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听评书，单田芳老先生最爱说一句：“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得空我可以讲讲这几个行业里的黑幕，不过啥事也别绝对。正巧有朋友祖上是在当时的河南省会开封开饭店的，规模也不大。搁今天来说，就是个大点儿的个体户。
面积也就一二百平，若干张桌子外，俩三个雅间。卖点凉菜、卤味，五香花生仁，凉拌个时令菜，五香大料卤出来的油炸豆腐、牛羊肉，也能做简单的炒菜，主食荤素大包儿，还有就是炝锅面，这也是河南特色。
开封新民门，今天称“大南门”
先把肥瘦相间的肉丝，腌制得味，抓上粉芡，热油快炒，盛出待用。接着葱姜蒜爆香，倒入高汤，再来点虾米皮和黄豆芽，煮沸后下面条，打几滚后，摆上小白菜和炒好的肉丝，调味出锅。临了，还要撒把香葱芫荽，淋点香油。几个朋友吃饭，家常菜而已。不过，您也别小瞧那时候，干这行儿的。虽然不是大买卖，也得讲究个“活道”，啥事留有余地，心存善念，福气自来。汉昭烈帝刘备，在白帝城托孤的时候，不还跟后主刘禅讲：“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就是这个道理，坏事再小，咱不做；好事再小，咱得干。
河南省警务厅长开封宪兵队分队长与各县警务辅佐官合影，1941年9月10日
抗战时期，有次我朋友的祖父，大半夜突然被日伪的特务队提溜去，吓坏了！那年月，谁不知道？特务队通着宪兵队，这可是站着进躺着出的地方。虽道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登门”，可真有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拿着三八大盖，插着明晃晃的刺刀，夜半三更，破门而入，这可比真鬼还吓人，不由你不腿肚子转筋。不管你是北边八路的探子，是不是南边四爷的暗桩，是不是跟国府勾搭连环，屈打成招，你也扛不住啊！七拐八拐，进了特务队，直接就到了审讯室，里面灯火通明，炉子上插着几根铁通条，什么老虎凳、辣椒水、皮鞭、棒子……各色刑具一应俱全，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鬼子、汉奸，行刑架上绑着个人，血里呼啦、蓬头垢面。
马道街，开封的传统商业区
掌柜的当时就吓怂了，尿了一裤子，以为汉奸联合鬼子，要弄他讹他，夺他的买卖呢？结果这群恶鬼里面，有个面熟的家伙发话了：“某掌柜，这附近就属你家乐善好施，剩菜剩饭都给叫花子了。我们抓了个八路探子，口音不是此地人，别的叫花子也不认识他，但他咬死不招，非说是逃难来的，在你家要过几次饭，你见过这小子吗？好好给看看，你到底见过没有，可别胡说八道，你在这道街上当学徒的时候，我就认识你。太君的规矩，你也懂，真有个差池，秋后算账不说，太君非扒了你全家的人皮！”说到这里，多说两句：我们河南的豫菜厨子，一般都是长垣（今属河南新乡）人，这地方当时属河北冀南道（治大名），穷得很。为了讨生活，不是要饭，就是学厨，地位低下。在开封的街面上，甭说穿官衣的，地痞流氓看你不顺眼，随时都能砸你的锅。
开封鼓楼街，如今名闻天下的“鼓楼夜市”所在地
但谁能想到，就在这阿鼻地狱里，事到临头，生死之间，平素胆小怕事、逆来顺受的胖厨子，突然拿定了主意。这怎么也是个咱中国人，而且能到这，熬过大刑伺候的，必定是个不一般的中国人。不管是干啥的？起码不是孬种，我认识不认识，都得说认识，都得救他出火坑。
反正不能让小日本，杀咱中国人！掌柜也真会来事儿，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瞅了几眼之后，上去照着这人脸上啐了一口：“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经常来俺家门口，专门要杠子油馍吃的鳖孙孩儿啊！我可知道你，遇了洪水，遭了土匪，恁家破了，都跑到开封要饭了，还装啥大少爷的体面？
开封繁塔，一座被明朝砍了头的宋塔
