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草筆法記

《筆法記》,是山水畫理論上的一篇重要文獻。五代荊浩撰述。系統地論述了山水畫的創作方法和藝術準則。指出藝術形象有“真”與“似”之分,認為“似”是“得其形而遺其氣”,而“真”則“氣質俱盛”。進而提出畫有“六要”:氣、韻、思、景、筆、墨,認為“氣者,心隨筆運,取象不惑”;“思者,刪撥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時因,搜妙創真”。凡此等等,皆反映了山水畫於唐末五代在理論研究上所達到的水平。己亥夏月史媛拜讀並書。

章草筆法記


《筆法記》 原文

太行山有洪谷,其間數畝之田,吾常耕而食之。有日登神鉦山四望,回跡入大巖扉,苔徑露水,怪石祥煙,疾進其處,皆古松也。中獨圍大者,皮老蒼蘚,翔鱗乘空,蟠虯之勢,欲附雲漢。成林者爽氣重榮,不能者抱節自屈,或回根出土,或偃截巨流,掛岸盤溪,披苔裂石。因驚其異,遍而賞之。明日攜筆復就寫之,凡數萬本,方如其真。明年春,來於石鼓巖間,遇一叟,因問,具以其來所由而答之。

叟曰:“子知筆法乎?”曰:“叟儀形野人也,豈知筆法耶?”叟曰:“子豈知我所懷耶?”聞而慚駭。曰:“少年好學,終可成也。”“夫畫有六要:一曰氣,二曰韻,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筆,六曰墨。”曰:“畫者,華也,但貴似得真,豈此撓矣。”叟曰:“不然,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真。物之華,取其華,物之實,取其實,不可執華為實。若不知術,苟似可也,圖真不可及也。”曰:“何以為似?何以為真?”叟曰:“似者,得其形,遺其氣。真者,氣質俱盛。凡氣傳於華,遺於象,象之死也。”謝曰:“故知書畫者,名賢之所學也。耕生知其非本,玩筆取與,終無所成,慚惠受要,定畫不能。”

叟曰:“嗜慾者,生之賊也。名賢縱樂琴書圖畫,代去雜欲。子既親善,但期終始所學,勿為進退。圖畫之要,與子備言:氣者,心隨筆運,取象不惑。韻者,隱跡立形,備遺不俗。思者,刪撥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時因,搜妙創真。筆者,雖依法則,運轉變通,不質不形,如飛如動。墨者,高低暈淡,品物淺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筆。”復曰:“神、妙、奇、巧。神者,亡有所為,任運成象。妙者,思經天地,萬類性情,文理合儀,品物流筆。奇者,蕩跡不測,與真景或乖異,致其理偏,得此者亦為有筆無思。巧者,雕綴小媚,假合大經,強寫文章,增邈氣象,此謂實不足而華有餘。

凡筆有四勢,謂筋、肉、骨、氣。筆絕而不斷謂之筋,起伏成實謂之肉,生死剛正謂之骨,跡畫不敗謂之氣。故知墨大質者失其體,色微者敗正氣,筋死者無肉,跡斷者無筋,苟媚者無骨。

夫病者二:一曰無形,二曰有形。有形病者,花木不時,屋小人大,或樹高於山,橋不登於岸,可度形之類也。是如此之病,不可改圖。無形之病,氣韻俱泯,物象全乖,筆墨雖行,類同死物,以斯格拙,不可刪修。

子既好寫雲林山水,須明物象之源。夫木之為生,為受其性。松之生也,枉而不曲遇,如密如疏,匪青匪翠,從微自直,萌心不低,勢既獨高,枝低復偃,倒掛未墜於地下,分層似疊於林間,如君子之德風也。有畫如飛龍蟠虯,狂生枝葉者,非松之氣韻也。柏之生也,動而多屈,繁而不華,捧節有章,文轉隨日,葉如結線,枝似衣麻。有畫如蛇如素,心虛逆轉,亦非也。其有楸桐椿櫟榆柳桑槐,形質皆異,其如遠思即合一一分明也。

山水之象,氣勢相生。故尖曰峰,平曰頂,圓曰巒,相連曰嶺,有穴曰岫,峻壁曰崖,崖間崖下曰巖,路通山中曰谷,不通曰峪,峪中有水曰溪,山夾水曰澗。其上峰巒雖異,其下岡嶺相連,掩映林泉,依希遠近。夫畫山水無此象,亦非也。有畫流水,下筆多狂,文如斷線,無片浪高低者,亦非也。夫霧雲煙靄,輕重有時,勢或因風,象皆不定。須去其繁章,採其大要,先能知此是非,然後受其筆法。”

曰:“自古學人,孰為備矣?”叟曰:“得之者少。謝赫品陸之為勝,今已難遇親蹤。張僧繇所遺之圖,甚虧其理。夫隨類賦彩,自古有能。如水暈墨章,興吾唐代。故張璪員外樹石,氣韻俱盛,筆墨積微,真思卓然,不貴五彩,曠古絕今,未之有也。麯庭與白雲尊師氣象幽妙,俱得其元,動用逸常,深不可測。王右丞筆墨宛麗,氣韻高清,巧寫象成,亦動真思。李將軍理深思遠,筆跡甚精,雖巧而華,大虧墨彩。項容山人樹石頑澀,稜角無蹤,用墨獨得玄門,用筆全無其骨,然於放逸不失元真氣象,元大創巧媚。吳道子筆勝於象,骨氣自高,樹不言圖,亦恨無墨。陳員外及僧道芬以下,粗升凡格,作用無奇,筆墨之行,甚有形跡。今示子之徑,不能備詞。”

遂取前寫者異松圖呈之。叟曰:“肉筆無法,筋骨皆不相轉,異松何之能用?我既教子筆法。”乃齎素數幅,命對而寫之。叟曰:“爾之手,我之心,吾聞察其言而知其行,子能為吾言詠之乎?”謝曰:“乃知教化,聖賢之職也,祿與不祿,而不能去,善惡之跡,感而應之。誘進若此,敢不恭命。”因成古松贊曰:

“不凋不容,惟彼貞松。勢高而險,屈節以恭。葉張翠蓋,枝盤赤龍。下有蔓草,幽陰蒙茸。如何得生,勢近雲峰。仰其擢幹,偃舉千重。巍巍溪中,翠暈煙籠。奇枝倒掛,徘徊變通。下接凡木,和而不同。以貴詩賦,君子之風。風清匪歇,幽音凝空。”

叟嗟異久之,曰:“願子勤之,可忘筆墨而有真景。吾之所居,即石鼓巖間,所字曰石鼓巖子也。”曰:“願從侍之。”叟曰:“不必然也。”遂亟辭而去。別日訪之而無蹤。後習其筆術,嘗重所傳,今遂修集,以為圖畫之軌轍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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