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生女兒不在身邊,我的老年生活

陳明/口述

我叫陳明,66歲,是一名老武漢,這是我的妻子在煮飯。

獨生女兒不在身邊,我的老年生活

我現在和妻子以及岳母三個老人在武漢的家裡過著自我隔離的生活。從封城那天開始,我們就沒出過小區,已經待在家裡超過1000個小時了。家裡我們三人年齡相加超過210歲,算是老年之家了。自從女兒大學畢業後離開武漢去北京工作,我們這樣的生活模式已經持續了十幾年,很習慣了。


獨生女兒不在身邊,我的老年生活

1972年,我高中沒畢業就去空軍航空兵部隊服役,主要是保障飛行的技術兵種。我的同齡人選擇都不多。初中畢業後只有大約三分之一留下念高中,其餘的都去上山下鄉了。高中畢業,大部分同學又走上上山下鄉的路,而我很幸運地加入了空軍。

空軍地勤伙食標準很高,僅次於飛行員,吃飯不發愁。我的父母又在事業單位工作,他們只有兩個孩子,所以家裡條件挺好的,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經濟負擔。

我當兵五年半,從18歲到快24歲。在空軍當兵的經歷對我影響很大。因為飛行員是一個風險很高的職位,我在的那個團就摔過飛機。儘管我們在陝西,都沒有上過戰場,儘管我是地勤,但還是經歷了一些令我至今難忘的事情,特別是戰友的人生離別。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摔了一架飛機,犧牲了幾個戰友。有一個是剛剛結婚不久的,還有一個家裡是貴州山溝裡的。我參加了家屬接待和安撫工作。遭此意外,家裡人都很悲痛。這些事情影響了我對生活和死亡的看法。


獨生女兒不在身邊,我的老年生活

我的生活是比較平順的,從部隊復員後,適逢改革開放、後來又有企業改制,不少戰友都經歷了轉崗下崗,生活不盡人意。我基本上算是中等偏好的,也覺得可以了滿足了。

復員那年,正好是恢復高考的1977年。很想再讀書,但沒有報考機會,我還是買了高等數學悄悄自學。後來在研究所工作時,因為有了高等數學的基礎,順便唸了大專,學的電子工程專業,還是帶薪學習。我在研究所認識了妻子,她也是做技術工作的。我們順理成章有了一個小家,生活特別穩定。

當時武漢高校會從各個科研單位選拔技術人員去讀研,我本來想嘗試一下。但因為孩子學鋼琴,需要大量的陪伴和練習,再加上平時要花精力輔導她功課,我就放棄了讀研。不過也不覺得遺憾,有得有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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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四歲開始學鋼琴。小學畢業,鋼琴考到了業餘九級後就沒學了,我作為“陪練”堅持了八年。她成績一直很好,考上了武大附屬中學,從此離家,過上了住校生活。女兒小時候屬於比較乖巧的那種,初中住校後,獨立意識比較強、變得比較有主見。後來,她中考考了武漢前十幾名,高考後又順利考上了武大。

女兒初中離家上學,她的大部分成長階段,我們都沒有陪在身邊,現在想起來有些遺憾。2007年,大學畢業後,她決定到北京工作,開始自己的“北漂”。

跟武漢相比,北京的機會還是多了很多。她自己願意去,我們也同意,沒怎麼擔心她。女兒一直都屬於比較優秀的那種,長相和能力都挺出眾,不需要我們操心,也沒有花我們多少錢,初中到大學都拿獎學金。

她現在在北京定居,經常出差到武漢順便回家看我們。幾年來我們也適應了這樣兩地兩家的生活,一個是在北京的女兒家,一個是在武漢的我和妻子。


獨生女兒不在身邊,我的老年生活

我和妻子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照顧父母。我們倆的親人都在武漢。我上一輩,都是老人,加上我們兩個,也是老人,親戚很少,人情關係簡單。女兒遠在北京,不需要我操心。我和妻子就負責照顧家裡的長輩。

這是去年,我在醫院照看父母時,請保姆幫忙拍下的照片。左邊病床上躺著的是母親,患有阿茲海默症,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右邊病床上躺著的是父親。那時他們都已經90歲高齡了,都患有老年病,在醫生的建議下長期住院。

