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鳥》:不灑狗血的少女成長史,這才是打開青春片的正確方式

韓國獨立電影一直是個很神奇的存在,不同於高度工業化的類型片,韓國獨立電影的表達總是那麼剋制,寡淡,平靜,沒有煽情,沒有歇斯底里,卻又讓人隱隱作痛。

要說去年韓國存在感最高的電影,在奉俊昊的《寄生蟲》橫空出世之前,還要屬這部《蜂鳥》。

年僅28歲的新人女導演金寶拉帶著這部處女作橫掃國內外各大獎項,只要是電影節都有這部《蜂鳥》的身影。

《蜂鳥》一舉衝進了去年69屆柏林電影節的新生代青年單元,提名了最佳影片,榮獲了評審團大獎,在韓國本土發酵了整整一年熱度不減。

《蜂鳥》:不灑狗血的少女成長史,這才是打開青春片的正確方式

這部《蜂鳥》究竟是怎樣一部影片呢?

它是一部韓國女中學生的青春成長史,以紀實性的敘事表達平實細膩地再現了90年代韓國的一個花季少女在成長過程中的掙扎與彷徨,不少人為它冠上韓版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名號,私以為這是對這部電影很高的評價了。

金寶拉的鏡頭表達之細膩,將人物內心細微的波動、空氣之間難以言說的氣氛都無比準確的通過影像傳達出來。它沒有跌宕的情節設置,也沒有戲劇性的情感表達,而是將鏡頭瞄準每個人物的狀態,以人敘事,牽動著每個觀眾的情緒,讓人很難想象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新生代導演的處女作。


“如果我們死去了,會有人為我們傷心嗎?”


1994年的韓國,恩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初二少女。家裡父母經營著一個糕點店鋪,一家五口,上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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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熙父母雙全,家境小康,但是每次進入家門,她總是愣愣的站在玄關處,表情呆滯。家裡的空氣像是有一張無形的網罩著,讓人窒息。

父母看起來關係和睦,但是他們的婚姻早已危機叢生。父親經常穿上自己最拿得出手的西服,打扮整齊,不知道去哪裡見什麼人,而母親對此瞭然於心卻只是裝作不知,然後將怨氣撒到孩子身上。

哥哥因成績優秀在家裡作威作福,經常對妹妹們動手,父母知道了也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敷衍過去,毫不重視。

姐姐因成績不好,在家裡沒有任何存在感。姐姐的眼神總是那麼落寞、死寂,她在家中處於絕對的弱勢——重男輕女的家庭,分數至上的教育體系,讓她無論是在家中還是在學校裡徹底成為了一個邊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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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恩熙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去,哥哥的暴力,父母的漠視,家裡的一切都讓她喘不過來氣。一家五口每天都在一起吃飯,卻從不曾關心彼此,只是虛偽的維護著這個早已搖搖欲墜的和睦的象。

恩熙與哥哥姐姐的相處也看不出來多少手足之情,每天只是程序化的一起生活,一起吃飯,互不關心、彼此冷漠的居住在一起。

父母之間的相處亦是這樣。就算父母激烈爭吵過後,打破了檯燈,流了血,第二天他們還可以若無其事的坐在一起看電視,開心的笑出聲,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一樣。

恩熙在一旁沉默的吃著早餐,而鏡頭特寫打在那破碎的檯燈和白晃晃的繃帶上,彷彿在叫囂著,提醒著昨天的那場爭吵。若不是它們的存在,昨日的破口大罵、大打出手就像是一場夢。

恩熙的家庭是個典型的父權至上的傳統家庭。韓國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父權思想深深滲透著每個家庭,早已成為一種難以撼動的社會氛圍和深入骨髓的傳統思想。

恩熙的爸爸是一家之主,在家中有著絕對的主導地位。即使他出軌在先,也可以居高臨下的呵斥妻子沒有教育好子女,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這一幕也完美解釋了哥哥的所作所為。哥哥作為除了父親之外的唯一男性,在家中也處於一個超然於所有人之上的支配地位。他可以對妹妹呼來喝去,也可以對妹妹拳腳相加,沒有人告訴他那是錯的,因為男性的暴力也潛在於恩熙家的家庭教育當中,那只是父權的繼承和代際延申而已,而父母的敷衍了事和不管不顧無疑默許和助長了這種男性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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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恩熙和朋友的對話中我們驚恐的發現,哥哥的暴力/父親的暴力是那個時代的一個觸目驚心的整體圖景,而不是恩熙家的個例。

恩熙的朋友因為捱了哥哥的打,用口罩遮住自己的鼻青臉腫,但她似乎早已對此習以為常,和恩熙討論著自己的哥哥都會用什麼手段打自己,彷彿那只是茶餘飯後的一樁笑談,她們也沒想過要去反抗。

恩熙說:“我有時候想就此自殺就好了,讓哥哥陷入無盡的自責和愧疚。後來一想,這樣死掉就看不到哥哥的內疚了,於是我就想象自己死後化作一縷魂魄停留在家裡一天,欣賞完哥哥的內疚再離去。”

朋友問:“如果我們死去了,會有人為我們傷心嗎?”

