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何申:黄家花园旧事

黄家花园旧事

文丨何申

民园小学

一觉醒来,人已到黄家花园。

不论家搬到哪儿,书是必须念的。1959年9月1日,又一新学期,我转学进民园小学,后改名长沙路小学,读二年级。坐在教室里,别的课还行,上音乐课,发愣——1234567,怎么能唱出来?在南马路小学,老师压根儿就没教过。

傻子过年瞧邻居。好在不是独唱,随大流滥竽充数,几遍下来却也就会了。随后我渐渐发现,我的乐感还相当不错呢,一首歌听上两三遍,就能大概其哼下来,只是词儿是什么,得蒙。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大庆,节前一派喜气洋洋,成都道当中有绿色的花草隔离带和路灯,两旁人行道树干下半部刷得雪白,公共汽车是意大利的菲亚特,短鼻胖肚,大甲壳虫般慢悠悠从体育馆那边开来,曙光电影院前有一站,别着急,买根小豆冰棍慢慢嗍啰着等车。

我爸在“渤海”(无线电厂)上班,早走晚归。四姐念高中,五姐和我一个学校,她上五年级,暗中监视也护卫着我。没事,我不打架,就是上课爱说话,纪律差点,常被老师留校,让我妈来接。我妈小脚,我心疼她,能老实两天,然后又犯,再留,再接。

我嗓门儿大,进了合唱队,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让我唱二部。唱一部“接班人”调儿往上扬,唱二部往下,“班”要唱成“板”,太别扭,好多同学一唱就随一部调儿走了。我们有几个行的,能跟大部队拧着来,当然也是按歌谱唱,后来发现,多是不怎么遵守纪律的,不像正经好接班人。

学校男音乐老师笛子吹得好,组队时想找些男生学,然后一个一个吹,全班就我一个人被选中。到我三年级时,长沙路小学笛子队就挺出名了,我还是骨干,到处去演出。全校搞活动,都列队站着,我独自游荡,新来的女辅导员大怒,喊你干吗去!我从怀里掏出笛子,瞥她一眼说我有节目,把她弄个烧鸡大窝脖。那时也办课外班,一月五毛钱,女辅导员希望参加的人多,特别是功课好的。我功课好,但就是不去。后来她来家访,对我也友善,只好去参加。转年夏末她要去北京读书,还带着我们四个同学去水上公园划船。她家住在潼关道,临告别时,她和女同学流了眼泪,我虽没流泪,但鼻子也发酸。回来上趟潼关道大厕所,臭烘烘,出来鼻子不酸了,挺后悔,才生出些柔情给熏没了。

那时民园体育场跑道铺炉灰渣子,下雨天不起泥。夏天,我们一早先去那玩一阵再上学。看台是水泥的,中午晒热,烫屁股。搞大型活动,坐看台上组字:一人手里有几块彩色纸板,听下面指挥:一声哨,举什么颜色,又一声哨,再举什么颜色的。不能走神,更不能乱动,都说组出的字很好看,但我们看不见。一坐就是半天,也不垫什么,胖子还行,瘦子硌得尾巴骨疼。

散文丨何申:黄家花园旧事


现在民园体育场建成欧式风格,踢不了足球了,但能暴走。前年我回天津去了,那有我外甥女开的西餐厅,吃着我叫不出名的牛排和洋酒什么的,往窗外抬头一瞅,我眼里还是蓝天下一圈白灰色的看台,四角有照明灯,主席台是上翘的天棚。我们在看台上组字,中午让带吃的,最好的是那种老面包,甜中有点酸口。不许带水,那么多人,不能上厕所,憋死啦。

墙子河边

我家住在长沙路26号,往十六中走,有长沙桥,左右就是墙子河。后来墙子河消失,变成今天非常繁华的南京路。当初的南京路不行,只是墙子河旁很偏僻的一条窄路,随着河走,弯道多,跑三路公交车,晚上路灯暗,岸树密。和南京路隔岸相对的是上海道,地势高,有住户,如临河人家。