鳖孙孩儿，我咋给你说嘞？非不听！瞎那啥乱窜，被太君kai（抓）了吧？报应来了吧？要饭就得有个要饭的样儿，还想着当大少爷的时候？不打你打谁，打死你也不亏！”一看这出戏，起承转合，抑扬顿挫，俨然是《打侄上坟》的节奏，鬼子、汉奸都看呆了，疑心渐消，审不出个啥，也问不出有价值的口供，就把这人给放了。原来这位，还真是咱队伍上的同志，冀鲁豫过来的八路军侦查员，被抓后咬定是外地逃荒来的乞丐。管街面的汉奸出主意说，某掌柜经常施舍“折箩”，也就是如今的泔水，说更难听点叫“餐余垃圾”，跟乞丐最熟了，问问他就知道了。
开封中央街的“四面钟”，今天书店街北头的位置，右侧的茶楼尚存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位掌柜的，看似油滑，被旧社会的各路妖魔鬼怪欺负得不成样了，实际上却丝毫没有折损半点儿，作为中国人的良心！小乞丐被放出来后，去找老掌柜，想着这么帮衬，难不成是咱地下交通站的同志，要么就是新四军或者太行区的同志？结果对暗号，横竖对不上！这才知道这小饭店真不是咱的地下交通站，掌柜的也真不是地下党，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是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千恩万谢之后，走大街串小巷，看看没有“尾巴”了，找到个接头地点，问清楚老掌柜姓甚名谁，遂洒泪而去。
开封最具代表性的古建筑，宋代“铁塔”
几十年后，到了六十年代末，又内查外调，当时叫“清理阶级队伍”。您可别觉得这多余，下期我就给大家讲个，在东北挖出来抗联叛徒的故事。这个狗叛徒，隐藏得很深，不亚于出卖杨靖宇的程斌，甚至比后者还狡猾。光复后，重新打入我军，50年代末转业前，已经挂上军衔了。到地方后，没几年又混得人模狗样，大会小会，讲传统，讲革命，讲战斗故事了。要不是烈士家属，心有所念，念念不忘，又冥冥之中，事有凑巧，这个狗叛徒就溜过去，也许以“离休干部”的身份善终了！咱们继续说这位扮成乞丐的侦查员，几十年后已经在部队当了领导，对脱险的奇遇，实在说不清楚，最后七拐八拐，通过地方政府和街道，才找到老掌柜，出了证明材料；而地方政府也才知道，这位民族资产阶级的小工商业者，当年曾经如此“胆大妄为”，给咱队伍上的同志“打马虎眼”，是革命的有功之臣。
今日开封最著名的旅游景点，龙亭公园
其实，这就是民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或曰之“两重性”，不宜抹杀，当然也别夸大。这就是那个半封建半殖民地时代，特别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都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只是这“吼声”有大有小。二十八画生同志，在他的《中国革命与中国CP》里有段论述：“民族资产阶级是带两重性的阶级。一方面，民族资产阶级受帝国主义的压迫，又受封建主义的束缚，所以，他们同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有矛盾。从这一方面说来，他们是革命的力量之一。在中国革命史上，他们也曾经表现过一定的反帝国主义和反官僚军阀政府的积极性。但是又一方面，由于他们在经济上和政治上的软弱性，由于他们同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并未完全断绝经济上的联系，所以，他们又没有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勇气。这种情形，特别是在民众革命力量强大起来的时候，表现得最为明显。民族资产阶级的这种两重性，决定了他们在一定时期中和一定程度上能够参加反帝国主义和反官僚军阀政府的革命，他们可以成为
革命的一种力量。而在另一时期，就有跟在买办大资产阶级后面，作为反革命的助手的危险。”閱讀更多 黨人碑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