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文化:百家論道·程智與道教及民間宗教初探·李志鴻

道教文化:百家論道·程智與道教及民間宗教初探·李志鴻

程智《東華語錄》

程智是明清之際的重要思想家,與佛教、道教往來甚為密切,不僅精研《老子》《莊子》《周易參同契》,而且師從高道,修持內丹。更為重要的是,程智與明末清初江南全真龍門派往來密切,成為全真龍門派二十代“明”字輩弟子。程智與江南全真道龍門派的往來,必然將豐富我們對中國明清道教史的認識,其所開創的“易教門”與明清民間宗教三一教無涉,“易教門”乃是易學非民間宗教。

程智(1602~1651),字子尚,又字極士,道號雲莊,安徽休寧人,南宋大儒程大昌(1123~1195)後人,程伊川17世孫。程智學宗孔孟、深悟易數、會通三教,是明清之際重要的哲學家和宗教思想家。學界對程智的思想及其與宗教的關係的討論可謂是鳳毛麟角。目前,趙廣明以《程智宗教哲學思想初探》為題,探討了程智的三教會通思想,及其三教會通的獨特理路,並揭示了其淑世情懷和人道精神。周齊的《程智的佛教因緣、三教觀與儒釋觀》一文,探討了程智的佛教因緣、三教觀與儒釋觀。作者以為,處明清之際,基於對傳統資源及時代思潮的反思,程智出入儒釋,其初心與立場意在紹繼宋儒,確立其“立人辨物宗說”。經過多方努力,《程智集》首次公開出版,收入日本國立公文書館館藏清立人堂刻本《程氏叢書》13種、南京圖書館清抄本《中庸旨說》(八千卷樓藏書)和《雲莊大易師蒲亭語錄》(汪文柏摛藻堂藏書)2冊以及浙江圖書館清抄本《雲莊程先生易學要語》(吳興劉氏嘉業堂藏書)6種1冊。可以想見,本書出版必然有助於明清學術思想,以及明清宗教的研究。程智思想可謂博大精深,在易學、宗教、政治、邏輯學等諸多方面都值得進一步研討。程智與那個時代思想家之間的互動,與佛教,道教,尤其道教全真龍門派,乃至明清民間宗教三一教等的內在關聯都是未來值得大力開墾的學術生荒地。

一 程智與明末清初江南道教

明代道教對世俗社會影響重大。明清以來,道教分全真與正一兩大派。全真以內丹修持為重,正一則以齋醮符籙為事。明代,道教全真派的內丹煉養對世俗社會影響深巨。一則,世俗社會盛行全真道推崇的內丹修煉術。道教內丹理論在明代社會日趨簡約易懂,修煉內丹的目的也逐漸從長生成仙演變為延年益壽、祛病健身。二則,上至皇帝、藩王、中至知識精英,下至底層民眾皆通過不同方式參與了內丹術的修煉與傳播。三則,諸多道教內丹著作在社會各階層流傳開來。明憲宗就對全真道士李道純、蔡志頤、高宗周等人編集的《全真群仙集》十分鐘愛。全真道士孫玄清將《靈寶秘訣》《金液大還丹集》等內丹口訣著作進獻給明世宗,大獲封賞。四則,明代士紳階層廣泛參與了道教的內丹修煉。道教丹書《周易參同契》、《悟真篇》在明代士紳階層流傳廣泛。明代文壇後七子之一的王世貞,以及大儒王陽明都與道教過往密切。王陽明弟子朱得之更是深知道教內丹煉養之術。

1 程智修道學仙之志與內丹修持

綜合現有材料可知,程智自年輕時起即出入道家。清順治年間所編《大易師雲莊亟士程子年譜》,即有其年輕時從人學仙記載:  

萬曆四十七年己未,師十八歲,在揚州,自敘雲:有一老人教以學仙,因食淡者半年,究無所得,即棄去。自念人生天地之中,必須不負此生。……進而求之,道在太極。學宗孔孟。……決志學道,以上承先聖為第一義。

