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的军费为什么这么高(四)筑城

有人说是不是孙承宗、袁崇焕的筑城战术消耗了大量财力,才导致无力组建大规模骑兵部队?还真不是,在明朝,筑城真的还挺划算的。

《神宗实录》里记载的最便宜的防御建筑是边墙,万历三十七年九月,兵部李化龙的奏章,一议修防,辽故无塞,议以今年塞河西,明年塞河东,约费六万金筑长垣1400里。明1里为180丈,也就是大约每丈造价 0.238两。大约各地成本不同,万历元年三月记载的修宣府北路边墙,18076丈有奇,计用粮8813石,盐菜工食银6179两。每丈成本大约为(0.34两银+0.49石粮)/丈,按明朝最贵的粮价算,此地修墙要比辽东贵一倍,但每丈造价也超不过一两,还赶不上一个边兵一月的粮饷。

便宜的出乎意料是吧,不过这可能真的就只是一堵墙,最多算是建在山上的土墙。光建墙是不行的,敌人看不见里面,我们也看不见外面,所以隔一段距离要建一座据点,便宜的叫做墩台,如万历四年三月,兵部覆蓟辽督抚杨兆、王一鹗所奏,蓟昌二镇共增墩台各500座,称先年修墙一丈工价18两,造价太离谱,没通过。现在造墩台,每座造价仅5两,即使在这个墩台上加盖楼台,也不过再加10两。这个价格大概比较有代表性,万历三十八年四月,兵部覆巡按直隶御史吴亮建议,宣大照昌镇规则,兴工修筑边垣,约修墙九百余丈,费银四千六百余两,米四万六千余石,可以巩固根本,永弥虏患。成本是(5.1两+51石粮)/丈,二者比较接近。

这么看,加上墩台好像还是挺便宜的,不过墩台还有升级版,将墩台改筑在内,每里先骑墙筑一座,每座三层,下层实心,中层发圈空心,各开箭眼,上层盖屋立垛,俱用砖甃。两台之中照议筑墙,这个成本高多了,万历元年四月,增筑蓟昌二镇敌台二百座,计值4万两,200两/台。万历二年五月,蓟辽督抚刘应节等修台三百座,开始计费止用银三万两,后来觉得不够,每台增估银一百两,亦似不足。最后,决定每台加银一百二十两,成本是220两/台。万历四年七月,神木、榆林、靖边、定边四道,敌台共八百座,工料银共一十五万二千五百两,190.625两/台。算起来敌台大概就是200两左右的市场价了。

光有墙有台也不行,只是面,必须有点来进行纵深保护,于是还要修堡,这种堡四面俱有围墙,内盖有房屋,依然一小城,居常则屯军一队,有警则屯军三四百。万历元年八月,辽东将山宁、东江、沿台、大佃子、新安等五堡,移建各别处,修建六堡,合用银8886两,粟米18900石。这个就贵一点了,(1481两+3150石)/堡,所以大明270多年,整个辽东延边数千里,也就修了有100来座吧。

仅列单价,似乎感觉不到总体花费高低,也举几个整体工程的例子,来个感性的认识。隆庆六年十月顺天巡抚杨兆奏,各府州县城垣筑修过四十余座,其乡村庄堡亦修葺过四十余座,俱坚固堪恃,共用过官银32000余两。万历四十三年十月,辽左建敌楼四十八座,又自海州一堵墙起,三岔河止,议筑边墙五十二里,又东州六堡逼近奴巢,向因承平残塌,今宜乘暇用砖包砌,以障卫居民。三项工程共约用军屯夫盐菜,及置买车牛物料等项,37374两。这个工程量,用这个价格完成,比起动辄每年几百万的军费,实在是划算多了。

不过边墙跟城墙成本肯定不同,筑城在《神宗实录》里也有个例子,万历四十六年正月,修筑浦口城工,共计应筑城973丈,建筑标准是“根脚挖阔七尺,深六尺,荒石四层,条石六层,中用钉钩,灌以灰浆,砌砖三十七层,高二丈”,每丈科银三十八两九钱五厘,通共九百七十五丈,大约用银三万八千一十两有奇。巧的是宁远城大约也是900丈左右,不过宁远城要高大的多,其横截面是一个下边长3丈,上边长2.4丈,高3.2丈的梯形,远远大于浦口,可是筑城的成本并不是随着体积的增大而线性增加的。

