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變一代詞風”(二)

由於他豔情詞中的人物平庸情感俗氣,自然會遭到封建文人一致的藐視,這就像當時的讀書人瞧不起下層人民一樣。宋王灼《碧雞漫志》卷二指責柳詞“淺近卑俗,自成一體,不知書者尤好之。予嘗以比都小富兒,雖脫村野,而聲態可憎”。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稱“柳詞格固不高”。連李清照也認為柳詞“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苕溪漁隱叢話》引)。

柳詞的第二個主題是“宦情羈旅”。這方面的詞主要是寫對官場生活的厭倦,對功名利祿的淡漠情懷,對人生的一種深沉的幻滅感:

向深秋,雨餘爽氣肅西郊。陌上夜闌,襟袖起涼飆。天末殘星,流電未滅,閃閃隔林梢。又是曉雞聲斷,陽烏光動,漸分山路迢迢。 驅驅行役,苒苒光陰,蠅頭利祿,蝸角功名,畢竟何事,謾相高?拋擲雲泉,狎玩塵土,壯節等閒消。幸有五湖煙浪,一船風月,會須歸去老漁樵。

——《鳳歸雲》

暮雨初收,長川靜,征帆夜落。臨島嶼,蓼煙疏淡,葦風蕭索。幾個漁人飛短艇,盡載燈火歸村落。遣行客,當此念回程,傷漂泊。 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躍。遊宦區區成何事,平生況有云泉約。歸去來、一曲仲宣吟,從軍樂。

——[滿江紅]

即使是對柳永豔情詞看不順眼的人,對他的宦情羈旅這方面的詞也不敢小看,並把它們尊為雅詞。宋翔鳳《樂府餘論》說:“柳詞曲折委婉,而中具渾淪之氣,雖多俚語,而高處足冠群流,倚聲家當屍而祝之。”如《八聲甘州》中的名句:“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悽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蘇軾認為後三句不減唐人高處。

人們往往把柳永的豔情和宦情這兩個主題割裂開來,其實二者在柳永身上有著深刻的內在聯繫:對封建正統價值觀的懷疑和否定,對傳統所讚美的人生道路的厭惡和反叛,對讀書—做官這一人生模式的捨棄。他已沒有封建社會鼎盛時期知識分子如李白、岑參、杜甫等那種積極進取的精神,那種嚮往功名意氣的博大懷抱,他喜歡和陶醉的不是立功塞外,而是閨房的溫柔與消魂。柳永在某種意義上是賈寶玉精神上的兄長,他身上顯示了封建社會走向衰亡的徵兆。他在[傳花枝]一詞中說:

平生自負,風流才調。口兒裡、道知張陳趙。唱新詞,改難令,總知顛倒。解刷扮,能peng兵嗽,表裡都俏。每遇著、飲席歌筵,人人盡道。可惜許老了。 閻羅大伯曾教來,道人生,但不須煩惱。遇良辰,當美景,追歡買笑。剩取活百十年,只恁廝好。若限滿,鬼使來追,待倩個、淹通著到。

柳永:“變一代詞風”(二)


在北宋最繁榮強盛的時期,它的後代仍然沒有理想沒有追求,把全副本領使在花巷柳陌之中,甚至以“風流才調”與“追歡買笑”自負,可見封建社會已快要山窮水盡了,柳永與賈寶玉只有一步之遙。柳永的興趣、追求說明封建社會的思想基礎價值觀念已不能維繫人心,封建社會的大廈倒塌的日子還會太久了,這就是柳永詞深刻的意義之所在。對稍後晏幾道也應作如是觀,他的人生追求與柳永十分相近,讀讀他的詞有助於加深對柳永的理解,如[鷓鴣天]:

小令尊前見玉簫,銀燈一曲太妖嬈。歌中醉倒誰能恨,唱罷歸來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雲天共楚宮遙。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當然,柳永詞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主要是由它的藝術價值奠定的。在詞體及其表現手法上他都有所開拓創新。在他之前詞的體裁主要是小令,柳永使慢詞成為與小令雙峰並峙的一種成熟的文學樣式,使詞反映更為豐富複雜的生活內容;其次是創造了慢詞鋪敘承接的結構手法;再次是語言的口語化和通俗化。現在我們就結構和語言作一些具體分析。

柳永:“變一代詞風”(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