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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和振邦
圖/電影《胭脂扣》
前言
1988年1月7日，電影《胭脂扣》在中國香港上映。影片由關錦鵬執導，張國榮、梅豔芳同框主演，改編自“香港言情第一人”李碧華的同名小說《胭脂扣》。因此，影片又頗具紀念意義。
自上映以來，影片獲獎無數：一口氣奪得1987年第24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女主角”等六大獎項，斬獲1989年第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最佳男（女）主角”等數十個獎項，在國際上也是讚譽連連。因此，《胭脂扣》又被譽為“香港電影的一個符號和紀念碑。”
故事梗概
影片講述了一個可悲可嘆的愛情傳奇。上世紀30年代，香港石塘咀的名妓如花與富家公子十二少陳振邦相戀，兩人商討嫁娶之事，奈何身份懸殊，婚事遭到振邦家人的反對。
陳振邦決意脫離家庭與如花相守，但兩人同居後吸食鴉片成癮，經濟日益拮据。如花便同振邦相約吞食鴉片殉情，沒曾想振邦被救活，只留如花獨自死去。如花化作鬼魅後，久久未能等到振邦，便上來陽間尋他。
此時已是80年代的香港，如花偶遇報社職員袁永定和其女友楚娟，二人幫助如花尋到振邦，驚訝發現振邦苟活於世、結婚生子後敗光家產，對往事早已淡漠的真相。如花將胭脂匣交還給陳振邦，最後心灰意冷地回陰間投胎轉世去。
十二少陳振邦
本文將從男女主的人物形象，影片的敘述特色，《胭脂扣》的主題內涵這三個層面講述如花和陳振邦的愛情悲劇，並在文末談談我對殉情之愛的看法。
第一層面 人物形象特點：多情執著如花，懦弱涼薄振邦
如花是多情的青樓女子，為對抗世俗命運，愛而不得的她，剛烈殉情。如花的形象不似一般女性的婉轉，甚至一開場，影片塑造的就是男人相的如花。“若即若離花”形容的是如花對男人的逢場作戲，但是遇上愛情的如花卻又比誰都偏執，倘若人間成全不了愛情，便要共赴黃泉，與摯愛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如花的愛是身心合一的愛。當她心中認定振邦時，拒絕出高價為得美人香的客人，如花愛著振邦，便身心合一地愛他。但是振邦並非如此，十二少的愛是身心分離的愛。如花趴在振邦胸膛，柔聲詢問“你會不會幫淑賢穿長衫”（淑賢，要與振邦結婚的表妹），“會啊，不過一邊扣，一邊想著你。”振邦不會拒絕其它女性，他認為愛她只需將真心給她。
十二少是懦弱涼薄又渴望自由愛情的富家公子，半推半就與如花共赴黃泉，死裡逃生後選擇背棄誓言苟活於世。在那個年代，違背家族婚嫁要求與一個風塵女子相戀，足見振邦心中對自由愛情的渴求，但是懦弱的愛是身份和血脈鑄成，他不是不愛，只是在現實面前選擇了妥協。
影片塑造複雜的人物形象，單純呈現而未做過多批判。如花多情執著又心狠，十二少涼薄懦弱又不失真情，兩人用不同的方式詮釋了自己對於愛情的態度。破除傳統的“陽剛男性，陰柔女性”的固化模式。影片中，如花更似勇敢男兒，振邦卻如柔弱女子。
第二層面 敘述特色：女性敘述視角，明暗線交錯敘事、戲中戲的運用
敘述視角一，以如花為視點人物的女性主義視角。“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是陳振邦贈予如花的一副對聯，無論是富家公子眼裡的如花、袁永定楚娟所見的如花、還是親口所述的如花，影片都將鏡頭聚焦到如花身上：
如花上妝