十八歲時,程智從一老人學道教修仙之術半年,然終無所得。在青年程智看來,人生天地間,應該不負此生,有所作為,於是放棄修道學仙之路,轉而研讀太極,深究孔孟大道,易學至理,“以上承先聖為第一義”。這可以說是程智成為“大易師”的思想起點。然而,應該注意的是,程智雖然以弘揚易學為宗旨,卻並不排斥道家思想與道教內丹術。在程智看來,三教本可會通。清順治五年戊子(1648)冬,程智暫借住“會道觀”,在觀中講學十日,留下了《東華語錄》。其間,程智詳細論述了儒釋道三教的同與異,提出了三教會通的理念:

惟聖人為能通天人之際也,蓋惟通天人之際,乃足稱聖人之道也。學問通,便可分可合,故三教不通,則三教為三。不通而言通,徒害其通。能通則三而一。

在第八日正講中,程智進而提出,儒者之道“固為大矣、美矣,惟其大,故難全;惟其美,故不易授受。儒本九二之德,必乘九五之位,乃能中天大明於天下。然雖孔孟之聖猶不能也。儒學之種,須寄藏於釋道,以遂其生長。”顯然,明三教之得失,吸收三教之精華,以成自己之大易之學,是程智的內在理路。

程智自述,自己盡獲道教丹道之真傳:“於時身居空山,覺目前山色樹影來往耳目與此心了不相干,白日津液自生,中夜起坐,神澄氣聚,反觀藏府,有如琉璃。讀《老》《莊》之書,無不召合明瞭。即《參同》諸篇,凡先輩之所不能通者,無不能指其象而精說其辭。蓋《參同》一書,非惟顛倒錯亂,難於通曉。其間,上參大易,旁證律歷,內涵玄關,外明爐火。坎離卯酉之配合,龍虎嬰奼之譬喻,砂銀鉛汞之真性情,精氣神虛之真竅妙,自非兼通諸家,究極根本,即白日飛昇之真仙,恐未足以語此。”程智深諳《老子》《莊子》以及《周易參同契》之妙理,且將之與所傳授的內丹煉養相互交參,終成兼通諸家之學。

2 程智與江南道教全真龍門派

目前,我們可以知道的是,為了深得道教之精髓,程智甚至還入全真道龍門派,以窺全真龍門之丹法。程智先是師從“季蕙纕先生”得道教內丹訣法,進而還北遊全真道丘處機龍門派的闡教聖地,住在“松陽宮”之中,遍訪全真道高人。在《東華語錄》第八日正講中,程智帶領眾弟子“設齋玄服禮拜太上”,並敘述了自己北遊全真道龍門派傳教聖地的經歷:

第八日正講,是日,師設齋玄服禮拜太上。師曰:亟人以學儒而歸太上,以玄服而稱孔孟,諸君得毋疑乎?今略言之。吾弱冠學易,兼志玄宗。北游龍門,過丘長春真人闡教之地,寓松陽宮累月。訪其遺蹟,心向往者久之。嗣是,遍遊名山,多遇異人,不無口訣,未嘗驗試。及後,盡明天地變化之數。

最後,講《易》雍熙,遇季蕙纕先生,不求而傳取氣真訣,始自信無憾。然,每闢靜專修,必遇事而奪,意者天或忌全,故置之而不敢為。此一生歷履玄學之實跡也。  

程智告訴弟子們,穿上道教的“玄服”禮拜道教祖師太上老君是其“弱冠學易,兼志玄宗”的表現。如前所述,程智在十八歲時曾經從一老者學過修仙之術,但終無所得,遂放棄。但是,程智修道的因緣匪淺,曾經遇到了季蕙纕先生,“不求而傳取氣真訣”。從《東華語錄》的記載來看,程智早有“從易以通玄”以及“從玄以合易”的想法,然而,在程智看來,“從易以通玄”可以依賴自修,“從玄以合易”卻需要師傳。在順治五年(1648)冬“會道觀”第八日正講中,程智作祭拜太上老君的《告太上疏》一篇,其文曰:

告太上疏:易玄同本,必知異而後可同;性命異元,必知同乃可言異。秦漢以降,儒仙失傳,言異者,固涉支離,言同者,總歸茫昧。以至大道不通,生民日蹙。某,雖專易學,兼志玄宗,從易以通玄,固有自信,從玄以合易,幸賴師傳。深悲玄門一脈,性命殊分,命學則隱顯於私密,性學尤絕響而無傳。既已失玄宗之半,豈不傷太上之心。維吾易學,同一傷感。虛文浮教,益復無人。某,位本餘夫,性甘畝畝。自知無與於宮牆,所願追隨於道侶。上溯命學之傳,源出龍門之裔,故謹從法派,定名“明嵩”,祈性命之雙修,必大闡性宗於不墜,通儒仙之同異,庶共拯斯世於雍熙。

