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共同成長的夫妻,能一起走多遠

紅泥 人間

無法共同成長的夫妻,能一起走多遠


無法共同成長的夫妻,能一起走多遠


他倆如同兩條相交線,順著各自的人生軌跡慢慢靠攏,組成一個家庭,然後又從那個相交點出發,繼續向兩邊延展。而對生活的不同態度,尤其是育兒觀念上的各種矛盾,不斷地撐大著這兩條線之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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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圖 |《最完美的離婚》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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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的一個週五,我實在放心不下老七,便藉口有事從市裡回了小城,專門去菜市買了他喜歡的菜,約他下班後過來吃飯。

做飯時,腦子裡不停演練著等會兒見到老七時的表情和話語,然而等他真正開門進來、用誇張的笑容和語氣驚呼“哇,好香啊,餓死我了”時,我所有的準備好的話,都在剎那間被一張嚴絲合縫的網禁錮住了,只能假裝沒看到他瘦削的臉頰和下巴上爭相冒頭的胡茬,努力協調臉上的肌肉,讓自己笑得自然些:“那等會兒多吃點。”

餐桌上,老七興致很高,不停地談天說地,似乎生怕冷了場,我也努力應和著。但這樣的情形最終並沒有持續太久,幾杯白酒下肚後,老七的面具開始分崩離析。

我在廚房收拾,刻意放慢了速度,耳神經高度繃緊,敏銳地捕捉著外面的每一絲聲響。

老七在客廳裡給果果打電話:“你想我沒有?爸爸這周有事,暫時先不回來……吃了,糖醋排骨、青椒回鍋肉、胡瓜二季豆,我下次回來給你做哈……喝了,只喝了一點點,真的只是一點點……你這周乖沒乖,有沒有惹媽媽生氣……你想要什麼,我回來給你買……”

儘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聽著他失魂落魄打電話的聲音,我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客廳裡的說話聲停了,我平復好情緒,泡了杯茶,回到客廳。

老七半癱在沙發上,頭枕著扶手,仰望天花板,胳膊無意識地搭在兩邊,整個人像是沒了骨頭,更像是沒了魂。我喊他喝點茶醒醒酒,他慢慢扭過頭,轉向我,目光渙散,淚珠閃爍,嘴角抽動著,最終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三姐,瀟瀟有沒有找過你?好大點事嘛,就離婚了。搞不懂,我真的搞不懂……”

他到底還是提起了那個我們在餐桌上一直在刻意迴避的話題,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憤慨激昂、手舞足蹈,一會兒又萎靡不振、喃喃自語。等他折騰完,筋疲力盡地躺在沙發上喘粗氣時,窗外天已經黑透了。

我拉著他,想扶他去床上休息。他兩手抱頭,閉著眼皺著眉,使勁搖頭:“別動我,我沒醉,我就在這躺會兒,躺會兒……”

我搬不動他。那個曾經被我輕而易舉背在背上洗衣做飯的小不點,早已長得比我高比我壯了。最終,我只是打來水,給他洗了臉、洗了手,把他的雙腳一併挪上沙發,蓋上被子。

那天晚上,我在沙發的另一端,就著滿屋子的酒氣和斷斷續續的呼嚕聲,靜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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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老七和瀟瀟離婚後的第一個週末。

從血緣上說,老七是我最小的弟弟,從感情上說,我倆更似母子。母親一共生了7個孩子,活了5個。老七出生時,母親已過中年,艱辛的孕育掏空了她原本就已孱弱的身體,而那時大哥二姐均已結婚,五妹在上學,父親要工作養家,照顧老七的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後來,我工作結婚,有了孩子,老七也一直跟著我生活。後來父母離世,把房子留給了他,但他也只是偶爾回去住住,大部分時間還住我家。

老七並不是一塊讀書的料,只勉強唸了個大專,畢業後,走關係進了電力公司。他在感情上晚熟,斷斷續續談了幾次戀愛,都不冷不熱。

直到2005年,在市裡讀大學的瀟瀟來小城旅遊,遇上滑坡,危急時,在現場的老七拉了她一把。從那一刻起,老七彷彿忽然開了竅,一改平日的不修邊幅,天天洗澡刮鬍子,襯衣熨得筆直,還破天荒地開始戒菸、學做菜,甚至張羅著裝修那套父母留給他的房子。