扮男相的如花、濃妝豔抹身著旗袍唱戲詞的如花、與富家公子痴情相戀壯烈殉情的如花、陽間苦苦尋找振邦不願孤身一人的如花、痴情錯付心灰意冷轉身離去的如花……一段段故事皆由如花串聯，導演藉助如花的女性視角，講述這場可悲可嘆的愛情故事。
敘述視角二，非人稱敘述視角，第三人稱隱身敘述。以鏡頭的交替轉換敘事，不做過多幹預，把注意力更多放在如花這一女性的愛情悲劇之上。不像傳統的人物自述或借第三人敘述，影片的敘述手法冷靜而剋制，儘可能在講述愛情故事的同時，帶領觀眾體驗香港穿越半個世紀的歷史變化。
如花和袁永定
昔日的戲臺已改作酒樓，斜路上新建起幼兒園，到處是新潮的宣傳海報，此時的香港早已不是如花記憶中的模樣，如花堅信的愛情又何嘗不是如此，原以為他是一個能與自己同生共死的痴情人，又怎料得他選擇了苟活於世，潦倒一生。
振邦贈予如花胭脂匣
胭脂扣是振邦贈予如花的信物，既是愛情的見證者，又是歷史的縮影。30年代被珍視的定情信物，80年代在私人小店淪落到被丟棄的地步。胭脂扣不同命運走向隱喻著香港半個世紀傳統文化和風俗人文的變化。
影片採用了明線暗線交錯敘事的手法。電影《胭脂扣》與小說相反，明線圍繞十二少和如花的愛恨糾葛敘述；暗線則是袁永定、楚娟這對情侶幫助如花陽間尋找十二少。
如花登報尋人
影片開頭，30年代的戲院裡，如花初識十二少，十二少追求如花，二人相戀如膠似漆；畫面突轉到80年代的香港，一片繁華耀眼的街燈，在香港的報館裡，袁永定見到了身著30年代旗袍的鬼魅如花，如花要登報尋人。至此，明暗兩條線索交匯並在影片穿插出現。
明線中不斷閃現如花與十二少相識相戀的“戲中戲”。“你睇斜陽照住嗰對雙飛燕，獨倚蓬窗思悄然。”二人初識之時，如花扮男相唱的就是這首《客途秋恨》。所謂“戲中戲”，《胭脂扣》如花和振邦的愛情故事為一戲，如花詠唱的戲曲又是一戲。
如花振邦二人初識
《客途秋恨》講的是風流公子繆蓮仙與名妓麥秋娟愛而不得的故事，書生與名妓的相愛與分別，正是如花和十二少愛情悲劇的隱射，方知“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之言不虛。
無論是戲外還是戲中，身份地位都成為愛情的阻礙。如花風姿綽約、萬人追捧，但是青樓女子的卑微身份不能為世俗容納，再美麗的容顏也無法保障兩人的愛情。
身份懸殊是如花和十二少註定無法逾越的羈絆，即使振邦脫離了家庭與如花同居，其母一句“他一定回會來，我很瞭解我兒子”一語成讖。身份容易解除，但十二少骨子裡的養尊處優註定了他的懦弱，愛情面前選擇保全生命。
第三層面 《胭脂扣》的主題內涵
主題一：痴男怨女的愛恨情仇，香港半個世紀變化的見證者。
如花眼裡的香港更像一場風花雪月的故事。30年代的香港和80年代的香港，有何不同？影片將它詮釋在如花和十二少悽美的愛情裡。
化作鬼魅的如花，容顏舉止、記憶感受都停留在昔日的香港；苟活於世的振邦卻已風燭殘年，敗光了家產，靠當茄喱啡過活（影視術語，指戲劇中戲份極少而且沒有名氣的角色，對於戲劇起到的僅僅是一個場景點綴的作用），落魄潦倒。也看出此時香港影視業的發展，惠英紅扮了一個女鬼，有這樣一句詞“怎樣做了，又要像女俠，又要像女鬼。”
如花美化的愛情，真相卻“虛偽”“苦澀”。袁永定在《骨子報》中尋得殘酷的真相：上寫著“名妓痴纏，一頓煙霞永訣；闊少夢醒，安眠藥散偷生”。如花震驚慌亂，不敢相信，連連追問“闊少夢醒偷生是什麼意思？”
如花深受打擊，絕望地躺下，“就算十二少當時不敢死，他也逃不了，為什麼他沒有死？”原來，如花害怕振邦丟下她一人，事先就在酒裡投下了大量安眠藥，若說十二少薄情懦弱，如花的愛又何嘗不是綁架謀殺呢？正如烏納穆諾所言:“世界和生命裡, 最富悲劇性格的是愛。愛是幻象的產物, 也是醒悟的根源。”
