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8日,唐山發生了里氏7.8級大地震,造成了二十四萬人逝去。二十四萬條生命,一瞬間就都沒了,如果真的要走黃泉路、奈何橋,卻不知道要怎樣的擁擠。
死的已經去了,活著的總還要吃飯。於是家家戶戶都做炒麵,裝在寫著戶主名字的布袋裡,援助唐山的災民。把炒麵兌上開水,放點衝開的糖精水,用筷子攪成糊,挑著吃,又甜又香。二別子過去沒有吃過,偷吃了不少炒麵,上火嘴巴爛了好多天。
炒麵忙完,一條謠言也散播開了:馬上還有大地震!於是家家戶戶又開始忙著搭建防震棚。搭棚子用的塑料布和油氈幾度脫銷。
宰牛師傅石疤瘌家也搭地震棚了,就搭在房門口,先用長長短短的木棒支起架子,趁著原來就有的半截牆頭,在上面鋪上黍秸稈編成的箔,箔上鋪一層塑料布,沒有買到油氈,就在塑料布上鋪了用桐油浸泡過的白布,再壓上幾塊防風的磚頭,房頂就算搭好了。四壁還沒有封上,一家人就住進去了。棚裡擠擠巴巴放下三張床,石疤瘌兩口睡一張,老大和二別子睡一張,小三和小四睡那張最小的。
第二天,天就下起雨來了。雨點砸在棚頂上,“啪嗒啪嗒”響得特別生動。老大就被這“啪嗒啪嗒”生動的雨聲吵醒了。他睜開眼睛,看到床前低矮的蓬沿上掛起了斷斷續續的珍珠水簾。天陰沉沉的,一點不像早晨的天空,但蓬沿下的水滴卻是晶亮的,或許是因為過去沒有這麼近看吧。不遠處的大樹的枝條上蹲著兩隻麻雀,被雨打溼了羽毛,可憐巴巴地縮著腦袋貼在一起。老大伸出一隻手去,讓晶瑩的雨珠落在他的掌心裡,水花濺開,一手冰涼。
雨點“吧嗒”響,
落在屋頂上,
伸手接雨滴,
冰涼滿手掌。
躺在床上看天接雨,感覺真是奇特。老大將手枕在腦後,吟出他有生以來的第一首詩。他還想吟雨中的天空、大樹和那兩隻麻雀,想了半天,沒有想出來,就算了。
鍋爐工吳禿子家沒有搭棚子,他家住房原本就簡易的和防震棚差不多。吳禿子保險起見就在當院裡打地鋪,旁邊地面上,倒扣個破瓷臉盆,盆底倒立著個空酒瓶。
有天半夜,酒瓶被追耗子的夜貓子碰倒了,“叮咣”一聲把熟睡中的吳禿子驚醒,他迷迷糊糊看見酒瓶子躺在眼前的地上打轉,一時亂了方寸,跳起身扯著嗓門喊:“地震了!地震了!”
周圍人家的防震棚都亮了燈,石疤瘌一家也都跑出來了,他和媳婦都衣衫不整,幾個孩子都光著腚呢。
大家匯在院裡的空地上,身體都瑟瑟地發抖,夢遊一般四下張望,並沒有異常。有人開始說吳禿子報假警,吳禿子指著腳下邊的裝置說:“看,我的地動儀真倒了。”
有個外號叫“蛤蟆”的人幫腔說:“剛才的確感到床在晃呢。”又有人接道:“保不齊是你老婆翻身呢。”於是大家都笑了,因為“蛤蟆”的老婆彩雲胖得像一頭河馬。
大家鬧哄哄地在院子裡閒聊天,過了半個鐘頭,就各自回房睡了。吳禿子卻因此多了個綽號:“地動儀”。二別子他們遠遠看見他的禿腦瓢,就喊:“地動儀來了。”吳禿子也不惱,用手掌心摩挲著腦瓜頂“嘿嘿”地憨笑,圓禿腦袋在陽光下越發鋥光瓦亮,熠熠生輝,彷彿真是張衡的地動儀成了精。(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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