以上敘述顯示,為了深入玄學也就是道教性命之學的內秘,程智決意入道教全真丘祖龍門派門下,以“明嵩”為法名,弘揚全真龍門派丹法,即所謂“源出龍門之裔,故謹從法派,定名明嵩。”在道教史上,全真道宗派分化之中,龍門派是最為重要的支派。龍門派的出現,與其字派詩:“道德通玄靜, 真常守太清。一陽來複本, 合教永圓明。至理宗誠信, 崇高嗣法興。”息息相關。明代中期以後,龍門派成為全真道復興的主要力量,勢力遠超其他全真宗派。以至於學者們將清代全真道的興盛稱之為“龍門中興”。然而,由於早期史料的缺乏,關於龍門派以及其字派譜的形成及其傳播,學術界尚無統一看法。近年以來,學術界業已發現,金元時期全真道並沒有用於確立宗派認同,標明傳承輩分的派字詩之類譜系的出現,直至明代,全真各宗派字譜方才出現。

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全真龍門派的產生與傳播具有多源分散的特點。明清全真龍門派支派眾多,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彼此之間並沒有密切的聯繫。

道教文化:百家論道·程智與道教及民間宗教初探·李志鴻

季蕙纕《玄宗旨》

以上論述顯示,程智接續了季蕙纕先生所傳承的全真龍門派。關於季蕙纕先生,史料無載。經過多方求索,我們發現了季蕙纕是明末影響甚大的全真龍門派高道,著有《玄宗旨》一書。此書收錄於《珍稀中醫稿鈔本叢刊·新安卷》中。此書分為:蕙纕先生金丹直指、直指口訣、金丹關竅說、擇地、築基煉已還返、修煉須知、五賊、入室、飲食、三火、三關、四威儀、天根月窟、任督二脈、火符、煉丹次第要知、壺齋老人口訣問答、坎離小交媾、煉精化炁問答、築基煉已問答諸篇章,皆為道教內丹修持指南。細查此鈔本,首頁有如下題記:

龍門十九傳季圓嬰蕙纕輯

二十一傳吳志毋髡夫閱

文末有跋文三處,其文曰:

謹按二十條,由下手而化神,字字明闡,皆仙真度人苦心。芬得之程一德,程得之吳景福,吳得之尹真人,後之閱是書者,庶知其所自來,不可忽也。崇禎八年歲在乙亥朗蟾子季芬跋。

清康熙四十八年歲在己丑仲春,得之社兄沈容若,容若得之聖典楊先生,楊得之常有馬先生,弟子沈國器識。  

康熙五十七年戊戌中秋,弟子楊典求得是書盥手拜錄。

顯而易見,《玄宗旨》為季蕙纕所編,於明崇禎八年(1635)、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康熙五十七年(1718)由季芬、沈國器、楊典分別傳抄。如《玄宗旨》抄本中所述,季蕙纕為全真道龍門派第十九代傳人,法名“圓嬰”。按照龍門派“道德通玄靜, 真常守太清。一陽來複本, 合教永圓明。至理宗誠信, 崇高嗣法興”的派字詩來看,程智所述“源出龍門之裔,故謹從法派,定名明嵩”當屬實情,程智為龍門派二十代“明”字輩弟子。而我們也可以知道,二十一代弟子“吳志毋髡夫”,應該是“至”字輩,即“吳至母”。季蕙纕、程智這一支江南全真道派,嚴格遵守了龍門派的傳承輩分制。