第二年春天,老家一位長輩過90大壽,老七竟然帶了瀟瀟過去。地偏路遠,車子進不去,走到長輩家時瀟瀟也乏了。大白天裡,老七打了盆熱水,一臉心疼地蹲在後院給瀟瀟泡腳。這讓一干親友大跌眼鏡,避開瀟瀟圍著老七起鬨:“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麼,咱家的榆木疙瘩都知道疼人了。”老七也不惱,咧嘴彎眼,笑得既傻氣又喜慶。

那一刻,我既歡喜又有些隱隱擔憂。喜的是他總算遇上了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憂的是兩人相差近十歲,瀟瀟的老家還遠在千里之外。

果然,兩人的戀情遭到了瀟瀟父母的強烈反對。他們早已為瀟瀟規劃好了未來——畢業後回家考公務員,然後就近成婚。那段時間,老七憂心如焚,三番五次往瀟瀟老家跑,不到一個月就瘦了一大圈。

最終,老七的誠心沒能感動岳父岳母,卻徹底打動了瀟瀟。2006年6月,瀟瀟大學畢業後,瞞著父母偷偷和老七領了結婚證。

婚後,瀟瀟跟著老七回了我們的小城。小城發展有限,沒有跟瀟瀟專業對口的工作,更重要的是,瀟瀟懷孕了。老七當著我們的面跟她許下豪言壯語:“幹嘛要工作?你開開心心地養胎就好,我來養你們!”

老七對瀟瀟確實很好——吃飯時,添湯夾菜;走在一起,要麼抓著瀟瀟的手,要麼摟著瀟瀟的肩;曾經連掃帚倒了都懶得扶一把的人,婚後主動攬過了洗衣做飯等大部分家務。

2007年春,果果出生了。曾經連女兒婚禮都拒絕參加的瀟瀟父母終於妥協,拎著大包小包過來小住了一段時間。

夫妻恩愛,父母諒解,女兒降臨,這個小家庭總算是圓滿了。

多了一個孩子,自然就多了數不清的瑣事,老七和瀟瀟都變得異常忙碌。也會有些爭執,但都不激烈,往往是前一刻還拉著臉,下一刻就又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了。所以,當瀟瀟偶爾向我傾述兩人之間的小矛盾時,我除了傾聽、勸慰及私下提醒老七外,並沒有太過在意。

畢竟,這就是生活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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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消費不高,老七的收入足以應付一家人的開支,但在2008年果果剛滿一歲時,瀟瀟還是決定結束全職主婦的生活:“我怕在家裡待久了,會和社會脫軌。”

老七雖不太贊成,卻也拗不過她。原本學設計的瀟瀟去了一家公司當出納。白天,果果由已經退休的大哥大嫂帶著,下班後,兩口子再把果果接回去。

瀟瀟工作認真,當年就考下了會計從業資格證,成功轉了會計崗,第二年又考下了會計初級職稱,很受老闆賞識。

2009年底,瀟瀟忽然扔出一枚重磅炸彈,攪亂了老七原本還算平靜的生活——她提出搬去市裡住,一是果果馬上就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市裡有更優質的教育資源;二是老闆給她推薦了市裡一家規模名氣較大的公司。

驚愣之餘,老七堅決反對。生在小城,長在小城,各種盤根錯節的關係也密密實實地紮根在小城,這麼多年,他早就習慣了這裡的一磚一瓦。

可瀟瀟的態度毫無轉圜餘地:“哪怕是租房住,我也要帶果果過去。”她倔強的神情,不容置疑的語氣,恍惚間我彷彿看到了當初那個頂著父母壓力、依然義無反顧跟老七領證結婚的小姑娘。

兩人僵持不下,第一次陷入了長時間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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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瀟瀟堅持帶果果去了市裡。

我勸不動老七,也無法阻攔瀟瀟,唯一能做的就是休了年假,揣著頗為複雜的心情,陪瀟瀟四處找房、聯繫幼兒園。在狹小的出租屋裡擦窗抹地時,我掂量了很久,才試探著開口:“瀟瀟,一個人又工作又帶孩子,不容易的。”

她蹲在地上,擦地板的節奏沒有絲毫停頓,淡淡地說:“辦法總比困難多。”

