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之中盡"嬌嬈"│也談《圍城》的語言美


《圍城》之中盡


錢鍾書老前輩寫的《圍城》想必大家都看過,堪稱一流的長篇小說佳作。早年被教育部全國高等學校中文學科教學指導委員會,指定為大學生必讀書目。

我看《圍城》許多遍,也買過好幾個版本。但此前買的幾本都被侄兒侄女借走了,手頭現存的一本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1月北京第1次印刷"的版本,印數只有一萬冊。

《圍城》是一部極富學問的書,卻又寫得通俗易懂,這是一般作家把握不住的"火候"雖然是嚴肅之作,但展示給讀者的是一副"慈祥的面孔"。錢鍾書老前輩這部書,既讓讀者增長了見識,瞭解了當時的社會人生,又愉悅了讀者的身心,令人慾罷不能。

研究和評述《圍城》的文章多如牛毛,令人目不暇接。本人才學粗淺,僅就《圍城》的語言表述,也來發表一點粗淺的看法。不妥之處,敬請批評指正。


《圍城》之中盡


一、妙語連珠,回味無窮。

請看小說開頭部分。小說開頭寫子爵號郵輪上,方鴻漸與鮑小姐粘糊上了,蘇小姐在一旁醋意大發。待到鮑小姐在九龍碼頭下了船,蘇小姐就補了缺。接著寫蘇小姐同方鴻漸在甲板上吃香港買的桃子。方鴻漸的手上沾了桃子汁,"他怕桃子汁弄髒褲子,只伸小指頭到袋裡去勾手帕"。

這個細小的情節,品讀起來確有一番風味。一隻手有五個指頭,為何單單要用小指頭呢?這是因為在吃桃子過程中,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都參與其中,都沾了一些桃子汁,而無名指雖然沾的不會很多,但用起來不太方便。唯有小指頭可能沾的最少,且又長在手的邊上,最方便向褲袋裡伸去。

一個作家,如果不能細心觀察生活,斷然寫不出如此唯妙唯肖的動作。錢鍾書老前輩寫得如此生動逼真,足見他是一個有心人。特別是一個"勾"字的運用,恰似畫龍點睛,讓人回味無窮。

請接著往下看。"方鴻漸漲紅臉,接蘇小姐的手帕,在嘴上浮著抹了抹"。這個"浮著抹了抹"算是把方鴻漸當時的心理描寫透了!方鴻漸與蘇小姐當時並未構成"情愛"的關係,而蘇小姐給他手帕,他不接肯定顯得不禮貌;接了,不抹嘴也不行,於是他只是"浮著抹了抹",即是虛抹而不是實抹,切合他們當時的關係,這也充分顯示了方鴻漸虛與委蛇的機智。

請再接著往下看。蘇小姐要給方鴻漸先手帕、釘紐扣。"他知道蘇小姐的效勞是不好隨便領情的;她每釘一個紐扣或補一個洞,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責任"。這裡的"責任"一詞,也用得很俏皮。如果求婚成為一種"責任",這婚就不可求了。這句話對於蘇小奶理過於刻薄了反襯得蘇小姐應該自愛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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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比喻貼切,幽默風趣。

小說寫到法國船隻快到當時法國殖民地的西貢,船上的法國人"象狗望見了家,氣勢頓長,舉動和聲音也高亢好些"。

在描寫蘇文紈的小妞兒腔調與她的年齡不相稱時,這麼寫道,"譬如小貓打圈兒追自己的尾巴,我們看著好玩兒,而小狗也追尋過去地回頭跟著短尾巴橛亂轉,就風趣減少了

"。這是對蘇小姐旅行"返老還童"絕技的調侃。

方鴻漸一行人應聘赴三閭大學途中,滯留在江西吉安,要找鋪保才能領取校方來的匯款,見到來做鋪保的人,書中寫道,"五個人喜歡得象遇見久別的情人,親熱得象狗迎接回家的主人"

還有一處是寫李梅亭欲做中國文學系主任,顧爾謙巴結奉承他的情狀,"說完笑眯眯地望著李梅亭,這時候,上帝會懊悔沒有在人身上添一能搖的狗尾巴,因此減低了不知多少表情的效果"。這意思再說白一點,顧先生如長條狗尾巴,此時此刻也會配合逢迎一搖的。

以上四處,各具特色。每一比喻,用的是狗性的不同側面。有狗仗人勢,有狗不知趣,有狗媚主人,還有狗的搖尾乞憐。僅就狗尾巴而言,還有短尾巴橛的減少風趣,搖尾巴可增加表情效果的分別。錢鍾書老前輩拿狗來作比喻,且信手拈來,與當時社會所處的"時勢"和"人勢"有關,恰如其分,風趣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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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讜論侃侃,直擊要害。