迄今為止,由於史料闕如,我們尚不明瞭程智所傳授的全真道龍門派淵源何在,但是在晚明以來,全真道傳入江南地區確是實情。茅山乾元觀即是晚明以來江南全真道的重鎮。據研究,茅山乾元觀全真道稱為“閻祖派”,閻希言祖師開創,屬於全真道丘祖龍門派“復”字岔支派,是迄今所見,最早流傳全真道龍門派二十字字派詩,且將之與龍門派祖師丘處機相聯繫的道派。從晚明起到清中期,乾元觀全真道派影響巨大。茅山全真道“閻祖派”的興起,與明代文壇“後七子”領袖王世貞及江南士人集團的護教,有著直接的關係。按照以上所說,即“全真龍門派的產生與傳播具有多源分散的特點”這一論斷來看,那麼季蕙纕(圓嬰)、程智(明嵩)所傳授的這一支江南全真龍門派,無疑又豐富了我們對龍門派源出多地這一特色的認識。  

當然,應該指出,程智加入全真道龍門派,實是其融通三教之本懷。程智認為“儒仙同本”,儒道二家之學不可混,理應分而通之,兩成其美:“學仙而不知儒,則為忘世為我之偏學,學儒而兼通玄,則為神人返天之大道。蓋生足以培精氣,清志慮,死則足以安吾明神也。天下之道,分則相害,混則兩亡,必能分而通之,乃能兩成其美。”這也就是他“以學儒而兼歸太上”的初衷。

二 程智與民間宗教三一教

黃宗羲曾經談及程智之學,認為其學融匯儒釋道三教:“近日程雲章倡教吳、鄣之間,以一四篇言佛,二三篇言道,參兩篇言儒。“進而,黃宗羲將程智判定為林兆恩三一教之餘術:“皆修飾兆恩之餘術,而抹殺林兆恩,自出頭地。餘患惑於其說者不知所由起,為作《林三教傳》。”“三一教”,又名“夏教”,是產生於明代中後期,盛行於明末清初,至今仍在福建省、臺灣省的一些地區和東南亞一些國家流行的民間宗教,由福建莆田人林兆恩所創。三一教研究是探究儒學宗教化的重要視角,學界已經有成果多種。

據馬西沙先生研究,中國民間宗教是不同於正統佛教、道教等宗教形態的另一種宗教形式。民間宗教與正統宗教雖然存在質的不同,但差異更多地表現在政治範疇,而不是宗教本身。在馬西沙先生看來,由於儒學過分注重社會的政治觀念和倫理觀念,才使傳統的舊儒學走向末路。宋明理學是儒學日益宗教化的產物。陸王心學把人的主觀意識絕對化,不但體現了禪宗的影響,更受到內丹道的啟迪。禪宗的枯坐頑空不得不向內丹道轉化,而心學也只得亦步亦趨,這就為一系列新型宗教開啟了大門。明代嘉靖年間在閩中問世的三一教,清代中葉在四川問世的劉門教,以及同時在山東問世的黃崖教,都是由標榜陸王心學的學術團社逐漸演化成宗教實體的。這三門教派雖然都倡導三教合一,其實質是儒家的倫理思想與丹道思想的高度融合。

1 程智思想與三一教有別

三一教提倡儒釋道三教,源本同、道本一,儒、道、釋三教皆由“道”衍化生成而來,此之謂“道一教三”。林兆恩倡導三教同源,實意在“非三教”,而自立一新的道統,即創造出一個新的“三一教”,即“夏教”。在三一教經典《儒道釋夏四尼寶經》中,有《儒道釋夏三十六贊》,該贊文將孔子稱為“儒仲尼氏執中一貫聖教度世大宗師”,老子稱為“道清尼氏守中得一 玄教度世大宗師”,釋迦牟尼稱為“釋牟尼氏空中歸一禪教度世大宗師”,林兆恩稱為“夏午尼氏道統中一三教度世大宗師”。顯而易見,林兆恩是儒、道、釋三教之後的接續道統者,所謂“夏午尼氏道統中一三教度世大宗師”即教主無疑。

顯然,程智的三教思想與林兆恩有別。程智在辨別三教異同時,主旨在於“三教會通”,而不在於創立一門新的宗教:“故三教不通,則三教為三。不通而言通,徒害其通。能通則三而一。”

