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武汉”疫区手记:病毒比黑熊更凶猛

“美国武汉”疫区手记:病毒比黑熊更凶猛

我所在的社区的大路。看不出和往时有何不同,一些人还趁着疫情期间公司放假开车去旅行。


在大西雅图地区的“城乡结合部”,春夏时节有黑熊在社区和山林间游走是寻常事。有次在我们社区的小自然保护区外与一个印度裔妇女聊起是否应该呼叫动物管理部门来处理,她说前两天黑熊去了她家后院,“我从窗里看见它就像小孩子一样翻(木墙)出去了,它没有伤害到我们,我可不想让它挨一枪(动物管理部门的麻醉枪)。”我的左邻 T 说:“这里也是它们的家,为什么要去处理它们呢?”


今年的情况有些不同,家家户户门前的樱花刚刚初绽,黑熊还没来,病毒却来了。


我住在被称作Cul-De-Sac的角落,这是社区中某处道路尽头规划出的一个圆圈,房子便依此环形排列。这个小小的圆环中,每户人家对于新冠病毒的反应型态各异。我的左邻 T 是不以为然的淡定型,她的职业是空乘,虽然只飞美国国内,但必然会有更多机会暴露在五洲四海的乘客与微生物中,不过她一点都不担心病毒凶猛,上周还在脸书上嘲笑人们买光了卫生纸,直到昨天才开始意识到事态严重。


我的右舍 M 是镇定略偏紧张型,他在微软工作,从武汉籍同事那里知道了新冠,大概10天前去取他家小女儿卖的童子军饼干,提醒他们要注意防护,M的妻子L说:“我们不担心,我们担心的是中国武汉的人们。”微软从3月5日起要求员工在家工作21天。在我们的短信小群对话时,他暂停和12岁的大儿子学打游戏,很担心西雅图并不是美国唯一病毒扩散的地区,并且决定不像有些人那样利用这个不去办公室的时段开车旅行,以免哪天被拦在什么地方。


左邻右舍之间的我是紧张偏镇定型,华人与媒体职业病惯性的双重特性下,我自然最早知道了最多的信息,武汉封城之后有国内朋友问美国的情况,我说:“华人相遇,分外警惕。”但我猜想从上月下旬起华人已经基本没有传播风险,因为每个华人都深知新冠凶险,即使春节回国的,也差不多都已经回来并度过了需要隔离的时间,倒是比不知就里的其他各族美国人民带菌四散的可能性小很多。我很幸运某天在药店时恰好遇见上货,买到了两小盒口罩,当时并不认为真的需要,只为稍备应急。那时的想法是,都把口罩买走了,如果病毒也到了中国以外的地方,当地的人怎么办呢?2月21日,因为担心图书馆这样的室内公共场所难免会聚集病毒,我抱着一堆没有看完的书赶在晚上关门前去还了。


原以为我一定是我们这个圆环中最紧张的,没想到与我相对的邻居 K 才是典型的彻底紧张型。K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工程师,他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每天在脸书上普及新冠信息,三周前看到他在建议大家买米,我还以为是喜欢开玩笑的美国人在说亚洲人开始囤粮,过几天发现原来他是亲自在践行,同时不断用各种模型计算,算出比如我们郡和美国会有多少人感染、重症和死亡,数字令人魂飞魄散。最近一周更是号召大家一早6点半去超市买食物,因为那时候顾客很少,并且集中上货。K是那种非常好心和认真的人,他和大部分工程师一样,一旦对某个事物发生兴趣,就会专注而偏执,以攻克技术难题的态度和精神来研究和对待,难以罢休。


我的邻居们都非常单纯善良,平日里岁月静好,大家搂搂抱抱的相亲相爱美好又平常,直到西雅图地区成了美国的疫区中心,而我们国王郡则是疫区中心的中心。


转折点发生在2月29日。那一天卫生部门宣布了华盛顿州第一个新冠死亡病例,以及过世老人所在养老院的爆发情况,同时在1月19日美国确诊首例的小城市也发现了新病例,这就意味着病毒没有任何阻挡地在这里飘荡已久了。但在此之后的连续两个周末,西雅图市中心5万人观战的足球赛依然照常,与此同时确诊与死亡人数日日攀升,西雅图地区天天一路领先,牢牢佔据着“美国武汉”的位置。


几天前打电话去探查住在市中心的朋友A,本想嘱咐单身独住的她做些准备,比如一次多买几天的食物,减少出门,却被她一通不耐烦的抱怨顶了回来,她认为那不过是媒体夸大渲染,“我还是照常去健身房,我会注意洗手注意休息,新冠不就是像个感冒?只有老年人才有大的风险。新冠这么被夸大会让人们的生意都垮掉的。”她并且把这些观点发在脸书上,很快得到40多条评论,其中大部分是非常礼貌的反对意见。有人说,你要看看中国的情况,看专家怎么说,你怎么会和Trump的想法一样呢?也有人说:“我妈今年75岁,她如果感染肯定就扛不住,我希望我妈妈能多些时光。而且如果她因此走了,我爸爸也肯定得走,我可不想这样。”


西雅图地区爆发疫情的养老院惊人地达到10家,其中一家就在我还书的那家图书馆近旁。我的华人朋友 S 说,她发现第一个老人过世的那天,她正带着女儿在同一家医院看医生,看到新闻时她顿时感觉“马上都不能呼吸了!”