老七心裡憋著氣,一直冷眼旁觀。他篤定如果無人援手,瀟瀟撐不了多久,最終還得回來。然而,事情並沒有這樣發展。

瀟瀟確實很忙——每天得早早起床準備早餐,送果果去幼兒園,然後趕去上班;中午,果果在幼兒園吃飯,她需要去菜市買菜;下午一下班就得衝到幼兒園接果果回家,然後做飯,做家務,帶果果出去玩,講睡前故事,直到果果入睡了,才有時間忙自己的事;到了週末,還得陪果果參加各種活動——可她並沒有因此忙得焦頭爛額、顧此失彼,反而很快就把所有事情都理得井井有條,甚至開始備考註冊會計師了。

老七隻能讓步了,拿出多年的積蓄在市裡買了房。一家三口的生活,正式從朝夕相伴,變成了只在節假日團圓。

瀟瀟沒再回過小城,平日上班,沒時間回;週末,要陪果果參加活動;春節,一家三口都在瀟瀟的孃家過,以彌補遠嫁而不能經常陪伴父母的虧欠。

小城裡那個少了瀟瀟和果果的家,變得冷清起來。一個人生活,老七也懶得收拾,又重新回到了曾經單身時的狀態——早上睡個懶覺,踏著點去上班;晚上,看看電視,打打小麻將。

原本溫馨乾淨的屋子也慢慢蒙了塵,東西亂七八糟地擺著,菸灰缸裡擠滿了菸頭和菸灰,衛生間裡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異味……我好幾次要求老七收拾下屋子,甚至故意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掃衛生。他只好湊上來跟著收拾,但做得極其潦草:“差不多就行了,反正就我一個人住,整那麼幹淨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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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果果上小學,我也退休了。

小城越來越留不住年輕人,兒子畢業後也不願意回來,自己在市裡找了份工作。我便在同一個小區買了套房,離老七家很近,經常會過去幫著瀟瀟接送果果,做點家務。

我確實存了私心,希望自己力所能及的幫助,能儘量緩和瀟瀟與老七之間的關係——那時,他倆發生冷戰的頻率越來越高,老七是個悶葫蘆,一般不願意談家長裡短的瑣事,而瀟瀟有什麼事也習慣壓在心底,自己解決。所以,每次嗅到兩人之間的不對勁,我都要變著花樣打探,才能窺知事情始末。

工作上,瀟瀟已經考過了註冊會計師和中級會計師,又在備考註冊稅務師。她跳槽去了市裡最大的會計師事務所,收入節節攀升,從剛開始工作時不足老七的1/3,到現在已經甩了老七一大截。而老七,臨近40歲,越發不想折騰,依然留在小城。

生活上,瀟瀟自律得有些苛刻,晚睡早起,不追電視劇不打麻將,包裡隨時裝著書,手機裡總是有課件。對未來的路,她有很清晰的規劃。而老七喜歡隨意的生活狀態,他覺得計劃趕不上變化,舒舒服服過好眼下就行。

皇帝不急太監急,我幾次三番催促老七像瀟瀟一樣,把閒暇時間利用起來學點東西,免得兩人的差距越拉越大。他卻不以為然:“我是學不動的,一看書就想睡覺,反正我也沒啥大追求,她學得進就學,我做好後勤工作就是嘛。”

他倆如同兩條相交線,順著各自的人生軌跡慢慢靠攏,組成一個家庭,然後又從那個相交點出發,繼續向兩邊延展。而對生活的不同態度,尤其是育兒觀念上的各種矛盾,不斷地撐大著這兩條線之間的距離。

瀟瀟很認同“父母在孩子早期教育”中的作用,尤其強調以身作則,而老七則信奉散養;瀟瀟認為要充分尊重孩子的話語權,經常鼓勵果果暢所欲言,老七認為瀟瀟太過於放縱果果,以至於她無視長幼尊卑,說話沒大沒小;瀟瀟認為綜合能力很重要,每個週末,從跳舞、畫畫、彈琴到各種戶外運動,排得滿滿當當,而老七對“別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之類的理論深惡痛絕,認為瀟瀟對果果施加了太多壓力,“要給孩子一個快樂童年”。

對此,瀟瀟不屑地說:“快不快樂是果果自己說了算,只要她願意學,喜歡學,我們就應該支持。再說了,想讓她純粹地感覺快樂有很多方式,你可以帶她去旅遊,看不同的風景,吃不同的小吃,肯定比你讓她在家看電視玩電腦更快樂。那你為什麼不選擇前者?很簡單,前者的成本太高了,你負擔不起,所以選擇了最廉價、不需要你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夠得著的方式,還美其名曰給了她最自由的愛!”