不僅如此,程智與林兆恩在對待道教修持上也是迥然有別的。作為民間宗教,三一教與道教關係密切。歷史上,高道張三丰的思想對三一教主林兆恩影響深遠。莆田高道卓晚春則“有功於師門”,三一教專門建“無山宮”祭祀卓晚春。林兆恩依據道教的內丹修持創造了三一教的“九序心法”。所謂九序,即:艮背、行庭、通關、守土敦仁以結陰丹、採取天地以收藥物、凝神氣穴以媾陽丹陰、脫離生死以身天地、超出天地以身太虛、虛空粉碎以證極則。據林國平教授研究,萬曆七年,林兆恩著手總結修持心法,編輯成《九序摘言》篇。萬曆十一年,盧文輝奉師命輯錄《九序內景圖》,採用文字與圖解相結合的方法進一步闡釋了“九序心法”。至此,九序心法”最終形成。九序心法實際上是將立本、入門、極則的內心修持工夫具體化。凡是初受業的門徒,林兆恩“必先令具疏天矢言”,焚化—“啟章”:

三教門人某謹筮日齋沐介贄,啟領孔門傳授心法,於是始知吾性之善,即孔子,敢不戰兢惕厲,夙夜奉行,誓發一念之誠,學不至於孔子不已也。又敢不遵守明訓,以三綱五常為日用,入孝出弟為實履,士農工商為常業,修之於家,行之於天下,以為明體適用之學也。至於義利之辨,不可不明也;沉湎之兇,不可不戒也;方剛之氣,不可不創也;嗣續綱常,固於人為最重,而淫邪之僻,亦不可不懲也。如或敗綱亂常,不忠不孝,不士不農,不工不商;義利之辨,有所未明;沉湎之兇,有所未戒;方綱之氣,有所未創;淫邪之僻,有所未懲。即是孔子罪人,將何以自立於天地之間也?為此肅啟,不勝悚慄之至!

附啟

一自願諸凡所授心法,惟當勤而行之;所示明訓,惟當遵而守之。誓發一念之誠,真有若上帝之臨汝,更不敢稍違於終食,少離於斯須也。一自願日搜已過,痛自懺悔。某嘗竊聞之:眾生舉止動念,無不是罪;某亦眾生也,而生平之所舉止動念,惡得無罪?或為不善於明,而明為人之所非;或為不善於幽,而幽為神之所譴。自今伊始,誓將以前,日所為不是之事,自怨自艾,志心懺悔,更不敢有一毫自昧之心!如有不搜已過,不自懺悔;抑或懺之於前,而不悔之於後,即是得罪於天,惟天鑑之。  

顯然,林兆恩創造“九序心法”,是為了讓信徒強身健體,藉此救濟生民。“九序心法”成為三一教傳播的利器。與林兆恩創造“九序心法”,弘揚三一教不同,程智則是為了追求道教的內丹修持轉而皈依道教全真道龍門派,成為丘處機所創全真道龍門派正式弟子。也就是說,林兆恩開創的三一教,乃三教合一,合於一種新的宗教方式,即三一教,“夏教”;程智所關懷的,是一種三教會通的思想,會通於一種以民生為本的人道哲學。程智顯然不是以創立新的宗教為導向。

2 程智的“易教門”與明清民間宗教

歷史上,程智被其弟子尊稱為“大易師雲莊先生”,或者稱為“雲莊大易師”。清代立人堂所刊印的《程氏叢書》首頁言曰“易教門,天都程智子尚甫立”,其書目下分為“易教”“易門”等。顯而易見,以“易”作為詮釋理論基底的易學“立人”之說是程智思想的支柱。程智嘗雲:“易學大旨,立人而已。”程智一則以為三教各有本位而各有功用,一則提出“易學大統論”以易學統合三教,高倡“立人”之論。程智的“易教門”終歸傾向於“學”而非“教”。

在當今中國宗教史的研究中,學界往往將“教門”一詞指稱明清之際的民間宗教教派。馬西沙先生認為,所謂教門是指下層民眾以信仰為紐帶的結社組織。溯其淵流,東漢末年的太平道、五斗米道;南北朝佛教異端派生出的大乘教、彌勒教;南北朝時期從西域傳入中原的摩尼教;隋唐時代摩尼教與彌勒教的融合;北宋的妖教;南宋初在江南問世的白蓮教白雲宗;金元時代在北方出現的被耶律楚材稱為“老氏之邪”的全真道、混元道、太一道、真大道等新“新道教”;元代白蓮教及彌勒教與摩尼教的混合教派即“香會”;其初始都是民眾以信仰為紐帶的結社組織,即教門無疑。進而,馬先生認為就宗教本質而言,明清民間教門與正統宗教之間並無本質不同。路遙先生亦以“教門”指稱明清民間宗教教派。但是在路遙先生那裡,“教門”是一中性的語彙,並不帶有思維判斷。當然,國內還有一些學者將“教門”作貶義解,認為明清民間“教門”並非宗教。

