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團火,
路過的人只能看到煙。
但是總有一個人,
總有那麼一個人能看到這火,
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文森特·威廉·梵·高
有一次,朱天文接受採訪,
被問到該怎麼來評價三毛,
她想了想之後說:
“三毛的寫作,是依賴生命力的,
當她的生命特別飽滿、閃亮時。
寫出來的東西就非常漂亮。”
言下之意,帶點感慨唏噓。
在中學時代讀過三毛的人都知道,
她的故事,多半圍繞著她與荷西,
那個在《大鬍子與我》裡面,
只要讓她吃飽就能跟對方在一起的人。
三毛自幼內心敏感、孤閉,
內心深處似乎有股自毀的力量。
在第一個想嫁的人得病死後,
她陷入萬丈深淵,身心俱疲,
直到在西班牙與荷西重逢,
三毛說:“我的心已經碎了。”
荷西說:“你的心碎了,
我這裡還有一顆好的,
我們換換就可以。”
她想去撒哈拉沙漠時,
周圍人都站出來反對,
只有荷西理解她的決定,
提前到撒哈拉找好了工作。
兩人每天面對面地閱讀,
談論書中的人物和故事,
是朋友、戀人、知己。
三毛曾經是拒絕過荷西的,
與他結婚也是在心碎之際。
但結婚六年後的一天夜裡,
她突然把他從床上喚醒,
淚流滿面地說著“我愛你”。
想必知道這一生再遇不到第二人,
能像荷西一般喚起她生的動力。
大姐陳田心在《三毛:1943-1991》,
序文裡寫到三毛的自殺:
“我們都知道可能有這一天,
我想她其實對死亡有種好奇心,
總想看看那是怎麼回事…
荷西走了後,她就無法承受了…”
荷西的死帶走的是三毛身體裡,
一部分牢固的生命力。
1906年的夏天,
遠在日本的魯迅,
忽然接到家中來信。
得知母親病危,他趕緊回到紹興,
等待他的卻是突如其來的婚禮。
整條街上的人都在看熱鬧,
唯獨魯迅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妻子沒讀過書,大腳,
是個太傳統的“老女人”。
魯迅雖然答應了母親,
和朱安成婚,但三天後就走了。
後來從日本歸國任職,
他是從來不在家裡住的。
彼時的魯迅,只有孤獨和痛苦。
“她是我母親的媳婦。”
這場婚姻,本是綁著兩條命,
往漆黑的深淵裡下墜。
但就在1920年的秋天,
魯迅在女師大授課講文學史,
這堂課上,許廣平坐在第一排,
喜歡提問的她,不僅敢於親近魯迅,
偶爾還會“調皮”“放肆”,
直到在魯迅的欣賞和指導下,
開始發表個人作品。
許廣平也有過婚約,
她不同意這門包辦親事,
賠給對方一筆鉅款解除婚約,
立志要做一個掙脫束縛的新女性。
這激烈的姿態,魯迅是喜歡的。
他還住在北京西三條衚衕時,
許廣平就一封接一封信向他請教,
從文學到人生,從人生到生活,
慢慢地,筆調變得越來越輕鬆,
相互之間的稱謂也越來越親暱。
對於身處孤絕黑夜的魯迅來說,
這些信件無異於打開了一扇新門,
後面的天地,都是春暖花開的。
魯迅到廈門大學執教後,
許廣平回到故鄉發展事業。
一封又一封書信,貫穿兩人的心。
為了寄信寄得快一些,
魯迅傻乎乎地半夜投進郵筒。
當許廣平讓他別這麼做了,
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民族魂嬌嗔:
“但既有‘命令’,就待至明晨罷。”
《兩地書》裡的那個魯迅,
是充滿了柔情的最佳男友。
天底下能讓他寫出調情字句的,
恐怕只有許廣平一個。
人本主義哲學家,
弗洛姆曾經寫到過:
“真正的愛情可以在對方身上,
喚起某種有生命力的東西,
雙方都會因喚醒了內心的,
某種生命力而充滿快樂。”
無論是三毛還是魯迅,
抑或說荷西還是許廣平,
其內心沉睡的某一部分,
都被戀人的絮語輕輕喚醒了。
正如弗洛姆所說的那樣,
所謂愛情,是對我們所愛之物,
有著持久的積極的關心。
如果缺乏了這樣的關心,
那只是一種情緒,而不是愛情。
這種愛,要在給予中體現。
當你愛一個人,並非要付出性命,
而是通過分享內心有生命力的東西,
來提高對方身上的生命力。
唯有如此,在愛情當中的雙方,
才能夠不斷得到新的東西。
評劇皇后新鳳霞,
因為大字不識一個,
年輕時吃了文化的苦,
一心想找個有知識的丈夫。
幸運的是她遇到了吳祖光,
結婚之後,吳祖光為她開闢書房,
買來各種名著,將她引薦給齊白石。
每天下班,吳祖光便叫她識字。
一天吳祖光下班回來晚了,
只見桌上放著一張字條:
“祖光,我去上班了,飯在鍋裡熱著,
吃完飯,你趕緊息休吧。”
雖然顛倒了“休息”,
每個字卻是都滿滿愛意。
浩劫當中,新鳳霞落下半身癱瘓,
演藝事業遭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這時吳祖光給予了她新的力量,
每天督促她畫畫、寫作。
落下殘疾之後的二三十年間,
新鳳霞寫下四百萬字作品,近千幅畫作。
她其實並沒有那麼熱愛藝術,
她永遠把自己當一個演員,
寫作、畫畫,是為了不鬧脾氣,
讓工作忙碌的丈夫擔心。
他倆是生命力之愛的典範。
而我們內心當中,
具有生命力的東西是什麼呢?