筑城成本无外乎材料费,人工费。先说说材料费,宁远的地基“起底条石七层,土下二,土上五,每五尺一横钉”, 跟与浦口城施工标准基本相同。二城的城墙墙体外侧都用甎石包砌,差距最大的是内部墙体的体积,而这个墙体完全是夯土!而关外的土,是不用花钱买的,实际上,宁远的物料基本都是不花什么钱的,万历朝的兵部尚书王崇古修边时曾上奏说,“修砌城堡,各用砖包、筑建边垣各数百里,柴砖木料咸取虏中”!修筑宁远时,可以说也是如此,其实不光宁远,关外诸城自广宁大败后,兵民皆逃入关,宁前200里不复人烟,想给钱也找不到物主儿。孙承宗遣汪翥、吴守礼率辽民数百,烧砖、炼灰、采石以待需,二人共烧砖20万块。宁远城外墙有4~6砖的厚度,都来自二人的“砖厂”手工打造,相信孙阁部是不会付给他俩砖钱的。

材料费可以省不少,另一项成本更低,人工在关外是只管饭没有工钱的。赵率教恢复前屯时,仅仅召集流散,未花国家一分钱。祖大寿奉命修筑宁远时,尽调辽人之不中兵而应汰者、客兵之愿为筑者,仅加盐菜而已。而到修筑锦州、大凌等城时,主力则是大明的正规民工部队,班军。明朝前期定期入卫京师的班军,此时已经完全沦为了国家的廉价建筑工,月粮单月领米四斗,双月领银二钱,根本连饭钱都不够。即使有几钱盐菜银,也远低于士兵的水准。

材料人工成本都低,所以,我们几乎从未在史料中看到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等人,为修筑城堡单独申请过费用,即算宁远城造价10倍于浦口,以30万价之城,扼守咽喉之地几达二十年,还有什么比这性价比更高的吗?


意外支出


上述费用已经让人眼花缭乱,但说起来还真是不得不花,但是因为技术问题,或者说还是管理问题,带来的巨大损失,就让人不能接受。

如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十七日,辽阳火药局被焚,阖城惊扰。经略熊廷弼奏,贼兵压境,辽城火药全焚,冲碎城楼、民房,及死伤军民人等。价值数十万金火药,付之一炬。天启二年五月,旗纛庙正殿灾,火药尽焚,匠役死伤甚众。二年十月廿四日,山海关城外丁守备与张恺等试铳,延烧大恃寺中火药二万余斤,张恺辈皆死于火药之伤。天启六年五月初六日,王恭厂大爆炸,地内有声,如霹雳不绝,火药自焚,烟尘障空,椽瓦飘地,白昼晦冥,西北一带相连四五里许,房舍尽碎。据奏塌房一万九百三十余间,压死男妇五百三十七名口。

除了火药爆炸,还有几次严重火灾,天启五年二月铁山辕门都司陈良策报称二十七日夜,营房起火,烧毁兵房1500余间,另有十一日失火,烧毁营房500余间。六年三月,经略高第疏报,中后所灾毁仓廒粮囤官生军民房2150余间,男妇马骡盔甲弓箭火药等项。七年十月初七日,宁远、前屯火毁民居6300余间,烧杀男妇200人,兵49名,火药、弓箭、器械、盔甲荡然一空。

不过这些损失即使加在一起,也远远不如两次连锅端的大败,所带来的损失大。辽沈之战前夕,即使拼上了老命,大量粮料仍旧堆积盖套运不出去,由于仓库不足,暴露于风雨之中,潮湿腐烂,浪费殊甚。等到辽沈大败,盖州陷没,仓库、露积之粮,都弃之无人过问,尽为盗资。具体损失多少,史无明文,但是《实录》里有两个户部的数据,辽东新饷自万历四十六年闰四月起,至泰昌元年九月止,共发过1051万5723余两。而至泰昌元年十月十七日止,共发银1993万2560余两,也就是说九、十两个月共计发物资折银超过800万,其中大部分海运至盖套。而转年三月就是辽沈大败,大量物资秋季集中运到,隆冬腊月,靠牛拉车载能运走多少?剩余资敌的物资的绝对是天文数字。