實際上,以“教門”指稱明清民間宗教是不符合歷史真實的。  

我們以為,“教門”一詞的使用並非始於明清之際的民間宗教,更不是明清民間宗教的專稱。“教門”一詞乃是中國歷史上多種宗教的稱謂。“教門”一詞的使用與宗教教派的興盛密切相關。同時,“教門”還成為諸多宗教異端的稱呼。“教門”一詞乃是中國歷史上多種宗教的稱謂,尤以傳統的釋、儒、道三教為多。宋元之際的何夢桂在其文集中即已指出,“教門”是儒、釋、道三教皆有的稱謂:“古今言教門者有三,曰儒,曰釋,曰老。”依佛教教義,教法乃為入道之門戶,故云門。此即“教門”在佛教中之原初義。在道教的典籍文獻中,道教也以“教門”自稱。唐末五代道教學者杜光庭在《謝恩賜興聖觀弘一大師張潛修造表》中有言:“臣某獲列教門,躬榮睿澤,不任之至”。兩宋金元時期,新道派層出不窮。這些新道教亦多有稱“教門”者。在中國佛教、道教史上,歷代王朝往往設置僧官、道官以管理佛、道教事務。在僧官、道官的稱謂中多有“知教門公事”“管幹教門事”之語。反觀中國宗教史,不僅佛教、道教以“教門”自稱,伊斯蘭教也被稱為“教門”。明馬歡著於景泰二年(1451年)的《瀛涯勝覽》以“回回教門”名伊斯蘭教。

儒學雖不是宗教,但是卻也以“教門”自稱。清人李光地即曾以“孔子教門”稱儒學:“程子說書,都是將書返之身心做起工夫,及實有所得即將心得處說書,……後賴生一朱子,闡發著實不然。遇不善讀者便可流為禪學,有六經注我之意矣!孔子教門卻不爾。朱子正是孔子傳派,其於經書躬行心得矣。而解說處,卻字字依文順義。”此處,李光地將程子與朱子之學兩相比較,指出朱子之學乃是“孔子教門”之嫡傳。李光地之孫李清馥在論及閩中理學淵源時,又有“道至程朱有何不盡,何須別立教門”的感慨。

毫無疑問,歷史上的儒家確以“教門”自居。那麼,“大易師”程智所創的“易教門”更不能直呼為與林兆恩三一教類似的明清以來的民間宗教了。程智的“易學大統論”實以“立人”為旨歸,其“易教門”乃“學”而非“教”。

三 小結

近三百年明代歷史,雖然缺乏強有力的聖主明君,但是“明代仍然發展為古代社會的一個新階段。”“四書五經不只是讀書人進階的考試內容,那些千百年與社會發展同構的教條,大多仍可作為付諸踐行和支撐生命生活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實踐論。”作為明末清初影響深遠的思想家,程智的多部遺珍已經被髮掘並公諸於世,藉此良機,我們不僅可以對程智的思想體系進行細緻的梳理與解讀,更能以此為基礎,對明清之際學術思想與宗教教化的內在關係做一番新的考究。

通過一番考證,我們發現,程智思想可謂博大精深,在易學、宗教、政治、邏輯學等諸多方面都值得進一步研討。程智與佛教、道教往來甚為密切。尤其是程智與明末清初江南道教全真龍門派的關係,礙於史料闕如,以往學界失之關注。研究顯示,程智師從全真龍門派十九代宗師季蕙纕(圓嬰),成為龍門派二十代“明”字輩弟子。程智與江南全真道龍門派的往來,必然將豐富我們對中國明清道教史,以及明清時期儒道互動史的認識。同時,我們也發現,程智所開創的“易教門”與明清民間宗教三一教無涉,程智的“易教門”乃是易學非民間宗教。

註釋(略)

(作者:李志鴻,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