錢鍾書老前輩的調侃語言,在書中隨處可見。

比如說,方鴻漸把"克萊登大學博士文憑"買到手,又指責騙子行騙而賴賬,氣得騙子紅著眼要找中國人打架,此處就延伸了一句話,"這事也是中國自有外交或訂商約以來唯一的勝利

"。這種調侃,來得太機智了,很有分量,既挖苦了方氏,又抨擊了那個時代中國人同外國人打交道總是吃虧的歷史。這種調侃,從字面上看似乎在說玩笑話,但字裡麵包藏著批判意識。這種調侃,是一個曲筆,比直接批判委婉得多,又比直接批判辛辣得多。

再比如說,在寫陸子瀟先生把印有"行政院"的大信封長久放在桌子上,裝點門面,以壯聲威,寫到聽差收拾房間打翻墨水瓶處時,馬上接上一句,"把行政院淹得昏天黑地"。"行政院"在這裡連個引號也不帶,讓你分不清是三個字還是三個字所代表的神聖機構。他這種對權威的調侃,顯得特別的機智而自然。

不動聲色的調侃,也許更耐人咀嚼。

書中寫方鴻漸想愛爾蘭人賣文憑無疑是在搗鬼,自己買假文憑豈非也成了騙子,此處接著寫方氏在論證撒謊欺騙在道德上的可行性和必要性時,馬上提示我們,"記著,方鴻漸進過哲學系的"

。這句話插得妙趣橫生,也就是說妙趣向旁邊延伸。立馬讓我們想到,方鴻漸進過哲學系,自然會輕就熟地運用哲學為自己不道德的行為辯護。

最不動聲色的例子,是對一箇中醫方子的不科學性所進行的調侃。方遯翁說,"這方子很有道理:豆腐皮是滑的,麻油也是滑的,在胎裡的孩子胞衣滑了,容易下地,將來不致難產"。看起來,這方老先生說的挺認真地、挺詳實,事實上就是對方老先生的調侃,對此種醫道的調侃。讓人捧腹大笑。

一些辭書上把調侃一詞解釋為戲弄嘲弄,或者解釋為譏笑。事實上,並不是什麼調侃都帶有戲弄嘲弄或譏笑的意味。拿他人無關緊要的缺點和習慣開開玩笑而已,不帶有挖苦刺人的目的。讓人看了輕鬆過癮。


《圍城》之中盡


四、遣詞造句,別具一格。

一種方式是把詞拆開來用,引伸出新的詞義,甚至是完全相反的詞義。如曹元朗娶了蘇文紈,蘇父就給女婿謀了個"戰時物資委員會"處長的肥缺,算是給女兒嫁妝的一部分,於是趙辛楣對方鴻漸說,"國家,國家,國即是家"。這裡"國家"一詞經過拆缷了用,就一針見血地指出"國家"在蘇父這幫官僚心目中不過就是自己的傢俬。

再比如說,跟中國"並肩作戰"的英美兩國,"那時候只想保持中立;中既然不中,立也根本立不住,結果這'中立'變成只求在中國有個立足之地,此外全讓給日本人"。這麼咬文嚼字,就把"中立"的鬼把戲戳穿了。

再一種方式就是把字序顛倒地拆詞

。"高松年自己在歐洲一個小國裡讀過書,知道往往自以為講學,聽眾以為他在學講——講不來外國話藉此學學"。這裡"講學"就完全變成另外的意思,相反的意思。

還有,由一個詞派生另一個的對應詞,組成排比句。如寫方鴻漸回縣城預備演講稿,"這種預備並不費心血,身血倒賠了些,因為蚊子多"。再如,"沒有旁的國度肯這樣給科學家大官做的。外國科學進步,中國科學家進爵"。還有,方遯翁對其子方鴻漸與孫柔嘉的自由戀愛不滿,但又覺得"家醜不但不能外揚,而且不能內揚"。不能"內揚"是怕二媳婦、三媳婦起鬨。這裡由"心血"、"外揚"派生出相對應的"身血"、"進爵"、"外揚"來,平添許多意趣,特別是"身血"和"內揚"是通過咬文嚼字而新造的詞,用之更有新鮮感。


《圍城》一書百讀不厭。如果我們想學小說寫作語言,不妨精讀細研錢鍾書老前輩寫的《圍城》,興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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