“他不來，我也要找到他”
主題二：愛、孤獨、死亡，人類終極話題的思考。
“我們終其一生，是在尋找另一半自己”，如花苦苦追尋的愛情就是她失落的另一半自己。但是死亡不能成全愛，死亡不能消弭孤獨，只是愛而不得之人的自我憑弔。
其實，如花有千百種方法活下去，偏偏選擇了死亡這一條路。愛、孤獨、死亡，是人類三大終極話題：對真愛的嚮往，對死亡的畏懼，殊不知孤獨才是如花心中的隱痛。
“誰給他吃的安眠藥？是你？為什麼？”
“是我，我害怕只是吞鴉片，萬一我死了，他不死，丟下我一個”
面對楚娟的一連串的拷問，如花只是淡淡地說出真相。害怕留她一個人，上陽間尋十二少。如花對愛有多執著，對孤獨就有多恐懼，如花真正期待的是十二少補全的另一半自己，因此當如花親眼目睹苟活著的振邦，他的潦倒和淡漠喚醒瞭如花，她不應該將填補自己孤獨感的任務寄託在男人身上。
如花將胭脂匣還與振邦
原本的她是獨立個體的“若即若離花”。明白後如花從沉淪到清醒：“十二少，謝謝你還記得我，這個胭脂盒我掛了五十三年，現在還給你，我不再等了。”語罷，轉身離去，任憑十二少在背後勾著腰拼命追趕，絕不停留。
主題三：決絕偏執的古典愛情，折中平淡的現代愛情，愛情是否意味著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影片借袁永定和女友楚娟的現代愛情來凸顯如花壯烈決絕的古典愛情。如花問“為什麼你不娶她”，袁永定說“有些事沒有人逼就暫時不做”。現代青年人對於愛情冷靜平淡，楚娟說自己絕不會幹出殉情的事，永定也持有同樣的觀點。用如花愛的轟轟烈烈襯托現代青年的客觀冷靜和現實利益。
楚娟
但是遇到如花後，兩人的愛情態度有了微妙的轉變。感情隨遇而安的袁永定開始珍視與女友楚娟的感情，楚娟後悔趕走了如花，痛哭流涕，自問自答到“今時今日，誰會像她一樣痴心，我妒忌如花，佩服她，她做的事，我這輩子都不敢做。”
“生當長相守，死當長相思”，生生世世不分離的愛情始終是個神話，如花殉情的舉動成就不了愛情，但是成就了藝術之美。
總結：《胭脂扣》愛情觀之我見
當愛情與現實相沖突時，如花和振邦做出了不同的選擇紀念曾經的愛情。十二少當真負瞭如花嘛，我認為沒有，我理解十二少。人性中根植的求生本能與意亂情迷後為愛殉情的瞬息意識相較，無疑更為堅定，十二少雖違背愛情的契約，卻更符合人性真實的選擇。而如花擁有更堅定的情感追求和自由解放意識，卻超越了一般人性。
“如果是真愛，他為什麼在甦醒之後不再自盡？”為愛殉情壯烈又可悲的如花，自始自終都沒明白，愛他，便要讓他活下去，不該選擇欺騙和捆綁。
十二少脫離家庭唱戲為生，但是驕傲的富家公子總是在迴避眾人投射的目光，這樣的生活根本不適合他，心愛的人內心痛苦，卻以愛之名將其捆綁。
在相約吞食鴉片殉情時，又因不相信十二少，哪怕是一點懷疑，如花瞞著振邦，投食了大量安眠藥。若相愛，覺得壯烈，若不愛，又頗覺恐怖。可以理解十二少，也能理解如花，她愛得決絕，愛得不留餘地。
如花投胎轉世
本文從如花和十二少的人物形象、影片的敘事手法、愛、孤獨、死亡的主題內涵，詳細剖析了《胭脂扣》的愛情故事。其實，愛情面前本無對錯，他人亦無權評價，我理解如花的殉情、理解振邦的偷生、但是萬萬不贊同以愛之名的欺騙和捆綁。
誓言幻作煙雲字，費盡千般心思；
錯付千般相思，情像水向東逝去；
痴心枉傾注，願那天未曾遇；
……
祈求在那天重遇，訴盡千般相思；
祈望不再辜負我……
——《胭脂扣》
今日話題：
你是否認可，
為愛殉情的做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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