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道214進藏，得在一家家民宿裡度過夜晚，補充體能解決睡眠，然而，最讓我無法忘記的卻是珠峰大本營多吉家的民宿。
原來只准備到拉薩再原路踅返，後來經不住誘惑，直接就去了珠峰。我不是去攀登，而是拜謁。宇宙轟然一聲爆炸，開始了最具活力的生長，億萬年前還是一片深海，現卻是世界最高的山峰。到珠峰並非一時衝動，這個念頭源自小學時上到的一篇課本。1975年5月17日，索南羅布、潘多、貢嘎巴桑等登山運動員冒著生命危險從北坡登頂，8844.43米上的五星紅旗，讓我產生懵懂的衝動與憧憬。直到年過半百，提前退休之後，才有機會一步一步走向珠峰走去。
進入日喀則地區，在老定日附近的草原便可以看到珠峰和旁邊的洛子峰、卓奧友等四座海拔8000米以上高峰了，車過定日界的時候，就能看到珠峰自然保護區的大牌立在經幡叢裡，然而到大本營還有120多公里的路，這是目前通往珠峰大本營的唯一選擇，雖然這幾年不斷的在修整，路況已經得到了一定的改善，但是仍然有不少的坑坑窪窪，而且還有說不清楚有多少個的180°大轉彎，陡坡模仿了怒江七十二拐，坑窪參照著芒康到左貢的路況。珠峰很遠，珠峰很近，這是一種時空的錯覺，等我抵達珠峰大本營，雖然與珠峰之巔只有19千米之遙，貌似珠峰還是非常遙遠。
珠峰之路“99道拐”
珠峰觀景臺眺望喜馬拉雅群山
把車泊好，就有一位年輕的藏族姑娘前來打招呼，她先自我介紹道：我叫多吉，是一號民宿的主人，歡迎入住。放眼是一個經過整理的場地，很寬廣，鋪滿碎石，該有幾十個足球場大吧。四周就有成排的巨型帳篷，這便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民宿。進屋，發現帳篷裡面嚴然按賓館的格局佈置，只是床比一般賓館的標間多了幾張。床中間有燒火的爐子，這是整個房間供暖的設備。主人打開爐子口，往裡放了一小鏟敲碎的幹牛糞，再把一隻鋁壺放在上面，供暖的同時，水也就燒開了。屋裡與屋外冷暖兩個世界，放下行李，先躺一會吧，不想竟有輕輕的眩暈，耳膜有蜂的嚷嚷，胃部不適，手腳冰涼。我一驚，這不就是所謂的高反吧！多吉給我泡了甜茶，再把幾粒藥丸讓我服下。她這才出屋，去迎接另外的客人。
大本營的“黑珍珠”——黑帳篷連成串
多吉的民宿雖然簡陋，但因為在珠峰大本營，客人不少。多吉才出去幾分鐘，便又帶進了兩名遊客。一老一少，看上去像父女，但舉止裡卻像戀人。在珠峰的民宿，不管你規模多大，住都不分男女。每個床位80元不算高，人們住著安頓夢眠，還要經受高反與寒冷的考驗。一老一少的遊客轉轉就走了，可能覺得床鋪不如意，還是有另外的擔憂不得而知。爐子只能燃到12點，倒不是怕用過多的幹牛糞，而是本來就缺氧的地方，得考慮爐火也會與人爭本來就稀有的氧氣。所以，當爐子熄掉之後，寒意便無孔不入，蓋再厚的被子，墊最好的羊絨毯，都無法徹底防禦寒冷。多吉準備了一些開水與水袋，這是這個民宿最暖心的地方，讓客人每人帶一隻，爐火熄滅後就靠這隻熱水袋陪床了。
民宿女主人多吉
多吉雖然才26歲，卻已是三個孩子的媽媽，除了大女兒在定日縣讀書，其他兩個一直跟在多吉身後需要照看。多吉的丈夫喜歡喝酒，初中畢業之後喝到三十歲，因為酒精原因曾住院過兩次，一次是酒後胡言亂語，傷了朋友間和氣導致拳腳相加；一次因為酒精肝，差點緩不過來了。現在，酒是戒了，但懶散的性格戒不掉，每天給遊客牽馬，別人牽三進趟他一趟還很勉強，收入不是很好。多吉既要操孩子，還得操心丈夫。聽說最近給他換了個工作，讓他帶遊人找石頭。這是一個石頭的世界，石骨裸露，山壁粗糲，說不定就可以找到一塊很美的化石，找化石的人不少，大抵因為相信萬億年為單位的時間之前，這裡曾經是一片海域，每一塊石頭，都有流水的記憶。找石頭靠運氣，就像找蟲草，好的石頭好像有意躲著多吉的丈夫，所以介紹到自己的丈夫，多吉總是嘆氣。
在珠峰大本營拍照、撿石頭的遊客
珠峰大本營在兩山間的河谷，河谷比較平坦，是一個河床，鋪滿鵝卵石，河谷的盡頭就是珠峰。每年的四月到九月，都是大本營遊人最多的時候，也就在這個時段，藏民們的民宿才有收入，所以每年進入四月之前，他們都要用拖拉機把帳篷拉上山，九月底再把帳篷拆除。每家民宿都靠太陽能板生產電，除了供照明，還可以提供客人充手機相機。之前有些人家自己發電，可是噪聲太大，最後被管理方制止。想想在離珠峰僅19公里的地方家家戶戶都把一臺臺發電機拉響，那該有多大的影響啊！在珠峰民宿，吃的多是方便食品，一桶面加開水10元，如果你習慣藏餐，倒也完全可以像在家裡一樣。多吉家的民宿是一號，這是個經典的地段，打開布簾，便可以看到珠峰之巔魔幻色彩的神諭，厚重之中浮起的些許輕盈。