墙子河水是后来臭的,原来河水清亮过。从营口桥至湖北桥这一段,从南京路那边看是地上河,堤岸高高,树木茂密,景致很美。我们主要在滨江桥至山西桥这一段玩,用弹弓打鸟,粘蜻蜓,隔河开仗,扔土坷垃,找石片打水漂,打好能嗖嗖嗖飞到对岸。春柳依依,夏日荫凉,秋林夕阳,冬雪冰霜,今天的年轻人很难想象,当初还曾有过这么一道风景线。

也不总在河堤上,周边还有好玩的地方。滨江桥对面有人造冰厂,夏天倍儿热,大块的白冰从窗口唰地一下滑出来,冒白气,工人用铁钩一钩,“叭”一声落地,砸出不少碎冰块儿。让小孩们捡,捡起来啃,梆硬,到嘴里得含着,不能硬嚼,崩牙。那冰吃了不闹肚子,可直接做刨冰卖。刨冰我爱吃浇山楂汁,酸甜,吃到最后剩下冰水渣,喝急了会脑瓜仁疼,得一点点儿来。

散文丨何申:黄家花园旧事


墙子河上的桥名同道名,好记。营口道营口桥、长沙路长沙桥,还有山西桥、河北桥、湖北桥,等等,都是一个造型,单孔,水泥结构,坚实厚重美观。桥护栏也是水泥的,下面一溜圆柱,人钻不过去。那时孩子都淘得不行,讲究从桥外走,显英雄。外边有半尺多宽的沿儿,人家嗖嗖就走过去,我鼓足勇气,到了桥中央,不行了,英雄不好当,手抱着圆柱,一点点挪过去。还是从桥上走安全,后来上语文课念“人间正道是沧桑”,我成心念成“人间正道是桥上”,引得全班都乐,被更正后还问沧桑是嘛,老师来气了说你掉桥下就沧桑了。我说你得比我先沧桑。我大姐在区委,校长跟她熟识,所以我不怎么怕老师。

“瓜菜代”年代,墙子河边一早一晚是“黑市”,就是自由市场,价格虽贵,但能买到些商店买不到的东西,人还不少。记忆最深的,是见到炸荷包蛋的,从油锅里往外一捞,金黄色,喷喷香,我心想什么时候能管够造一碗呀,一碗起码装十几个吧。实际上,我没那么大能耐。星期天去二姐家,他们住在小白楼,我走西安道到成都桥,然后走河堤到湖北桥下来,路过公安医院,到浙江路他们家市委家属大楼。那天,二姐夫弄了些奶油来烙饼,要说那是太好吃的东西了,我也吃两口就够了。我爱吃什么?我爱吃大米饭、炒土豆片。小时候,有一阵除了这饭别的什么都不吃。

顺着墙子河能一直走到海河边,但有些地方不好走得绕过去。墙子河入海河处有个闸,总关着,海河水位高,若开闸墙子河就灌篓儿了,说不定要淹了哪里。所以,墙子河那点可怜的水只能自己沤着,加上生活污水,日久天长,没个不变质。

应该是1967年春天,我还参加过挖墙子河的工程。我们班挖长沙桥下面,熏死人了。不过也有乐趣,挖出过二十多块现大洋,上面有袁大头像,有同学还假装明白吹吹放耳边听,我也听,没声,光臭。还挖出一小箱瓷碟瓷碗,上面绘有花鸟,漂亮,用布包着,一点都没碎。不用说,都是头年抄家最厉害时,有人害怕扔的。大家说注意呀,挖到有铁瓷声响就有好东西。突然就有了铁音,裹着泥被搬到岸边,人们都围上去看,用水冲,冲冲看清了,人全跑了,竟然是炮弹——迫击炮弹!跟电影里的一模一样。

西安道上

西安道的繁华是从文化教育开始的:西安道“一小”把着路口,斜对面还有“二小”,由此往东,吃的用的玩的看的一应俱全。现今有介绍“五大道”的把这一片都囊入,不准确。即便我家住长沙路,要去西安道与山西路交口一带买东西,也说去黄家花园,黄家花园主要指那一片。当时“五大道”就是居住区,安静,但买东西出门坐车,都不如黄家花园方便。

