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審父”角度,淺談《儒林外史》中王三姑娘的悲劇之源

有時候,我們看某部悲劇結尾的電影時,最怕在電影結束後出現一行字“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大家應該沒想到的是,吳敬梓所著《儒林外史》中的許多人物或事件,都是作者根據生活中的真人或真事改編的,書中第四十八回“

徽州府烈婦殉夫,泰伯祠遺賢感舊”所寫的王玉輝父女也不例外,他們的原型便取自歙縣槐塘的汪洽聞及其女兒身上發生的真實故事。

王三姑娘是書中其中一個悲劇形象,雖然只在第四十八回中出現了這麼一回,但她的死不可謂不“驚天動地”。

今天,我們便從“審父”的角度,來說說王三姑娘,說說她的父親王玉輝,以及書中王三姑娘的悲劇產生之源。

從“審父”角度,淺談《儒林外史》中王三姑娘的悲劇之源

王玉輝與王三姑娘

一、“審父”是什麼

這裡的“審父”,並不是我們說的類似《狀元審父》那樣,帶有審判或審理父親的司法意味,而是帶有“審視”之意。

平常我們是以仰視的姿態來對待父親,而“審父”則是拋棄了這一視角,對待“父親”這一身份或角色,我們改之以一種與其平等的視角對“父親”這個人或與“父親”類似的身份進行全面審視,力求對其形成一個較為客觀的評價或感官。

接下來我們就從王三姑娘、王三姑娘之父王玉輝,再到讀者的角度進行分析,而隨著我們對王玉輝形象的連續審視,王三姑娘的人物形象也會隨之得到更深入的分析。

二、王三姑娘

王三姑娘是老秀才王玉輝的三女兒,通過王玉輝的自述,我們知道這位她“出閣不上一年多”。

這樣一位出嫁不久的姑娘卻經歷了丈夫病重身亡的境遇,如果按照她大姐在家守節的“榜樣”,她下一步也應該如大姐一樣,在家守節,但他卻主動選擇“

尋一條死路,跟著丈夫一處去了”。

從“審父”角度,淺談《儒林外史》中王三姑娘的悲劇之源

王三姑娘

她其實是一位很懂事的姑娘,“丈夫入殮”、“出來拜公婆”後,她主動說,家裡已經有死了丈夫的大姐姐“在家累著父親養活”,“父親是寒士,也養活不來這許多女兒。”

一個不願不拖累父親的孝女便躍然紙上,其實我們在這裡可以注意到一個細節,她說的是不願拖累親生父母家,才選擇了那死路一條,而“為夫殉節”類似的話卻不見提一句,死後卻被稱作“烈女”,著實諷刺。

王三姑娘去意已絕時,面對不是親生女兒的公婆,他們的反應是“驚得淚如雨下”,說“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勸她說,做公婆的他們能養活她,不用她父親養活,“快不可如此

”!她公婆能說這番話,礙於親家公在場也許不得不說,但聽到兒媳要在兒子死後說尋死的誇張反應,想必他們是沒有想到兒媳會這麼想的。

面對此時此景,作為親生父親的王玉輝不竭力阻攔,卻火上澆油,他竟然支持自己的親女兒的決定!

他說“我這小女要殉節的真切,倒也由著他行罷”,還說了句“自古‘心去意難留’”來論證女兒所說所做是正確之舉,還誇她這種行為是“青史上留名的事”,他在力促女兒尋死啊!

從“審父”角度,淺談《儒林外史》中王三姑娘的悲劇之源

王玉輝與王三姑娘

王三姑娘一心尋死,公婆、親生父親的態度我們都看到了,再看她的親生母親呢,就是王玉輝的妻子的態度。

王玉輝的妻子聽到事情原委,罵丈夫“越老越呆……女兒要死,你該勸他,怎麼倒叫他死?這是甚話說!

當初,我在看到這裡後也是方出一口長氣,總算王玉輝的老婆沒有被他徹底灌輸禮制,否則老兩口一條心盼著女兒死,那個社會該有多荒誕啊!

遺憾的是,雖然王玉輝老兩口對三女兒尋死一事的態度不一致,但並沒有阻止三女兒尋死這一最終結局。

當初看到這裡的時候,我在想,如果王玉輝也強烈阻止三女兒一心尋死,書中會不會少一個貞潔烈女,而多出來一個自強自立的女子來?

王三姑娘生前餓了八天絕世而死,死後還真如其父所說“青史留名”了。

要不然她不在丈夫死後跟著死,怎麼會得餘大先生備香、楮(chǔ,紙的代稱)、三牲去靈前拜奠呢?怎麼會得到“制主入祠,門首建坊”的禮遇呢?又怎麼會在入祠安了位後,“知縣祭,本學祭,餘大先生祭,闔縣鄉紳祭,通學朋友祭,兩家親戚祭”這樣風風光光“祭了一天”隆重葬禮呢?

從“審父”角度,淺談《儒林外史》中王三姑娘的悲劇之源

貞節牌坊

現實明明是活活逼死了一名出嫁不到一年的女子,卻被評價為“為倫紀(倫常綱紀)生色”。這封建禮教分明是一頭吃人的野獸啊!