一條小河的流淌，打破了夜的安謐。河水來自珠峰，每一瓣雪花都是它的源頭。從滴水到河流，它同樣跋涉艱辛。河水渾濁，因為它途經了滿是沙礫的世界。這是四月，水流之上仍被冰封，水流在冰下面，那聲音聽上去有些模糊，似是來自另外的世界。一些人在冰面嬉耍，結果有些人踩壞了冰層，落到刺骨的水裡，談不上危險，但鞋子被水溼透就很糟糕，在珠峰大本營要把一雙溼鞋烘乾，不知要燒去多少公斤的牛糞。就要我要入睡的時候，有兩位珠海人進來要求住宿。同樣是一男一女，同樣是一老一少。多吉復又起床，安頓好嘰嘰喳喳的兩個孩子，給客人倒水鋪床。珠海的遊客說是從比大本營更高的地方下來的，帶他們進山的是當地的藏族小夥子，趁管理人員下班後帶進去的，有點“偷渡”的刺激，每人100元，包你看到更美的珠峰，結果到跑了10多公里，珠峰依舊在遠方。多吉的民宿與其他幾家一樣，都沒有廁所，方便得跑到屋外。在夜裡起來方便，得鼓足幹勁，打開厚厚的棉布門簾，剎那便遇上侵骨入髓的風。
直到深夜，還有沒有在廣場的遊客。他們對5200米紀念碑又摟又抱，像久別之後的相逢，又像是一見鍾情的激動。這時候不用像白天那樣排隊，有人甚至把帳篷搭到了紀念碑旁。月光下的珠峰，似是又換上一身新的綢緞，給人以迷離的美。一些攝影愛好者，花時間與星際公轉，一定要拍下世界最高山巔的星軌。貌似有人在唱藏歌，有倉央嘉措愛情的內容，也許就是在這樣的月夜裡，倉央嘉措從布達拉宮後門溜了出來。缺氧，讓幾隻藏獒把叫聲壓得很低沉，像極度飢餓的狼嚎。我被安排到了離爐子最近的床上，多吉看到我不經意露出的寒顫，特意給我加了張羊絨毯子，還交待如果半夜感覺不舒服，就拉那根拴在我床頭上細細的繩子。多吉與她的家人就住裡面，還怕我夜裡需要方便，又把一隻手電給我。這一晚，我才知道什麼叫最安靜的睡眠。躺在床上，我又將小學那篇攀登珠峰的課文重溫了一遍。
珠峰大本營的星空，璀璨如河
越是安靜，越是難以入睡。珠海的一老一少乾脆就起來了，看著我還在翻手機，便取出白毫銀針邀我喝茶。簡單的佈置，就成了一個茶席，茶席的布面壓了許多珠峰大本營找到的石頭。白毫湯色清淡，但味鮮醇，清甜，毫香明顯，喝下合有山野之韻。想想這是在珠峰大本營，在5200米的高度，我們用一片茶葉挽留了三江水流。我也帶來了蒲門茶業生產的滇紅茶，開湯，是一杯平和、理性、安嫻的歲月，因為有時間的打磨，讓這一杯極品滇紅有了滄桑感，歸屬心。還真是煮沸三江水，同飲五嶽茶啊！零下的氣溫擋在了門外，爐火與我們搶著開銷有限的氧，讓我想起“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詩意與溫暖來。在世界最高峰喝故鄉的茶，用江河之源的流水泡出茶的屬性和本來特質，才發現真正的喝得心無旁騖。我們聊珠峰的垃圾，聊與珠峰的緣起。復又躺在床上，才發現屋頂有旋轉，像凡高的星空，越旋越迷亂。我知道真正難受的時刻來到了，它首先讓我有些恍惚再讓頭痛劇烈，我趕緊把紅景點服下，絲毫沒有減輕的感覺我，我便按多吉交待，拉了拉床頭的細線。多吉起床給我倒了杯開水，再把一種藥粉給我，讓我趁熱吞服。我沒有猶豫，把藥粉吞水服下，又把自己帶著的幾根西洋參含在嘴裡，只到我略有好轉，多吉才去休息。
天還沒全完亮，我就起床了。早有人在屋外踱步，這個“踱”的動作，有驅寒暖身的真實用途。這已經是四月，我料想春天已經來過，沒有大樹與小草的河谷，春天實際是擦邊而邊的風，只有叮咚的泉水，用故鄉的方言與它交流。整個河谷人漸漸多起來，有人打著哈欠，有人練起了瑜伽，還有人輕輕唱起《我和我的祖國》。我看見一對情侶，為了讓女朋友看得更遠些，男的乾脆讓女朋友騎到了肩膀。我想，與珠峰相比這種高度可以忽略不計，然而，對於小兩口未來的人生，這無疑是一種最幸福的姿態。
離開珠峰大本營，多吉把20元錢退給我，對我說：“昨天晚上你睡得不好，這點錢是我們服務不周到的歉意”。其實多吉的話肯定沒這麼通順，但我總結了一下就是這個意思。我怎麼好意思讓多吉退錢呢？我倒覺得，西藏之行，珠峰大本營多吉家的民宿，是我這輩子最無法忘懷的一夜。（文/圖 許文舟）
回程路遇犛牛，這一高原的常見動物，被藏族兒女和藹的稱為“高原之舟”
日喀則素有“西藏糧倉”之城，因其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氣候適宜等原因
江孜古城
直到我返回日喀則江孜古城，高原反應才逐漸消退，這也是西藏行最嚴重的一次高原反應吧，它給了世界第一峰——珠峰，也是合情合理。
珠峰星空燦若銀河（圖片合成，僅供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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