏麗麗講述那對老夫妻的事情,整個人顯得很輕鬆。男子倒是向她發出了提醒,畢竟魏麗麗已有身孕,不適合再繼續工作。

“沒事的!”魏麗麗照例向患者說著安慰的話,那個男子對此很認同。對於注射室內的其他人,那些帶有些許恐慌情緒的人,男子倒是顯得不太在意,在房間裡自說自話。魏麗麗繼續配藥,那天她加班到晚上八點,地鐵停運,一位同事將她送回家中。

1月22日晚上,根據醫院的安排,魏麗麗提前回家過春節。

那天晚上,魏麗麗與丈夫在家中商量了許久。自2019年11月中旬懷孕以來,丈夫曾打算今年四月份之後,便不再讓魏麗麗繼續工作。李樺的想法很明確,他希望麗麗能夠辭去工作,安心在家休息,只是麗麗本人不太願意。

2014年,李樺考取武漢一高校的碩士研究生,於是辭去在浙江的工作,回到武漢,也是在親友的介紹下,兩人走進了婚姻。2017年畢業後,李樺進入武漢一家大型國企工作,事業也因此水漲船高。李燁的工作強度大,加班是常事,加上魏麗麗的護士工作,不規律的倒班制。這些都意味著,當孩子出生後,只得將其託付給李燁的父母照顧。對此,李燁的內心是愧疚的。兩人所居住的還建小區,這間一百平米的房屋來自於李燁的父母,儘管父母的身體還算硬朗、退休待遇也還不錯,但李燁依舊不想以此來麻煩他們。

現年31歲的李燁,是一個“晚婚晚育”的孩子,也是家裡的獨生子。在退休後,父親愛好書法,母親則痴迷攝影,在李燁看來,那是獨屬於他們的晚年時光。但魏麗麗不這麼認為,她不願意辭去工作,就此每天與柴米打交道。兩人為此曾有過數次爭吵,直至魏麗麗懷孕,這種對立才緩和下來。

1月25日,大年初二的早晨,魏麗麗通過其朋友圈發現同事們提前結束了假期,已經回到了醫院。她趕緊撥通注射室的一位同事的電話,才瞭解到主任已在一天前,向部門每一個人通知臨時加班的任務,除了她自己。魏麗麗很快明白,主任這是在照顧自己,果然,她在當天下午收到了主任的電話。在那一頭,那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告訴她,希望她這些天在家休息。

李燁對此感到滿意,用他的話說,正好可以藉此將麗麗“拴在家裡”。兩人就這樣在家休息了一週,整天對著電視、電腦。長期在家的日子是難忍的,魏麗麗會到小區裡散步,以排解無聊的情緒。李燁甚至翻過一次院牆,因為小區離一個城中湖最近的大門被封鎖,他從院牆的一個缺口悄然溜出,到離小區一公里遠的湖泊釣魚。直到2月初,小區實行了出入管控,每戶每三天允許一人出門採購物資,兩人這才被整日“鎖在家中”。

二月份以來,魏麗麗陸續聽到同事感染的消息,儘管不是一個科室的同事,但聽到消息時仍心頭一緊。同事給她打電話,告訴她那天那位打針的男子、滿臉樂觀的男子,已經去世。魏麗麗聽到消息,趕緊給自己測了體溫,用李燁的話說,“我們緊張得測了六次。”

那天魏麗麗的情緒不高,向李燁發了火。面對正在玩電腦遊戲的李燁,魏麗麗將他的筆記本電腦摔倒地上,朝著他大喊:“你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你?”

無論從那個意義上來說,魏麗麗都算是一位美女,李燁也承認最初與她相見時,便是被她的外在所吸引。但他沒想到的是,在魏麗麗對於自己的“生活設想”一直以來的抗拒,竟是源自這樣的心理。在李燁看來,專科畢業的妻子想要在武漢獲得一份穩定且輕鬆地工作,是非常困難的,他只是不願意妻子過於勞累。在他的設想中,如果妻子願意成為家庭主婦,那之於孩子、自己的父母,以及麗麗自己,都是利大於弊的。

兩人的爭吵持續了整個傍晚,這是自麗麗懷孕以來,兩人的第一次爭吵。李燁離開了小區,來到了父母的房屋,留下獨自在家的麗麗。那天是2月7日,李文亮醫生去世的日子。

李燁的父母早在2019年底便回到了江西老家,只留獨自呆在屋子裡的他。2月9日傍晚,李燁接到了公司的電話,作為黨員的他被徵調到某社區協助工作。拿著公司開具的出入證明,李燁回到了小區,驅車前往指定地點。整個過程,李燁沒有回家,更沒有告訴妻子。

初到社區的李燁,被分配到馬路路口的一處卡點,負責值守工作。而就在三天之後,李燁出現了發熱症狀,在醫院檢查之後,他來到了一處方艙醫院。在離家一週之後,李燁這才撥通妻子的電話,那一頭卻是漫長的沉默。兩人很快意識到,新冠肺炎的潛伏期達上十天,這就意味著魏麗麗同樣身處險境,那她腹中的孩子……在驚恐之中,在孩子面前,兩人之間的隔閡被瞬間化解。

視頻通話、互報體溫,成了接下來的半個月裡,兩人每天的必備活動。方艙醫院裡的一排排床位,李燁的位置在角落裡,每天他都讓妻子通過視頻,看看方艙裡的情況。裡面的日子單調且重複,李燁只記得自己除了整日刷手機,也沒有做些什麼事情。用他的話說,“腦子裡滿是出院時的情景。”儘管當時的他,仍不確定自己是否感染,“如果我自己感染了,治不好的話,那就一個人走吧。”“如果她(魏麗麗)也感染了,我也想好了,我跟她一起。”

李燁也在調侃自己的話語,不過他確信的是,這是他躺在方艙醫院的板床上時,心中一個堅定的想法。

三月的第一天,李燁走出了方艙醫院,回到自己家裡。見到妻子的時候,他的心裡明白,他的想法依舊未變。只是,打算等疫情過去了,再來慢慢解決。

(文中“林斌”“李燁”“魏麗麗”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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