我自己年紀也大了,身體有些毛病,離醫院又遠,沒有精力和體力全天候照顧父母,只能請保姆。基本上我每個星期會去看看他們,買點水果,陪他們聊聊天,也就只能這樣,幫不了什麼。我想得很開,老年人到了這個年齡,過了一天就是一天,人都是要走這一步的。

我的親兄弟在前幾年離世了,父母就剩下我。我真實體驗到了一個獨生子女要承受的養老壓力。儘管我沒有經濟上的負擔,和妻子一起陪伴和照顧兩邊的老人也不是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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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照顧父母,我和妻子的老年生活很簡單。我5年前退休,不愛打牌釣魚或者打麻將,只愛好攝影。平時沒事就和攝友們一起出門到附近約拍,還能靠攝影掙一些零花錢。再就是用手機上的app記錄生活日常,自得其樂。以前工作很累,單位在江夏區,離家遠,光上班通勤就要2個小時。退休之後,終於不用受工作所累,可以相對自由地出去玩。這是去年底,我出門玩的時候的自拍。

原本父母的健康狀態還可以的時候,我和妻子會一起出門長途旅遊,這兩年就沒辦法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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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次來勢洶洶的新型冠狀病毒,一開始我並沒當回事。最早從去年12月底,我陸陸續續聽到肺炎的消息,覺得距離自己很遠。加上我是一個閒不住的人,所以12月我基本都在外活動,生活並沒有發生任何改變。1月19日的漢江路上的人們大多都沒佩戴口罩。最熱鬧的中山廣場。街面上排著隊吃燒烤,歌舞昇平,全然沒感覺到空氣中可能漂浮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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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讓我意識到疫情的嚴重,還是微信群中大量傳播的醫院內的視頻。意識到之後,我便囑咐妻子和岳母儘量不出門,必須對自己和家人的健康負責,也不能給社會增添麻煩,從此我們三人一直待在家中。家裡進入“備戰”狀態,食物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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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齡大了之後睡眠本就少一些,加上這段時期心裡不踏實總是想看手機。1月23日凌晨4點,我醒來了,打開手機撲面而來是封城的消息,我立刻在微信上把消息轉發給家人和朋友,還起身拍下了窗外的武漢。妻子還在熟睡,我沒叫醒她。對於封城的消息我感到意外,但也認為這是肆虐肺炎疫情下不得不作出的艱難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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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的消息讓我睡意全無,不斷在手機上看相關的報道。早上七點十二分,天還沒亮,我在涼臺往街上拍了一組照片。這個城市似乎剛剛醒來,路上的街燈還亮著,偶爾有車輛穿梭其中,城市中依然有輕軌在運行,給人“一切都還正常”的錯覺。

我原本還打算去醫院看望住院的高齡父母。我自己沒有車,日常出行都靠公交地鐵,去父母在的武漢三醫院坐公交來回需要一個半小時,擔心去了無法返回,又擔心把病菌帶給他們。我的父親意識比較清醒,起初我並沒有告訴他疫情消息,反而是他自己知道後,通知我暫時都不要再過去。

在北京的女兒原打算這幾日返程,我們想這邊暫時不需要她照顧,從疫情角度來看北京相對而言形勢要好一些,也讓女兒把原定的機票退掉了。

父母那邊的情況還麻煩一些。他們已經住院3年了,平常都靠護工照顧。1月21日,保姆就回老家了。第二任護工剛照顧父母5天,就被隔離了。我們只好繼續尋找。第三任護工照顧父母費用大約每日300元。雖比之前的護工多近一倍,但我們已很知足,眼前的情況下,對方也是冒著一定的風險,最主要的是父母能得到照顧了,我也得以暫時安心了。

考慮到封城,我還是立刻從網絡上訂購了一批蔬菜,做“持久作戰”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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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隔離的日子,妻子主要負責伙食,我負責食物的採購管理,岳母更多的還是到點吃飯和休息。

女兒今年沒回家,我們三人懶得開電視。少了她,除夕夜我們做的飯菜少了一些花樣,除了必備的餃子,妻子做了一份八寶飯、一份土豆泥肉沫。飯後,我們三個老人在一起看了春晚,大家都沒聊疫情的事。