恩熙沉默了,她無法回答。

是啊,如果哥哥懂得內疚,他還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妹妹嗎?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漢文老師教給恩熙這句古語的時候,恩熙陷入了沉思。

恩熙的孤獨讓我們看到了一個青春期少女的孤獨可以多麼殘忍多麼令人窒息。這種孤獨感就像溺水,慢慢地奪走了你所有的呼吸,令人絕望又無力。

恩熙的青春像所有人的青春一樣,迷茫懵懂,對未來世界充滿無知與好奇。躁動不安的荷爾蒙催化之下,恩熙就如同千千萬萬的少男少女一樣放肆大膽同時又小心翼翼地試探各種慾望的邊界。

她早戀,主動提出同男友接吻;她和朋友一起抽菸、蹦迪,甚至偷竊,也慢慢地試圖接受著來自學妹的同性情愫,但她沒能在任何一處尋求到她苦苦追尋的歸屬感和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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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情感與情愫就是這樣的純潔又脆弱,誘人又虛妄。

恩熙在學校裡因為成績不好,沒有一個朋友。唯一一個男朋友就是她學校生活的全部。然而男朋友卻一次又一次的不辭而別,第一次是因為別的女生,第二次是因為自己的母親,恩熙在舅舅去世時第一個想到的是男友,但對於男友來說,恩熙是一個隨時可以拋棄的存在。

恩熙的唯一一個朋友是校外漢文學院一起上課的智淑,她們無話不談,親密無間,而智淑卻在偷竊被抓時因為害怕而出賣恩熙。

而一直向她示好的學妹喜歡恩熙喜歡得“超過自己的父母,超過所有朋友”的情感,也只有一個學期的保質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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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熙的內心有著一個巨大的空洞,怎麼填也填不滿,這種空洞也一定程度上來自她的原生家庭。

片中恩熙對媽媽的呼喊是個絕妙的隱喻,在整部片子一共出現了兩次。片頭她走錯了門,她從一開始平靜的敲門,到慢慢的提高聲量,不耐煩的,最後聲嘶力竭的敲著門,門後還是一片寂靜,沒有人來開門。

影片中段還有一次恩熙對母親的呼喊,恩熙的母親站在不遠處望著別處心事重重,恩熙怎麼喊也換不回母親的回應。

第一次她叫門不應是因為她走錯了門,門後沒有人,她怎麼叫都得不到任何的回應;第二次母親陷入沉思,煩惱不已,自顧不暇,她聽不到恩熙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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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第一次的“錯付”,還是第二次的“不應”,都象徵著一種親子關係的斷裂。恩熙與母親之間的“臍帶”就此強行斷裂,恩熙作為一個獨立的主體就帶著一種不曾填滿的缺失強行被推入了象徵秩序。

在真正成年之前,她沒有得到足夠的來自父母的關注,她的存在感沒有得到父母的肯定,在恩熙的人格塑造上留下了不可挽回的空洞,她只能去家庭的外部尋找慰藉,但殊不知外面更是一片荒蕪。


“我的生命什麼時候會發光呢?”


他不知道,一個人一生必須艱苦跋涉,越過一大片土地貧瘠、地勢險峻的原野,方能跨入現實的門檻。說青春是幸福的,這只是一種幻想,是已經失去了青春的人們的一種幻想。但是年輕人知道自己是不幸的,因為他們腦子裡充滿了灌輸給他們的種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們一旦同現實接觸,總是碰的頭破血流。看來,他們似乎是某種陰謀的犧牲品,因為他們所讀的書——由於必要的選擇而很理想;還有長輩們之間的談話——他們是透過健忘的玫瑰色的霧靄來回首青春的,這一切都為他們準備好了一個不真實的生活。


——毛姆《人生的枷鎖》


“我的生命什麼時候會發光呢?”

恩熙在給漢文老師英智的信中寫下這樣一段話。

但我們必須接受我們的生命可能永遠不會發光這個事實。

恩熙的遭遇可能是每個人的殘酷青春物語的一個集大成者,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多多少少的經歷了這樣或那樣的疼痛與傷感,我們抱怨命運的不公,抱怨青春的殘酷,但這就是青春的本質,青春從來不是美好的、夢幻的,青春從來就伴隨著苦痛與傷痕。

青春,與其說是一個童話,更不如說是一次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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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智與恩熙惺惺相惜,是唯一一個關心恩熙內心想法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問恩熙真正喜歡什麼的人。

父母關心的是健康,朋友關心的是生活,而英智關心的是恩熙那顆藏在身體裡,所有人都選擇忽視的、很可能遍體鱗傷的心。

恩熙總是問英智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她試圖通過英智踮起腳去眺望她未知的未來世界。

而英智告訴她,作為一個成年人,讀了所有人都羨慕的大學,依然還會時常的討厭自己。這是一個無法擺脫的深淵,我們都只能被命運牽著走,毫無反擊之力。我們只能感知著這份痛苦,徒勞的品味這份苦澀。

她能夠告訴恩熙的只是保護好自己,下次遇到暴力時,無論如何也要拼盡全力反抗;不要肆意同情他人,因為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種殘酷冰冷的處世哲學深深地透露著面對這個怪物般的世界時,英智的無力與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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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智也跟其他人一樣,不辭而別了。

而這次離別卻是永恆的離別。

老師英智死於1994年聖水大橋坍塌事故,這是韓國曆史上至今無法釋懷的群體性創傷。

一座跨江大橋說塌就塌,死神給了所有人當頭一棒,帶走了許多條生命。死亡撲面而來,讓恩熙不知所措。

這不是恩熙第一次面對死亡。

舅舅在自殺之前來到了恩熙的家裡,最後看望了自己的妹妹一次,回去了結了生命。恩熙記得她為舅舅開門,舅舅溫柔的看了她一眼問了恩熙的年紀,然後就再也不在了。

此時的恩熙不能完全理解死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與舅舅之間還有母親這一堵隔膜,替恩熙去直面死亡的殘忍。

而老師英智的死讓她無處躲藏。

一份鼓勵的禮物,一封約定下次見面的信,一場事故的新聞直播,英智就這麼不在人世間了。

死亡,也是青春的一堂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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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結尾,恩熙和姐姐一起來到坍塌的聖水大橋,緬懷死者。

那橋上觸目驚心的斷口是恩熙心中的缺失,青春的斷壁殘垣,是生命的慘淡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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