西安道第一小学那座小洋楼二层,两边各有一高亭,很好看。我在我家三楼房顶放风筝,隔老远风筝就曾挂在那上头。“一小”后来给拆了,太可惜。还有旁边的临河里,也没了。临河里是一溜连体小别墅,路口有家小人书铺,我经常去。店主老头死抠儿,二分钱一本,就让看一遍。那也有法儿,快看完,假装失手掉地上,捡起来从头再看。

最里边的一幢二楼,是我同学王维的家。王维与唐代大诗人同名,有一阵,学习小组设在他家,我天天去。王维人聪明,爱咬手指甲,爱显摆,上学路上对面有条狗,他对我说那狗他熟,我说你能叫来吗?他说没问题,就喊“倍儿掐、倍儿掐”,那狗“嗖”的一声就蹿过来,王维害怕了撒腿就跑,狗在后面撵。到学校一看,王维好惨,膝盖都摔出血来了。王维说,我是不是有点叶公好龙?我说是好狗。

西安道上有一家粮店,买粮食如同战斗,不说了。旁边早点铺“五满意”是我光顾最勤的地方,上初中,每天早上都去那喝豆腐脑,跟师傅说笑,希望多给淋点麻酱。不管用,还是小竹片一蘸,淋一下。那也没法,赶紧找地方就着窝头、馒头喝,人多时就站着吃。回家,我妈让我去对面“合社”打麻酱。“合社”即“合作社”,其实就是副食店,公私合营后的新称谓。“合社”,有时代感,又有天津话特色,“吃”了中间的“作”字。打完麻酱端着往家走,用一个手指头往碗里抹一圈麻酱,往嘴里一嗍。再来一下,看看也不见少啊,再来一下、再来一下,到家我妈就乐了,她愿意让我吃,只是嘱咐说,别喝凉水,容易拉稀。

还有个委托店,柜台里的手表呀镯子呀望远镜呀,都是稀罕物。最里面有柜台收购,一个胖子沉着脸不笑,敢情,来这儿的都是缺钱的,你笑,嘛意思,我手头紧你高兴呀?棺材铺不说再见,委托店认物不认人。我从小就干大人的活儿,我妈拿出一个皮筒子,雪白,正宗羊羔麦穗,让我去卖。我一个小孩,抱着走进去,旁人直瞅。胖子用手抓一把,捻一下,翻过瞅瞅里子,说六十块卖不?我说卖。回家交上,我妈拿出五块:去合社买肉,咱炖肉。我爸挣钱,我妈管钱,但她不亲自花钱,买日用品是四姐去,吃的归我去买。五姐从小老实乖巧,我妈舍不得支使她。我胆大,有劲,能挤,敢说话,连买药都是我去。黄家花园有家药铺,给我妈买牛黄上清丸、给我爸买正痛片,双鱼牌的正痛片总买不着。

山西路上有个小百货公司,一般买鞋帽、扯布都去那儿,不去劝业场。这家店是由好几间临街房子组成,里面一溜很长,就一个收款台居高临下,用铁丝夹板传送。这边售货员收钱开票,夹牢,伸胳膊猛地一推一甩,夹板“嗖”地就飞过去,那边找钱盖戳,“嗖”地又飞回来。我特爱看,心想这要是人在上面多有意思。多年后,我在旅游景点坐缆车,不由得就想起在头上飞来飞去的那个夹钱的小夹板。

西安道走到头儿,有个洋式圆茅房,孤零零地独立路中间。得佩服外国人,谁家也不愿意挨着厕所,索性就谁都不挨。隔着不远就是糕点店,一点也不受影响。后来圆茅房拆了挪了,跟糕点店做邻居。后来有一天,看见一老同学从厕所出来,直接进店指着问:介(这)个多少钱一斤,来半斤。出来拿一块就吃,还说着:好香。我说,你该先买,进去再吃,更香。他认出了我,笑道,该香,在哪吃都香,你也来块?