諸如此類的爭執太多了,雖然每次兩人都是抱著好好溝通的打算開場,最終均以不歡而散告終,接著就是或長或短的冷戰。

作為一個身份尷尬的旁觀者,尤其是教育這種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我無法說兩人誰對誰錯,但能很清楚地看到果果的態度——在瀟瀟的影響下,果果特別喜歡看書,能安安靜靜地在圖書館坐上整整半天,也常常把學習掛在嘴上。而且,她確實不排斥各種興趣班,甚至表現出了莫大的熱情。

老七對此很不屑,認為女兒就是被瀟瀟洗腦了,等醒悟過來,必然會反抗。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照老七的預想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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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帶果果去參加舞蹈演出。正式開始前,孩子們聚在一起閒聊,說到了各自的媽媽。果果驕傲地揚起頭,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勤快”、“能幹”、“愛學習”、“講道理”……

邊上的家長聽得有趣,逗她:“那你爸爸呢?”

她俏皮地撅起嘴巴,誇張地搖了搖頭:“我爸呀,是我媽的反義詞!”

一句話,逗得大家鬨堂大笑。我站在人群中,扯著臉皮笑得很勉強。

回家路上,我故作輕鬆地問果果,在她眼裡,爸爸有哪些優點?她嘻嘻哈哈地喝著奶茶,想了半天,說:“我爸放假的時候,會回來洗衣做飯……嗯,他也做其他家務,但是呢,經常要我媽喊他他才動……嗯,他還給我買東西,然後,好像就沒什麼了吧……”

回去後,我很嚴厲地提醒老七注意一下。他很煩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教育方式和生活習慣,我不覺得我的是錯的。”

不久後的一個週末,瀟瀟去外地出差,我們3人在家吃午飯。飯桌上,提起下午得輾轉3個地方去上興趣班,老七隨口對果果提議:“我看著你學這麼多東西都累,要不減兩門課算了。”

“不!”沒有絲毫猶豫,果果一口回絕了,“你以為我像你啊,一天到晚找不到事情幹!”

老七夾菜的手僵了僵,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原本放在桌上的左手,鬆了緊,緊了松,最終半散開,微微發顫。我緊張地盯著老七,防備著他會在失控之下忽然發難。

果果扒完一口飯,抬頭對上老七烏雲密佈的臉,才意識到老七生氣了。她嬉皮笑臉地討好道:“哎呀,爸,我開個玩笑嘛,把身體氣壞了划不來。好了好了,不氣了哈。”

“我在你眼裡就那麼懶,那麼一無是處嗎?”喉結翻滾半天,老七最終吐出這麼一句話。

“不是啊,但我說的也是實話嘛,你確實一天到晚都在喝茶看電視玩電腦啊。”

“吃飯吃飯。”我開口打斷了父女倆的對話。

看著飯桌上的老七父女倆,我實在不好受——我想起果果剛出生那年,老七和瀟瀟一人抱孩子一人拎東西、邊走邊逗弄果果的畫面——而現在,常常是瀟瀟和果果大手牽小手地黏在一起,跑跑跳跳,有說不完的話,唱不完的兒歌,老七更像是一個外人,要麼揹著手走在母女倆前面,要麼被遠遠地甩在後面。

諸多徵兆,讓我預感到老七和瀟瀟間遲早會有一場矛盾大爆發。我暗自祈禱這場爆發能來得晚一些,破壞力小一些,然而,該來的始終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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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14年6月,吃完晚飯,瀟瀟回房間聽課件,老七輔導果果寫作業,我在廚房熬銀耳。

期間,果果各種調皮,老七一怒之下一把撕碎了果果的作業本,並把書包裡的書本文具全部倒了出來,狠狠砸在地上。果果哭得撕心裂肺,第一反應不是認錯,而是企圖講道理:“我確實不對,但你這樣做也不對……”

果果的行為直接導致老七從呵斥上升到了暴力懲罰。見我和瀟瀟都衝進了客廳,老七紅著眼睛吼道:“今天哪個都不準插手!以前就說好的,一個人管,其他人不要插手,你們管的時候,我沒當場插手,你們也一樣!”

