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明:空鳴的蟬聲不悅耳

王利明:空鳴的蟬聲不悅耳

作者=王利明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

來源=《學習時報》2020年3月6日




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都對蟬聲感慨不已,留下不少動人的詩篇。僅在唐代,較為著名的就有賈島的《風蟬》、許棠的《聞蟬十二韻》、盧仝的《新蟬》、趙嘏的《聽蟬》、白居易的《六月三日夜聞蟬》,還有詩聖杜甫留下的“高鳥黃雲暮,寒蟬碧樹秋”的詩句。不少大文豪甚至為蟬做賦,比較有代表性的有曹植的《蟬賦》、陸雲的《寒蟬賦》、駱賓王的《在獄詠蟬·並序》。在所有昆蟲中,恐怕還沒有其他昆蟲像蟬這樣享受到詩人們如此高的禮遇。


古人為何對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蟬如此青睞?我想大抵是因為,古人認為蟬棲息於高枝,飲露水生存,無害於自然,如曹植所言:“棲高枝而仰首兮,漱朝露之清流”。所以在古人眼中蟬往往代表著聖潔、純真和清高,唐朝虞世南的名句“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就寫出了蟬的高潔。古人還喜歡佩戴蟬形狀的配飾。有人借蟬自喻、託物生情;有人借蟬明志、自詡清高;還有人借蟬悟禪、欲遠離世事紛擾。


古人頌蟬,也因寒蟬悽切,令人生悲。唐代蕭穎士《聽早蟬賦》雲:“伊寒蟬之早聞,知涼風之初入。散亂搖颺,翛寥炊吸;前聲未盡,後響仍及。邇層簷而驚歸,向茂樹而遙集。足令志士傷惋,征夫佇立;動閨人之夜悲,垂塞客之秋泣。”就闡釋了蟬聲為何能引起詩人共鳴。晉代傅鹹《鳴蜩賦》說:“秋日悽悽兮,感時逝之若頹,曷時逝之是感兮?感年歲之我催”,明代吳從先的《小窗自紀》裡也用“聲之悽絕,無如衰樹寒蟬,泣露悽風,如扣哀玉”來抒懷哀意。


儘管悽切生悲,古人卻也愛聽蟬聲。晉代傅玄在《蟬賦》中,形容蟬聲是“泊無為而自得兮,聆商風而和鳴。聲嚖嚖以清和兮,遙自託乎蘭林。嗟群吟以近唱兮,似簫管之餘音。清激暢於遐邇兮,時感君之丹心”。唐代詩人留下的名句更多,如唐朝虞世南的那首《蟬》,前兩句“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把蟬鳴清脆的聲音描寫得如在耳畔,以至於後人常說,“每詠其聲,此獨尊其品格”。


其實,蟬聲並非那麼悅耳,夏天的蟬聲尤其令人煩躁。我記得,在我們老家,蟬(知了)又稱為“吱螂”,意思就是愛叫喚的傢伙。它們的聲音從早到晚,叫個不停,尤其是盛夏季節,蟬聲隨著太陽的照射而不斷變化,特別是中午太陽照得令人難受的時候,蟬叫讓人越加難受。蟬在叫喚的時候,薄薄的兩翼鼓起,像吹了一個氣泡一般。酷暑難耐時,少小的我坐在楊柳樹下想打個盹兒,樹上的蟬叫讓人難以入睡,我就悄悄爬到樹上,發現蟬都紋絲不動,我用手從上往下輕輕一按,居然就把它捉住了。拿下來放在地上,它還是在叫喚。我總是感到奇怪,這些蟬從一大早開始就趴在樹上一直叫喚到晚上,從來不知道勞累嗎?有時候我輕輕搖晃一棵樹,它居然也不動彈。還有一次我使勁搖動一棵樹,掉下一隻蟬來,我正要捕捉,突然從草叢裡撲過來一隻雞把它捉去了。原來,蟬不敢動彈,是因為四處都有危險。後來我讀了曹植的《蟬賦》才知道,蟬“苦黃雀之作害兮,患螳螂之勁斧。冀飄翔而遠託兮,毒蜘蛛之網罟。欲降身而卑竄兮,懼草蟲之襲予”。它們的四周都是危險,天空有雀鳥,地下有草蟲,都是蟬的天敵。但是我還是不太明白,它叫得那麼歡,就不怕會引來雀鳥嗎?


不只是夏天的蟬鳴擾人,到了秋天,蟬聲是很淒厲的。古代的詩人從蟬聲中可以知道秋天的來臨,所謂“露濃山氣冷,風急蟬聲哀”“九夏聽蟬吟,已知秋氣臨”“報秋涼漸至,嘶月思偏清”。如今,在都市生活久了,住在高樓大廈裡,很難聽到蟬聲了。不過,偶爾到樹林裡走一走也能聽到,多少也能感受一些大自然的氣息。不過,我依舊不喜歡蟬聲。蟬除了叫喚,終日就是趴在那裡,紋絲不動,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幹。就像生活中的一些人,一貫唱高調,對任何事情都是紋絲不動——這是不是一種現代版的“蟬聲”?


魯迅先生說,“唱高調就是官僚主義”。現實中的有些人,甚至是一些領導幹部,一旦需要完成中央佈置的任務,就喜歡唱高調、喊空話、說套話,調子很高,但就是不下到基層、不辦實事。就像那隻蟬,聲音震天,從早叫到晚,但仔細一看,趴在那裡不動一下。唱高調、說大話的反面是實事求是。實事求是的人不喜歡大吹大擂,而總是在紮紮實實工作、認認真真調研,一點一滴解決問題。

做實事是需要付出大量時間、精力和汗水的,而唱高調只需要一副好嗓子就可以了。這樣的官僚主義做法比挽起褲腿下到基層去出力幹活要輕鬆得多。


夏日裡,蟬聲經常是此起彼伏、叫聲一片,有一隻蟬開腔,很快就會迎來一大群蟬跟著唱和。這說明只要有一個帶頭唱高調、說大話、講空話的人,很快就能引來更多的人仿效學習。有些人幹工作,時時都把中央指示掛在嘴邊,但卻脫離實際,只喊落實,不問成效;有些領導幹部在安排工作時,只強調上級命令,不考慮單位實際,缺乏可操作性;還有些人在落實上級部署時,只喊口號,不抓實施,只為了應付最後的檢查。於是就會形成以會議落實會議、以講話落實講話、以文件落實文件的局面。“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同我們黨的性質宗旨和優良作風格格不入,是我們黨的大敵、人民的大敵”。


我其實並不喜歡這種空鳴的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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