散文丨何申:黄家花园旧事


三十四中

我上小学时功课特别好,这可不是吹,有两件事为证:六年级期中考试,全班平均分过九十的才十几个人,我九十七点五,名列前五;后半学期四个班打散,分快中慢三个班,我们班只有两个男生进快班,其中就有我。按我的学习成绩,考男一中、十六中(耀华)应该没问题。我报的是男一中,一公布,变成三十四中。那时也不公布考分,让去哪儿就得去哪儿。

后来我有点弄明白:“文革”开始,我们班五十六人,才出了一个红卫兵。整个三十四中初中年级,正宗红五类出身的可能都没有几个。而我认识一小孩,比我低一年级,他们家才随他爸的部队从乡下搬来,他的功课很一般,但就上了一中。那时已经讲阶级斗争,讲出身了,是不是招生也有这个因素?三十四中如此扎堆,我估计有,但也是我的瞎猜而已。

话说回来,来到三十四中,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学校了。这座据说是原曹锟的公馆,后来整个给拆光了,应该是城市建筑遗存的一大损失。从单个建筑讲,五大道任何一套房院,其规模可能都比不上这里。你想呀,三十四中有初中高中六个年级,每年级高中四个班,初中八个班,每班一个教室,有办公室、图书馆、实验室、音乐室、卫生室,还有食堂、勤工俭学的小工厂,那得有多少房子呀!若保存至今,必是一个旅游景点无疑,也填补了五大道多数建筑,只宜外观不宜入内的缺憾。

三十四中不像有的学校操场、教学楼清清楚楚,这里环环相连,曲径通幽,前楼连后楼接侧楼,还有大小地下室,阴森森的,约俩人乍着胆子进去一探究竟,很过瘾。再就是这学校没有大操场,能打篮球、排球,踢足球却不可能。但长廊庭院多,特别适合几个人猫在哪里神侃一气。我对此极有兴趣,为此,就要多看书以不断增添自己的说话资本。那时,课堂上学的东西已远远不能满足我的需求,我想尽办法找中外小说阅读,有一阵,看凡尔纳的科幻小说都入了迷,什么《气球上的五星期》《海底两万里》,上课常走神儿,不由自主就想到天上海里。音乐教室在地下室,光线暗,是那种带半个写字板的连体椅,我特愿意去,坐下,听老师弹琴,脑袋躺在椅背上,眼睛瞅窗外,隔壁是河北路小学,能看到教室一溜房檐,高低不平,那阵正看《三国演义》,脑里就想象那高低处,应该是关云长过五关呢,还是赵子龙的长坂坡呢。音乐中的想象太美好,老师教的什么歌,不知道。

上中学遇见一位好班主任,夏老师,女,苏州人,教英语。从她小女儿在我们学校上高一,可推测当时她有四十五六岁吧。夏老师气质高雅,教学认真,对我们既严肃又和蔼。渐渐地,心浮气躁的我也变得安静了。那时,各低年级班都请一位高中生当辅导员,夏老师请来一名叫陈家傲的高中生。他往讲台上一站,一米八的个子,浓眉大眼,宽宽肩膀,文质彬彬,教我们唱《我爱蓝色的海洋》,一下子就把我们征服了。

随后就听说夏老师特别喜欢陈家傲,有意让他做未来的女婿。我们去前楼偷看夏老师的女儿,娇小玲珑,清纯无比,然后就起哄,陈家傲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但那一笑太迷人,我们男生都被他迷住了,何况是女生。

陈家傲是六六届老高三。当时运动才起来,听说他家就被抄了,是资本家。但见到他时,他总是那么沉着平静,不卑不亢,1969年年初,去黑龙江兵团的回津探亲,我看见他穿着一身灰色兵团棉装在学校里露过面,以后就再没有看见过。

三十四中校庆时我回去过,见到了夏老师。夏老师一下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这回我流泪了。夏老师的儿子陪着她。我们同学中也不知是谁提起陈家傲,她儿子小声说:他们俩没成。这当中是应该有故事的,但却无从知晓,我深感遗憾。