瀟瀟臉色很難看,停滯幾秒後,最終還是轉身回了房間。

那次,除了體罰,老七還對果果說了很多諸如“豬都不如、不配做人”之類侮辱性的話語,而這一點恰恰犯了瀟瀟的大忌。

教育完果果,已經過11點了。瀟瀟陪果果去洗漱,衛生間裡,隱隱傳來些許柔和的交談聲,再然後是兒童房輕輕關門的聲音。

我和老七坐在客廳,沒有交談。冷靜下來,老七似乎有些後悔,重重地嘆了口氣後,起身默默收拾好一地狼藉,而後倒了杯茶,再次把整個身體靠上了沙發。

良久,瀟瀟從兒童房出來,徑直走到老七面前,神情和語調都冷得如同冬日的寒冰:“這是最後一次,我再聽到你這麼罵她,用這麼簡單粗暴的方法來處理親子關係,那我們就離婚,免得互相傷害。”

說完,瀟瀟轉身回了兒童房。

那是瀟瀟第一次把“離婚”抬上桌面。我心中一顫,偷偷看了眼老七,他半躺在沙發上,閉著眼,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那晚,我睡在客房,在床上躺了很久,才聽到老七進衛生間洗漱完畢進主臥的聲音。我們4個人,3個房間,也許真正能在短時間內放下心結、安然入睡的只有果果一人。

第二天,老七沒睡懶覺,早早地起床做了早飯,並主動提出接送果果。瀟瀟沒吭聲,果果的第一反應是拒絕,但很快就被老七一個“超級大冰激凌”的許諾收買了,眉開眼笑地出了門。

家裡就剩下我和瀟瀟。我想為老七說些好話,東拉西扯說了半天,她聽著,沒怎麼回應。大段的沉默後,瀟瀟問我:“三姐,你覺得老七真的能改嗎?”

我想回答“能”,但話在喉嚨裡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吐出來的還是“不知道”。

半晌,她深深地嘆了口氣:“其實我挺羨慕果果的,只需要一個冰激凌,就能徹底放下所有不愉快。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我和老七還能走多遠,我們之間的分歧太大了。”

“我那麼努力地學習,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我擔心有一天,果果會像我一樣遠嫁他鄉。當初我義無反顧嫁給老七時,天真地以為距離不是問題,大不了多搭點車費,多回去看幾次就是。可真的有了果果後,我才知道對於一個普通的小家庭而言,什麼叫做‘遠嫁不比遠遊’,‘遠遊,父母猶可盼,遠嫁,一年難一面’。我們要上班,果果要上學,算來算去,真正能擠出來的時間也就剩下春節了……”

“每當想到父母一天天老去,我卻不能陪伴左右,心裡都像刀割那樣的難受。我希望我可以早點實現財務自由,想回去待多久就待多久,也希望如果日後果果遠嫁,我有足夠的能力在她安家的城市買一套房,避免她再重複我現在的無奈……”

說著說著,一貫倔強的瀟瀟落了淚。嫁過來那麼多年,那是她第一次向我提起遠嫁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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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私下問老七,心裡到底還有沒有瀟瀟。他說:“我心裡要是沒有她們母女倆,怎麼可能一放假就往市裡跑?可每次開開心心地回去,都要應對一堆的條條框框——東西必須擺放在指定的位置,捆窗簾必須把褶皺理出來,繩結漂漂亮亮地露出外面……本來家應該是放鬆的地方,結果整得比工作還累。牙齒舌頭那麼親,都有不小心咬到的時候,夫妻嘛,哪會沒點小磨擦,非要這樣一二三四羅列幾大條出來——但是,這麼些年,我哪怕心裡再不痛快,也從來沒有藉口有事不回去過。”

幾經權衡後,我勸老七去瀟瀟的老家安家。老七苦笑:“我過去幹什麼?再說了,難道過去了我們之間的問題就能解決了?”

我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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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繼續維繫這個家,老七和瀟瀟都在盡力調整,但也只是稍有好轉,始終無法達到對方滿意的狀態。兩人變得越來越沉默,除了果果這個話題,生活上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交集。

然而,果果卻正好是兩人間最大的定時炸彈。

2017年春,剛滿10歲的果果已經隱隱有了進入叛逆期的趨勢,性格脾氣大變,在瀟瀟面前還好,在老七面前,老七說一句她頂一句,用不了幾個回合,就把老七惹得火冒三丈。

比如,老七苦口婆心地給她講道理,她皺著眉斜著眼,一臉的不耐煩:“你能不能像我媽一樣,說得通俗易懂點?翻來覆去都是這些話,我都聽煩了。”

慢慢地,父女倆因為各種雞毛蒜皮而引發爭執成了每週末的常態,而瀟瀟除了教育果果外,更多還是生老七的氣:“她多大,你多大?你明知道自己那套方法和她溝通不見效,就不能轉個彎?你天天有時間捧著手機刷微信,看花邊新聞,都不願意多看一點教育類文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教育到底哪出了問題!”