它們是興趣、知識、歡樂、理解力,
有時候甚至是悲傷、無助。
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負面的。
無論正負,只要順利傳達到對方心底,
就能掀起一股股旺盛的生命洪流。
做了6年家庭主婦的李安,
在所有的劇本破產之後,
只能在家裡煮飯、帶孩子。
眼看著自己拍電影無望,
李安去小區大學報考計算機課程,
但就在第二天早上,
妻子林惠嘉出門時突然轉過身來,
望著李安的眼睛對他說:
“安,要記得你心裡的夢想。”
就這一句話,
給予李安無窮的力量,
他轉身回到屋裡把課程表撕得粉碎。
那6年時間裡,家庭一切開銷,
全部由林惠嘉一個人承擔。
面對媒體她開玩笑說:
“我從來都是讓他自生自滅!”
其實她何嘗理解不了丈夫的苦衷。
一如弗洛姆所說:“當他愛一個人,
他給並不是為了得,但通過他的給,
將不可避免地喚起對方的生命力。”
真正的愛是創造力的表現,
會讓一個人為了所愛之人,
積極地謀取發展和幸福。
小羅伯特·唐尼還是孩子時,
他本來問父親要一支冰激凌,
結果父親往他嘴裡塞了大麻。
在他的整個青少年時期,
全體家庭成員都在濫用藥物。
從5歲起,小羅伯特登臺演出,
在大大小小的劇院嶄露頭角。
在《零下的激情》中飾演癮君子,
對他的生命真是個巨大的諷刺,
那時他早就無法擺脫毒品的控制。
他曾擊敗達斯汀·霍夫曼飾演卓別林,
還被提名奧斯卡影帝,
眼看著事業就要扶搖直上,
卻因吸食大麻被捕入獄。
一個月後,唐尼被送入戒毒中心,
卻又屢次逃脫和違反藥物禁令,
最終被判決三年有期徒刑。
出獄之後,繼續吸毒,再次被捕…
直到在攝影棚裡遇到製片人蘇珊,
唐尼向蘇珊示愛時,她瞭解他的過去,
沒有鄙夷,也沒有立即答應,
“如果你想娶我,就要丟掉毒品,
我只給你兩年的時間。”
兩年後,兩人走進婚姻殿堂,
蘇珊開始向好萊塢發起攻勢,
為丈夫尋求最好的演出機會,
這才有了世人皆知的《鋼鐵俠》,
唐尼一躍成為一線影星。
而要達到這樣的創造力,
我們必須理解、尊重對方,
否則一切關心和責任心都是盲目。
曾經有一個朋友向我抱怨,
“為什麼我對她那麼細心,
經常站在她的角度上看問題,
我們之間還是那麼不愉快?”
我反問那位自以為是的朋友:
“你確定你是站在她的角度上?
確定一切不是從你自身出發?”