三、王玉輝

關於王玉輝的介紹,書中並不是直接敘述的,而是通過他前去拜謁徽州府學訓導餘大先生,我們從他們兩人及餘大先生之弟餘二先生的對話中,才知道他的一些基本情況的。

從三人的交談中我們瞭解到,王玉輝是個清貧的老秀才,餘二先生在此用了“一向知道”來說明,可見王玉輝不但清貧了很長時間,而且他這種處境也是眾所周知的。

就是這樣一個大家都知道他清貧的老秀才,卻“生平立的有個志向”,那就是“纂三部書嘉惠(指施予恩惠)來學”。

從“審父”角度,淺談《儒林外史》中王三姑娘的悲劇之源

王玉輝和餘大先生

據王玉輝所說,這三部書分別是《禮書》、《字書》和《鄉約書》。書中接下來便是他對這三部書用處的描述,貌似有些繁瑣,但仔細看來,吳敬梓先生寫得都有其用意,我們就來看看這三部書的用途。

《禮書》包括“事親之禮、敬長之禮”等禮制;《字書》是“

七年識字法”;而依照王玉輝自己的話,《鄉約書》“不過是添些儀制,勸醒愚民的意思”。

我們可以看出,這三部書的內容都是些禮制規範,或規勸要遵循禮儀且教化民眾的儒家書籍。而王玉輝因為“終日手不停披”這三部書,所以才“沒的工夫做館”。

可見他寧可清貧一生,也要為禮制的制定和勸導他人遵循而捨己奉獻,能擁有這幾十年的執念,也真個叫人“佩服”。

自己獻身禮制事業數十年,我們再看他自己的孩子被灌輸禮制思想的中毒之深。

他有一子四女,“四個小女”中“大小女守節在家裡”,三女兒王三姑娘因 “殉夫守節”而死,不知這叫家教之幸,還是家教之哀。

從“審父”角度,淺談《儒林外史》中王三姑娘的悲劇之源

王玉輝大女兒

三女兒死後,親孃“哭死了過去”,灌醒後又大哭不止。親爹王玉輝呢?不但沒掉一滴眼淚,之前妻子因他鼓動女兒尋死而叫他“呆子”,現在反而因妻子哭死去的女兒,說妻子是個“呆子”(大家說誰才是“呆子”呢),還說死去的三女兒如今已成仙了,他就是以後死,還不能像三女兒這樣死得好呢!

說完,他還仰天大笑“死的好!死的好!

封建禮教的荼毒該是如何之深,才使得王玉輝在三女兒絕世而死後仰天大笑呢?

看似荒謬的背後,卻是血淋淋的現實接連擺出來。

作為父親的王玉輝還是存在一絲人性的。

當三女兒死後,大家在明倫堂擺席時,通學人要請王玉輝上坐,這時的王玉輝終於在此時恢復了些人性,他“

到了此時轉覺心傷,辭了不肯來”。

另外,他在去往蘇州路中“見船上一個少年穿白的婦人”,“他又想起女兒,心裡哽咽,那熱淚直滾出來”。

這個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能感情流露,想來在此時此刻是真的為三女兒的死感到傷心。

縱然如此,與親骨肉的生死離別,在尊崇孔孟之道的禮教面前也是要低頭的,因為不止他的膚髮、他的血液,他骨子裡、他靈魂裡充斥的都是那極濃的封建禮教的氣息!

四、王三姑娘悲劇之源的探析

經過我們對王三姑娘及其父王玉輝的一一分析,我們知道,王三姑娘就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先秦時期以禮樂倡導文明,那時的禮是天理之節文,天理正氣所在。但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禮制不再是光明正大壓倒一切的所在,正像魯迅所寫的那樣,封建禮教是一個“無有殺人主犯的‘無物之陣’”。

再想想王玉輝用一生所著的那三部書,都是些規勸人們遵循封建禮教的內容,就無怪乎他自己的女兒一個在家守節,一個所謂的殉夫守節了。

更何況在徽州,這個受節烈的封建觀念荼毒之深的地方,它養育了多少像王玉輝這樣尊崇封建禮教的人,又生吞了多少如王三姑娘般年輕的女子?

從“審父”角度,淺談《儒林外史》中王三姑娘的悲劇之源

貞節牌坊

因此,王三姑娘之死除了其父王玉輝多年禮教的灌輸與有尋死之意的鼓動外,還有當地社會風氣的負面影響。

便是這種種因素,為王三姑娘的命運刻了個大大的“悲劇”之符。

結語

王三姑娘只是個處於青春年紀的少婦,明明還有大把時光的她,卻因受父親禮教的經年灌輸,在丈夫死後選擇了尋死之路。

她明明說的因擔心拖累父母而尋死,並沒有說要殉夫守節,但社會中人已經給這一行為下定義了,這就是“青史留名的事”,還要把這種貞潔烈女的行為奉為圭臬,並大肆宣傳,這分明是當時封建制度下人們的慣用伎倆。

無他,因為父親王玉輝需要,送王三姑娘“入祠、建坊”的他們需要,那封建禮教橫行的社會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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