老七也很惱怒,覺得瀟瀟無理取鬧,把果果不省心的氣全部撒在自己身上,更認為果果之所以不把他放在眼裡,正是因為瀟瀟長期為她撐腰,讓她潛意識覺得爸爸做什麼都是錯的。

夫妻兩人的關係再次跌入冰點。獨處時,我想方設法在瀟瀟面前提起老七的好,希望他們之間能有所緩和。瀟瀟顯得很疲倦:“三姐,我現在真不想提他,只想集中精力引導果果儘量平穩地度過這段叛逆期 。”

幾個月下來,果果逐漸回到了正軌,但依舊和老七不太對盤。

10月中旬的一個週末,瀟瀟到外地出差,臨行前專門叮囑老七控制好情緒,不要又和果果鬧僵了。老七說“好”。

然而事情還是發生了,而這次衝突,也成了壓死兩人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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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父女倆因為一件小事爭執起來,激動時,果果罵了句髒話,老七瞬間就炸了,連打帶罵。果果堅決不認錯,說認錯還不如去死。氣頭上的老七一把拉開門,拽著果果往外推:“去,跳樓跳河撞車捅刀子,隨便你,我看你能威脅到哪個?”

“咣”地一聲,隨著防盜門被重重摔上,被推出去的果果沒像以往那樣迅速拍門認錯,而是二話沒說,徑直衝下了樓。等老七意識到不對勁,慌慌張張衝下去找人時,茫茫夜色已經見不到果果的人影了。

在確定果果沒來我家後,老七慌了神。最開始他還強撐著不給瀟瀟打電話,想自己把事情解決好。可到處找了一圈,依然找不女兒後,他扛不住了。最後,還是瀟瀟通過聯繫果果平日玩得好的一個同學找到了果果。果果拒絕跟老七回家,在和瀟瀟通了電話後,最終來了我家。

第二天下午,瀟瀟趕回來,正式跟老七提出離婚。

老七不願意放手。再難的時候,他也沒想過離婚。他誠懇地對果果道了歉,並對果果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在短短的抗拒後,果果接受了老七的道歉,父女倆的感情迅速回暖。可瀟瀟卻不為所動——這是她一貫的辦事風格,雷厲風行,下了決定就絕不拖泥帶水。

為了儘量挽救,老七甚至主動提出願意辭職跟著瀟瀟回她的家鄉。瀟瀟沉默良久,揭開了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傷疤,打了老七一個措手不及:

“其實我一直都很想當一個全職主婦,開開心心地過小日子,可是08年初春,我為什麼會堅持出去上班?難道你忘了嗎?大年初九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家帶果果,你和朋友在外面喝酒打牌到12點多才回來,我們倆爭吵,你惡狠狠地說果果和房子都是你的,喊我滾。除了隨身攜帶的鑰匙,我什麼都沒拿就哭著衝了出去,到了大街上,才發現自己在小城裡居然無處可去。

“小城的冬天有多冷,你是知道的,但你一直沒有追上來。我一個人,像個傻子一樣蹲在角落裡。我恨透了自己為什麼要遠嫁,為什麼要聽信你‘養我一輩子’的諾言,為什麼不去工作,以至於連養活自己、爭取撫養權的能力都沒有。我當時就想著熬到天亮馬上回我家,可我無顏回去,怕爸媽明明傷心還要強撐笑臉來安慰我,也怕果果那麼小就沒了媽媽。

“最終,我冷得不行了,還是硬生生地踩著自己的尊嚴回了你家。拿出鑰匙時,我猶豫了很久,哭著抽了自己幾耳光,才鼓起勇氣開了門。進屋時,發現你在臥室睡得很好,呼嚕聲震天。那一刻,我就對你徹底死心了。

“所以,我那麼拼命地工作,在市裡安定下來後,再也沒回那個所謂的‘家’一次,因為我始終記得那是你的家,那裡面,埋藏著我最屈辱、最狼狽的記憶。

“為什麼我那麼在乎果果的教育?並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怕她輸在起跑線上,我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多幫她儲備一些謀生的能力,以防哪一天她像我一樣,衝動之下遠嫁他鄉,當對方面目猙獰地呵斥她滾出去時,她可以驕傲地摔門而出,不用擔心走出那個家門,該如何去養活自己。