期間我和女兒及在醫院的父親通話,女兒一直很關心我們這邊的情況,至於我父親那邊暫時也都穩定,他們的伙食都由護工在醫院食堂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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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儲備的食物還算豐富,主要是因為我前期三次採購。說來很巧,一月中旬我曾去超市採購了大量的肉類年貨,買的比較多,並不是因為對疫情有所擔心,而是超市卡即將過期,才多買了一些食物。這是1月中旬我去超市的購物小票。另外年前兩次網絡採購的蔬菜,也都順利到家。我們靠這批食物堅持了二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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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時期的武漢,沒有往日的熱鬧和喧囂。打開手機,查看2020年1月19日至1月27日的步數和路程,忽然覺得在家的這些天是那樣的漫長,路程又是那樣的短,真像是經歷一次奇特的時空之旅。1月19日,我走過漢口新華路、江漢路和中山大道,人流如織,戴著口罩從南走到北,感受年味,不知不覺竟然走了一萬多步。而現在每日的步數皆是兩位數。

在家日子難免相對來說枯燥一些,電視我已經許久沒打開,和外界的聯繫通過手機,每天做的時間最長的事情就是面壁和睡覺。

2月15日,武漢大風大雪。我住院的父親在轉移的時候,因為缺氧搶救不及,路上就不行了。封城出不了門,我們也沒有車,完全沒有辦法過去,見不上最後一面。只得委託護工在死亡證上籤了字。母親清醒的時候不多,父親的事情我們瞞著她,什麼都沒有說。現在想想當時的霏霏雨雪,心裡一直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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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用手機看最新的消息和報道,還和女兒、外孫女視頻,接收小區物業的消息。這是物業在群裡給我們發的照片,告訴我們小區在消毒。他們每隔幾天就消毒一次,院子、走廊、過道等等,工作人員都全副武裝。我在樓上往小區裡看,也時常看到他們。雖然疫情得到控制,但每天仍有新病例發生,加上國外疫情的蔓延,形勢仍讓人感到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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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裡待的時間太久難免有一些情緒,只能苦中作樂。我以前抽菸也不多,好幾天抽一盒。現在黃鶴樓菸廠停工了,煙都買不到了。就模仿網絡上流傳的照片,在煙上面劃了線、寫了數字,計劃著抽。這大概是枯燥的隔離生活裡的小幽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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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待的時間長了,之前買的菜都逐漸消耗光了,又興起了團購。第一次團購的體驗特別不好,買了兩個質量不好的白蘿蔔就花了16塊。隨著管理的改善,第二次團購體驗就變得不錯了,這是我們第二次團購的菜品。現在的選擇更多了,有政府的補貼菜,還有價格高一些但是質量比較好的超商供貨。

所有狀況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我還是會時不時收到一些噩耗。我們的戰友群裡,有兩個跟我關係很好的戰友離開了。一位平時帶我們出去玩的領隊也離開了。這些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也很讓人感慨。

經過這次,很多人的世界觀、對生命意義和價值的理解肯定會有所改變。我自己覺得很坦然,畢竟都快要66歲了。

我、妻子和岳母當下的身體狀況還過得去,女兒和外孫女也都在北京安然無恙。在如此嚴峻的疫情下,我們還能夠在家正常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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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條件,每年我都爭取會拍新年第一場日出,但武漢自去年年底的12月中旬以來天氣一直是陰雨綿綿,我原本擔心新年的日出景色會受到影響。哪知2020年的第一天突然迎來了久違的湛藍天空,我趕緊起床爬上50層的樓頂,看太陽緩緩從城市地平線升起,霞光萬丈。誰知剛剛拍完延時視頻,又開始風風雨雨。

如今再回想這次稍縱即逝的日出,我覺得像是一個預言。這會是一場持久戰,但我相信武漢人的2020年一定會好起來。武漢三鎮,眾志成城,冬天過去,春天還會遠嗎?

疫情過去後,如果身體狀況還可以,我想多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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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組圖文在今日頭條獨家發佈,嚴禁轉載】以上是陳明分享的真實經歷。如果你或者你的身邊有不得不說的故事,請點擊“瞭解更多”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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