广宁大败,再次输的一败涂地,这次后金方面给出了准确数字,右屯卫缴获新旧粮料:50万3681石。河岸边露天之米还有一千堆,约五万石。战后兵部题,调兵十数万,转饷两百万,发帑数百万,器械、火药、盔甲、鞍马,头畜芻料数十万,尽付于奴酋。而四方驱车驰马,海运陆输,臣等目不交睫,手不停批者,皆以助狂夷之毒焰。

即使号称大捷的宁远之战,觉华岛储粮8.2万石也被焚烧一空,不过好歹没被金人得去。另外有资料称右屯损失30万石,但综合各种资料来看,可能性很小,以后在宁远之战中予以讨论,本文不再累述。

最后粗略统计一下几任辽东经略的成绩

首任杨镐,为筹备萨尔浒之战,集结主客兵近8万余人,每月粮饷超过12万,杨镐准备了六个月,再加上数万匹马骡的马料,耗饷近百万。朝廷称前后用三百余万,户科给事中李奇珍更称其用兵九万,费饷不下五百万。别人算的都是养兵费用,而后两个数据应该是把调募的费用也算在他头上了,老杨堪称最悲催的经略。

次任熊廷弼,请兵十八万,马九万匹。兵月饷1.5两,每马日给豆三升,1束草。每年折色饷银,约用三百五十万两,牛车约用一百三十万两,米、豆籴价二百万两,大率八百万,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老熊下课后,兵部堪其功罪,查得其前后调集主客官兵163242员名,马65961匹,在任十三个月耗费了7,742,900两,单年花钱最多经略称号,当之无愧。随后接任经略的袁应泰再接再厉,要求再摘调各镇家丁一万名,惊得朝廷召开会议,工科给事中霍守典提议,今日辽兵断当以十三万为率,辽饷断当以加派五百万为止。

辽沈失守后,三任王化贞守广宁,召集溃兵,招募新兵,调集援兵,半年总计又集结了十四万一千三百余人,买马调马四万三千三百匹,按照关外的标准,年耗饷当在500上下,倒是符合了霍守典的提议了,可所托非人。王化贞是典型的好高骛远,搞得一塌糊涂,其组织之混乱,整个明末无出其右,百十万米豆暴露海滨无人管理,属下兵马却欠饷半年,众兵士沿村乞食,弓刀卖尽。仅仅维持了8个月,再次大败,数百万军需,尽为敌资。王化贞堪称最败家经略。(王化贞实际是巡抚,但军队都掌握在他手里,复出的熊廷弼有经略之名,无经略之实)

第四任大学士孙承宗守山海,老孙名高四海,但却是典型的理论型人才,与实际脱节严重,手下军将弄虚作假,他自己也心力交瘁。其在任三年,官兵最多时也不过13万4433员名,最少时仅11万7086员名,马骡53852匹头只。其多的一年共花费银626,7440两,最少的每年也需560余万。不过他老人家在任时间最长,累计三年,孙枢辅乃是大明经略花钱总数冠军。

孙大学士下课,接任的是袁崇焕(高第就不算了吧),其首任辽东巡抚一年多,与王之臣分管关内外,官兵夫匠及募补,共12万0857员名,马骡54000匹头,每年需银281万,米70万石,豆67万石,加上运费,每年耗银大约450万。再任督师,又干了一年多,整顿关外及东江,共计15万3112员名,马81603匹,每岁米802945石,豆1175803石,银3593757两,额定正应支本色银480余万。(其实袁督师很明显未计算运费,按照天启六年时的记载,仅这些米豆运出关,至少不下30万)

有人说袁崇焕耗尽了明朝的财力,不知从何说起,袁前后两次执掌辽东,恰恰是耗资最少的一届督师。不过又有人说他是为了完成许诺,不惜裁减兵马,真是里外一张嘴,难怪键盘侠都爱大明,跟当年的言官喷子们真乃是一脉相承。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