“這麼多年了,我不是對你沒有絲毫感情。相反,很多時候我其實很感動,也是真心享受我們一家三口開開心心過生活的日子。我也無數次告訴我應該大氣一些,放下那段經歷。但你也看到了,我們努力了這麼多年,還是磨合不了。你累,我也累。與其讓這份累耗盡所剩不多的感情,不如一別兩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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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老七失魂落魄地來找我,失聲痛哭:“那麼多年,我就唯一一次對她說了個‘滾’字,沒想到她居然會記那麼久。”

“因為她不想出去,我本來推了朋友好多次,實在推脫不過去了才出去的。喝了酒打了牌,本來腦子就有些不清醒了,回家看她甩臉色,一時間來了氣就爭執起來。話趕話,趕著趕著就朝她吼了那句重話。

“她甩門跑出去我就後悔了,本來想追上去,果果又醒了,一直在哭。我抱著果果也不敢走,想著她就是一時生氣,就一邊哄果果一邊站在窗邊看,直到見她的身影進了小區,我才閃身進房間。因為怕她還在氣頭上,我就上床假裝睡著了。後來她再也沒提這事,我就以為算是翻篇了。雖然我一直沒給她正式道歉,但也加倍對她好,用實際行動表達了我的歉意。我以為她是懂的。

“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嘛,有必要記那麼久嗎?她說話確實不帶髒字,但那次說得比直接罵人還傷人,句句往我心窩子上捅。我就算再生氣,還不是過了就過了,沒往心頭去……”

瀟瀟捅破的那層窗戶紙,徹底摧毀了老七挽回的信心,他同意離婚,唯一的要求是要果果的撫養權。

“你覺得果果會選你嗎?經濟上,我能給她更好的生活;教育上,或許我倆的方法都不對,但至少我願意學,不斷地調整;親子關係上,我和她更親密,她已經在開始發育,會和我討論買什麼樣的小胸衣,月經大概什麼時候會來——這些她和你說過嗎?”

確實,在爭取果果的撫養權上,老七沒有絲毫優勢。他退而求其次,要求瀟瀟不要帶果果離開市裡。瀟瀟沉默了很久,最終許下“果果成年之前不會離開”的承諾。

財產上,兩人沒有糾紛。老七要把市裡的房子給瀟瀟,瀟瀟拒絕了:“我自己重新買一套,這套你留著吧,萬一你週末回市裡,還有個地方住。果果如果想過來找你,住著也方便。”

辦好離婚手續的當天,老七就逃回了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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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瀟瀟上班還沒回來,我接果果放學,強打著精神在廚房裡幫忙準備晚飯。

果果推門進來,悶頭幫我摘菜,摘著摘著,忽然輕聲說:“姑姑,我爸媽離婚了。我知道離婚是什麼意思,我們班上有好幾個同學的爸爸媽媽都離婚了。媽媽給我說,即便他們離婚了,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說著說著,她嘴角一癟,眼睛一紅,眼淚就出來了:“你別看我平時和我爸吵吵鬧鬧的,其實我們感情還是很好的,我想我爸……”

我心中一痛,想說點什麼,眼淚卻先湧了出來。我趕緊轉身,抹掉眼淚,撐著笑臉安慰她。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哭完了也就好了,到最後,又恢復到了平常咋咋呼呼的模樣:“哎呀,我得趕緊給我爸打個電話,喊他好好吃飯,多鍛鍊身體,不然他一個人生病了咋辦?”

晚飯後,我們出去溜達。果果在公園裡滑滑梯,我和瀟瀟坐在長椅上。

茫茫夜色中,她說:“三姐,我知道老七不壞。這些年,如果沒有他每個週末回來包攬大部分家務,我也沒那麼多精力考試。但我們倆生活在一起太累了。遇到合適的人,你勸勸他,重新再組個家庭,和一個性格脾氣都相投的人一起生活,他也能自在些。”

無法共同成長的夫妻,能一起走多遠


那之後很多天,我心裡都空蕩蕩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精神。有一天,我在電腦上瀏覽文章時,忽然看到一段話:兩個人婚姻關係的建立,除了一生的相伴,還有貫穿始終的共同成長和你追我逐,這是一種不斷更迭的恆定狀態。

我的眼前一下就跳出了瀟瀟和老七,澀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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