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

作者燕茈,廣東河源人,系廣東省作協會員。2015年6月開始散文、詩歌創作,以“本真”為創作理念,堅持文字(語言)要純,要真,質樸無華,真實自然,堅持生活是寫作的源泉,寫自己對生活的所歷所感所悟。

寶釵: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

作者

燕茈

作為皇商之女,她外表端莊: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她才華出眾:自小讀書識字,亦“雜學旁收”,對文學、藝術、歷史、醫學以至諸子百家、佛學經典,都有廣泛的涉獵和淵博的知識;她溫婉賢淑:到榮國府沒多久就贏得了上上下下的好感。

她的善良體貼在很多細節上都有體現:生日點的戲是賈母愛看的熱鬧戲文;王夫人的丫環金釧兒投井自殺,她毫不忌諱用自己新做的衣服去給金釧兒妝裹;邢岫煙與迎春共住,被丫頭婆子欺負,當了棉衣,她理解刑岫煙家道貧寒的困窘悄悄替刑岫煙贖回;史湘雲要做東辦詩社,她理解湘雲幼年無父無母在哥嫂身邊的尷尬與苦楚,拿出家裡的螃蟹替史湘雲安排;她知道香菱羨慕大觀園已久,帶孤苦伶仃的香菱入園,香菱本是服侍她的,學詩學到諸事不管,她很寬容不計較;她憐憫黛玉身體單薄無依無靠,將自家的燕窩送她;哥哥帶了東西回來,她各處送禮,連趙姨娘賈環都不落下,贏得了趙姨娘的稱讚……

寶釵: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玲瓏剔透、事事周全、有著真摯情感的女兒心的寶釵,卻常常被誤解。無論她做多少好事,都覺得向來虛偽的她裝出來的,是她的處事本能,成了習慣,是一種討好,是籠絡人心,並不是真的善良。

我就覺得奇怪了,她懂事,她體貼怎麼就不對了呢?如果對別人好只是個習慣,那也是個好習慣,也是不應該被貶得一文不值的。普天之下,誰能天長日久地保持這種“習慣”?一個常常體貼他人,理解他人的人卻很難被理解,這是寶釵的悲哀。連生性多疑、冰雪聰明的黛玉都承認自己對寶釵的誤解:“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裡藏奸。”所以,對寶釵誤解這麼深,是不是世人也多心了呢?

寶釵一個十來歲女孩子,沒有父親,哥哥又是個不學無術,整天惹是生非的呆霸王。在古代生存艱難的大家庭裡,她要學會自保,還要能事事周全,體諒他人的難處,已屬不易,還要對一個女孩子有什麼更多的要求?她很敏感,特別能夠察言觀色,願意成人之美,這不代表她對別人好就是虛情假意。

由於父親早逝,家裡大大小小的事薛姨媽都和她商議,她從小就被當大人看待,並不是在呵護下成長的女孩。她曾和黛玉私房話的時候說過:“我們是一樣的,我雖有個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個母親比你略強些,咱們也算同病相憐。”寶釵很少透露自己的心事,但是她的內心也是和黛玉一樣覺得無依無靠,極其孤獨。她也對哥哥恨鐵不成鋼,可是鐵就是鐵,你再恨他也成不了鋼。所以她被迫地成長,過早地成熟,懂事得令人心疼。

寶釵: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

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又怎麼需要努力去適應大人的世界?她也曾是個天真爛漫調皮的小姑娘,“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兒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裡,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姐妹弟兄也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揹著我們偷看,我們也揹著他們偷看。”沒有人知道她是在什麼時候在什麼情況下把童年弄丟的。她的內心隱藏著很隱隱的悲悽感,變得小心翼翼,甚至會不自覺地隱藏自己一些本我的東西,大家在說她假、說她虛偽、說她心機重的同時,很少有人去理解她的可憐與苦楚。

有一次被帶霸王哥哥說了很重的話:“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寶釵氣怔了,她難過地拉著薛姨媽哭。雖是滿心委屈氣忿,又怕母親不安,別了母親,到房裡獨自哭了一夜。

一個看起來特別陽光的人,哭了一夜,是真的很悲傷吧?即使如此,還要顧及母親的感受,怕母親不安。寶玉不愛寶姐姐愛林妹妹,這並不代表寶釵不夠好。感情的事,本來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言。就算她才貌雙全、賢良淑德,掛有一把鏨有“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金鎖,與賈寶玉隨身所載之玉上所刻之“莫失莫忘,仙壽恆昌”恰好是一對,天賜的金玉良緣,那又如何?寶玉心心念唸的是木石前盟。心事那麼重,卻被自己的親哥哥說出來,是何等難堪。