好多時候,我們愛一個人,
其實是出於自戀和自我感動。
我們忙不迭地為戀人送上糕點,
但或許她真正想要的只是擁抱。
我們千里迢迢看望對方以示深愛,
那或許只是在向自己做心理證明。
所以弗洛姆告訴我們:
“若非從關懷角度去了解對方,
瞭解也是無益的。
只有用他人的眼光看待他人,
把對自己的興趣退居二位,
才能真正瞭解對方。”
當做到理解、尊重,
並不斷分享內心的生命力,
愛才最終給予人持續的力量。
這種力量,就像《午夜的汽笛》裡,
一對相愛男女之間的對話。
當女孩問男孩有多喜歡自己時,
男孩說:“就像午夜汽笛那麼喜歡。”
男孩解釋說,半夜他獨自一個人,
沒有誰在他旁邊,四周黑漆漆的,
什麼都看不見,沒有一點聲音,
他體會到在這廣大的世界上,
沒有誰跟他說話,沒有誰會想到他,
即使從世上消失,也沒有誰會發覺。
他的心臟因此感到隱隱作痛。
就在時候,遠遠的地方有汽笛聲,
微弱的聲音時有時無,宛若搖曳的火。
男孩在黑暗裡靜靜地諦聽著。
當汽笛聲再一次傳到他的耳裡,
他的心臟就再也不痛了。
於我們每一個孤獨的生命,
愛就是這樣奇妙的聲音。
它使人克服孤寂,不再與世隔絕,
愛情中的兩個生命合為一體,
卻依然保持著各自的獨立。
好的愛情,
永遠是讓人煥發生機。
相反,糟糕的愛情,
只會讓相愛的人彼此損毀。
席琳·迪翁出生貧寒之家,
是14 個孩子裡最小的一個。
5歲起就在母親的酒吧唱歌。
12歲的時候,席琳·迪翁,
認識了經紀人尼雷·安傑利。
長期相處後,她愛上了這個成熟的男人。
因為愛情,她想把自己變得更好,
學習能塑形的舞蹈,不再穿白襯衫,
換上了貼身顯曲線的洋裝。
結婚之後,在丈夫的幫助下,
席琳·迪翁的事業風風火火,
為電影《泰坦尼克號》獻唱,
在巴黎接受法國總統薩科齊,
親自頒發的騎士勳章。
相比之下,惠特尼·休斯頓,
卻因愛上鮑比·布朗落得枯萎凋零。
惠特妮是個典型的乖乖女,
很小就幫母親表演做伴唱。
2000年,她的事業達到頂峰,
6次獲得格萊美最佳R&B女歌手獎。
令人沒想到的是,她看上了鮑比。
結婚才第二年,就被曝慘遭家暴。
2003年,遭到虐打的她不得不報警。
婚姻生活不理想,她跟著鮑比吸毒。
從拍攝電影《保鏢》開始,
就已經每天都離不開毒品。
她曾和丈夫在電視機前,
共享毒品長達一個星期,
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
感情不順加速了她對毒品的依賴,
離婚後,年僅48歲的惠特妮,
終因吸食毒品而誘發心臟病,
溺死於浴缸之中。
為何會有好有壞?
因愛情不是一件與成熟無關,
僅僅需要投入身心的活動。
如果一個不努力健全人格,
哪怕他非常希望愛一個人,
若不懂得反求諸己與自我完善,
無法習得謙恭、勇敢和真誠,
從心智上變得更加成熟,
那麼就得不到一份好的愛情。
要看一個人愛得是否成熟,
只需要去看他所愛之人的身上,
有沒有生命的活力即可。
美國爵士時代桂冠詩人,
了不起的作家菲茨傑拉德,
在鄉村舞會上遇到富家女澤爾達,
要想獲得神秘、野性美女的芳心,
出生貧寒的菲茨傑拉德只有出人頭地。
幸運的是,憑藉《人間天堂》的熱賣,
他一夜間賺得盆滿缽滿,
成為那個時代文壇最閃亮的明星。
結婚之後,為了滿足揮金如土的澤爾達,
他不得不消耗自己的才華,
耗費大量時間寫些垃圾作品。
兩人足跡遍及歐洲,放浪形骸,
在酒店吵鬧,在深夜飆車。
澤爾達從小受寵,脾氣極為古怪,
經常在他寫作時將他灌醉,
最終因躁鬱症被關進精神病院。
菲茨傑拉德酗酒崩潰,
年僅44歲就離開了人世。
他的好基友海明威堅信:
“在《了不起的蓋茨比》後,
他再也沒有一本像樣的作品,
是澤爾達的瘋狂毀了他。”
弗洛姆告誡我們:
“若不努力發展全部人格,
並以此達到一種創造傾向性,
那麼每種愛的試圖都會失敗。”
這也正暗和了張愛玲的那句話:
“戀愛中的男女是最具人性的。”
只有在戀愛中,我們才能看清自己,
從對方的身上找到自己的要害,
從對方身上汲取營養補全自己,
為了讓對方感到人生的幸福,
不斷去完善自我個性和能力。
但丁說:“愛情使人心的憧憬,
昇華到了至善之境。”
薄伽丘亦有言:“真正的愛情,
能夠鼓舞人,喚醒他內心當中,
沉睡著的力量和潛藏著的才能。”
正是憑藉愛所喚醒的生命力,
我們才更加確定存在的價值,
所以納撒尼爾·李大聲宣佈:
“水會流失,火會熄滅,
愛情卻能和命運抗衡。”
電影《愛在日落黃昏時》裡,
有一段我非常喜歡的臺詞:
“年輕時,總以為能遇上許許多多的人。
而後你就明白,所謂機緣,
其實也不過那麼幾次。”
記不得哪本小說裡也有類似的話:
“原以為我的人生之中,
還可以碰到像他那樣的人,
畢竟人生還那麼長,事後我才知道,
人這一生不過只有一兩次機會而已,
只是對於我而言,機會來得太早了。”
所以說,無論左先生、右先生,
還是左小姐、右小姐,
如若那個人能喚起生命力,
就不要輕而易舉地鬆手,
讓對方消失在茫茫人海。
當然,如果實在不幸錯過,
也沒有什麼可以懊悔的,
那正是《愛樂之城》表達的主題:
即便相愛之人最終沒能走到一起,
他們在彼此身上點燃的火花,
為彼此夢想跳動的旋律,
終究有它的意義。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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