散文丨何申:黄家花园旧事


照全家福

从山西路往曙光影院走,路右边有家新华书店,紧挨着的是赤峰照相馆,1964年10月1日,我们全家人在那里照了一张全家福,老少一共17口人。“文革”中,多亏大姐她们偷偷保存下来这张照片,留到现在,对我们来说很珍贵,仅此一张。

那天按惯例都到我家。那时,大姐、二姐、三姐都成家在外,四姐即将结婚,五姐上技校住校,我正上初一。吃完中午饭,有人提议去照全家福,全家人都喊着同意。我更愿意,因为刚发了三十四中校徽,所以照相时我尽量往外挪,以便露出胸前的校徽,但还是让我外甥的耳朵挡住了一半。

我们家是从东北过来的,在天津除了我这些姐夫,没旁的亲戚。我大姐和大姐夫都在和平区委工作,大姐夫是上海人。二姐二姐夫在天津市委工作,二姐刚调到市文化局。三姐三姐夫在天津工学院,三姐夫原籍东北,教俄语。四姐在服装厂,四姐夫在天津市博物馆,他是二姐夫的亲弟弟。五姐那个中专技校是我爸让念的,我爸有个徒弟是那里毕业的,结果把我五姐坑了。那是一座部委的学校,面向全国的兵工厂,一毕业就把五姐分到了江西大山里,可把我妈心疼坏了。其实,她要是上高中,最不济也就是和我一样插队,没准我们姐儿俩一块儿走,她肯定能回天津。现在落户江南,只能梦中思念津门。

话说回来,那天在赤峰照相馆,站排时,心情高兴,我二姐、三姐忽然就乐起来,大家说憋着别乐,坏了,越憋越憋不住,扑哧,又咯咯笑,弄得没法照相,后来连二姐夫都急了,结果是相片上的他眼角嘴角都朝下使劲,生气的样子还没缓过来。其实,那天我也有点意见,按说我应该跟我爸妈坐头排,但我爸让五姐坐他身边,没我的份儿。我妈这边是她的心肝外孙,也没我的份儿。后来我想我爸可能有点后悔:五姐那学校管理太严,我们去看望,不让出来,隔着大门说几句话就被喊走。当时,三姐、四姐就哭,回家一学说我妈也跟着抹眼泪,我喊要是我我就不在那里念书了。我爸叹口气不吭声,然后就头疼,嘎嘎地嚼正痛片。

别跑题。我和大姐、二姐她们站一排,倒也没什么说的,但照相师傅给她们一些脚垫,却不给我,结果我比她们就矮了半头。我估计,他一准把我和我那些外甥当成一辈的了。

不管怎么说,这张照片无论从整体布局,还是人的神态,都是非常好的。我外孙今年上高中,我跟他说我的哪些书将来你可以卖,但这照片你得留着,你姥爷走到今天不容易。外孙问他们呢?我说也不容易、更不容易。

我爸那年五十七岁,我妈五十六岁,身体都不错。我爸是厂里新产品试验小组组长,八级钳工,他主动让出半级。他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起早贪黑地搞新产品,很有些名气。我大姐随后去吴家窑小学当校长。二姐夫也被提拔到团市委。三姐夫已在一个系里当领导……最不济的我,也改了性情,纪律也不错,还屡受老师表扬。

一切看上去那么美好,每天早上迎着黄家花园前方的朝阳去上学,我感觉就像一只要展翅高飞的小鸟!但风云突变,运动来了,“四清”过后,“文革”又到,黄家花园和五大道一样,率先成为“扫四旧”和抄家的重点。

…………

1969年3月9日,正月十一。早上四点多钟,我妈起来给我煮了一大碗挂面,放了很多肉末。我吃了半碗就吃不下去了,下楼出发。我爸和四姐夫各骑一辆自行车,四姐夫带着我,我爸带兜子,他们送我去东站。火车是六点零一分开,奔秦皇岛,再出长城到塞北——那是我插队的地方。

街上静静的,天幕昏暗,寒星闪闪,北风卷动着破烂的大字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我暗暗地说:再见了,我的民园;再见了,我的墙子河;再见了,我的黄家花园……

一一选自《散文海外版》201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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