S 家的社区建成不过10年,她刚搬去时,几乎每家的垃圾桶都被黑熊翻过。往年每当有人在我们的林子里看见熊,我们的社区业主联合会就会在林子各个入口处贴上提示牌,大部分人不介意,因为根据经验,他们相信除非是带着小熊,大黑熊并不常攻击人,如果远远看见,及时避开就好。但病毒比黑熊更凶猛,无论什么情况下,它都可能攻击任何人,这对于习惯了与自然相亲的人们,往往不能非常快地被普遍认同。至于对被骂惯了的美国政府和仿佛顺理成章的医疗系统,安全惯了的美国普通人大多是怀疑中的信任,他们相信200多年的系统能够应对停当。但这一次的情况特殊,因为美国本就正处于极大的不确定之中,因此某种不安全感远在病毒到来之前就已经潜在和涌动着。


凡蓄积后爆发的危机总是很快如炸裂般聚变,人们还没回过神就被迅速笼罩了。前天中午阳光灿烂,我在车库门口与也在车库门口的 L 隔空聊了几分钟,而平时我们会默契般走上前拥抱一下,其时她正准备出去抓回可能跑去同学家的12岁大儿子和6岁小儿子,后院里10岁女儿和小朋友们嬉戏正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脸上没有明媚的笑容,虽不慌张,但有忧虑。我们说到social distancing(社交距离),都感叹不知这样的情况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在这样的天气中穿着半长的薄棉外套,并且戴着毛线帽,而平时除非冬季风暴时,她从来也不过就是一件单衣,也许是因为这时候都要特别防止感冒吧。


那天Costco里一切仍正常,与几个华人戴口罩相对映,几个美国人戴着的则是一次性橡胶手套。除了卫生纸和瓶装水货价空,其他货品像平常一样丰富,色彩斑斓,店里顾客也像平常的工作日一样稀疏,根本没有网上流传的那些疯抢场景。但今天我在美国的同学就发出她一早去超市购物的照片,牛奶和肉食货架真如传说中一般空空荡荡了。


昨天宣布全国紧急状态,今天全国人民基本上都着急了。


重灾区华盛顿州终于宣布全面停课,我的韩国邻居有个3岁的儿子,我以为孩子会很开心和爸爸妈妈在家,妈妈却说孩子已经她被留在家里3周了,小男孩天天吵着问哪天可以回幼儿园;另一个有8岁儿子和6岁女儿的台湾妈妈说:“人生现在有两个打击,一、病毒;二、小孩停课六星期⋯⋯妈妈们的内心戏每天都上演⋯⋯”


在准备落笔前接到 R的电话,他退休前是西雅图地区一家著名巨头公司的高管,过去的半年多中我们几乎每周一次的见面也被疫情打断,最近一个多月都靠电话联络。对于分享给他的新冠疫情,起初他是充满同情,而后渐渐有点压力感而拒绝,老人院疫情爆发后他开始紧张,有天说:“我可是咳了两个月了,以前我不担心,因为每年冬天我都会咳嗽很长时间,但是现在⋯⋯ 我从今天起每天量两次体温,一旦发烧我就去医院。”我说你肯定没事,因为两个月还没有大事,那要么不是,要么就已经自愈了。刚才在电话中 R 说,前两天有次他测得体温达到39度了,顿时慌乱得给他做医生的女儿打电话,问是否应该马上去医院。女儿问,你有不舒服吗?他想想,回答:没有。女儿说,那么你换一个体温计再试一下。他照办,这次又回到36度多了。于是冷静的医生女儿警告道:以后你没有不舒服就不要量体温,现在没有大事千万别往医院跑,因为在医院最容易交叉感染,尤其是当下。被女儿训诫后,R 就放下了心。但是他下楼去超市买东西,却遇到两个上货的员工不停咳嗽。“我赶快离开了,事实上我想去找他们的经理,员工这样不是会把飞沫沾得到处都是吗?但是我没找到经理,不过这家店以后我是不会再去了!” R 说他刚刚在外面走了30分钟,他仍然享受清新的空气和初春的阳光。


打开今天的疫情即时数字,全美确诊2330人,死亡50人;其中华州确诊569人,死亡37人。想必明天还是大幅的增长。


曾经被她的朋友反对的 A 今天在脸书上说,她改变了看法,认同新冠的凶险,但仍然坚持恐慌于事无补。前天我的左邻 T 在脸书上发:让我们用电话来代替握手吧;当身体不能接触的时候,就让我们想想怎么能互相帮助吧。昨天一个朋友也在脸书上写道:关于危机,我有几个想法:


1、说出你的恐惧

2、检讨一下你的慌乱表现,为什么你会这样?这是合理的吗?你是不是过虑了?

3、正视现实

4、不要盯着新闻和股市

5、让爱和理解引领你

6、优雅地对待你自己和他人

⋯⋯


还有,经常洗手,保持距离;做一些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比如散步、体会自然、艺术,还有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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