薛寶釵進京的目的,書上寫得很清楚:近因今上崇詩尚禮,徵採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卻落選了,只能一直住在賈家,這已是十分尷尬了。在朝夕相伴的大觀園裡,花季年華的寶釵對翩翩公子寶玉暗生情愫,並不難理解。

寶釵: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

元妃省親時,姐妹們作詩。寶釵和黛玉在自己交了卷之後,看到寶玉苦思不已,便都代他著急,都想幫忙。寶釵瞥見寶玉正作“怡紅院”一首,起草內有“綠玉春猶卷”一句。趁人不注意悄悄提醒:“他因不喜‘紅香綠玉’四字,改了‘怡紅快綠’;你這會子偏用‘綠玉’二字,豈不是有意和他爭馳了?況且蕉葉之說也頗多,再想一個改了罷。”寶玉見寶釵如此說,便拭汗說道:“我這會子總想不起什麼典故出處來。”寶釵笑道:“你只把‘綠玉’的‘玉’字改作‘蠟’字就是了。”寶玉道:“‘綠蠟’可有出處?”寶釵見問,悄悄的咂嘴點頭笑道:“唐錢珝詠芭蕉詩頭一句‘冷燭無煙綠蠟幹’,你都忘了不成?”寶玉聽了,不覺洞開心臆。在對待寶玉的心上,寶釵和黛玉是一樣的,只是表現的方式不一樣。

三十六回,寶釵意欲尋寶玉談講以解午倦。順著遊廊來至房中,只見外間床上橫三豎四,都是丫頭們睡覺。轉過十錦槅子,來至寶玉的房內。寶玉在床上睡著了,襲人坐在身旁,手裡做針線。襲人手裡是個白綾紅裡的兜肚,上面紥著鴛鴦戲蓮的花樣,紅蓮綠葉,五色鴛鴦。寶釵道:“噯喲,好鮮亮活計!這是誰的,也值的費這麼大工夫?”襲人向床上努嘴兒。寶釵笑道:“這麼大了,還帶這個?”襲人笑道:“他原是不帶,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見由不得不帶。如今天氣熱,睡覺都不留神,哄他帶上了,便是夜裡縱蓋不嚴些兒,也就不怕了。你說這一個就用了工夫,還沒看見他身上現帶的那一個呢。”襲人出去後,“寶釵只顧看著活計,便不留心,一蹲身,剛剛的也坐在襲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見那活計實在可愛,不由的拿起針來,替他代刺。”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坐在床前,一針一線細細的縫著貼身衣物,這個曖昧的場景,在當時是有些“荒誕”的。連黛玉在窗外,見了這景況,都要笑出來。寶釵是何等地大方得體,如果不是喜歡一個人,又怎麼會做出如此失禮的事。

最讓人大做文章的就是撲蝶事件。這一天是“未時交芒種節”,大觀園的姑娘們都出來玩耍,獨不見黛玉,寶釵要到瀟湘館去找黛玉,後來見寶玉進了瀟湘館,寶釵想到黛玉好猜疑,這個時候如果跟著寶玉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想到這裡就回來了。路上她見到一雙玉色蝴蝶,引得寶釵去撲蝶,並一直跟到大觀園滴翠亭外,這時寶釵聽到亭內寶玉的丫鬟紅玉與墜兒在說賈芸的事情,寶釵聽到心中吃驚,因想到:“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沒趣。”由於她已經到了亭外,躲不了了。所以使了個“金蟬脫殼”的法子,故意喊“顰兒,我看你往那裡藏”,還問紅玉墜兒:“你們把林姑娘藏那裡了?”

寶釵:不被理解的人最可悲

雖然我不贊成她這樣做,但是認為寶釵是“心機婊”,嫁禍黛玉對她來說未免太重。她撲蝴蝶之前本來就是去找黛玉的,心裡或許正念著黛玉,又或許是她潛意識裡的脫口而出。如果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結,黛玉也是寶釵的結。黛玉與寶玉的那種親,是她無論怎麼努力都到達不了的高度。可能她冒出這句話的時候,連自己都嚇一跳。對待感情,哪個女生沒有過自己的小心思呢?

誠然,寶釵的這一表現是不夠厚道的,但是我們不能對一個小女孩過於苛刻,她是人,不是神。她有許多優點,也有不足。芸芸眾生,誰又是完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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