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宋皇帝,到薩迦派高僧,人生要經歷怎樣的轉折,才能各安其位


從南宋皇帝,到薩迦派高僧,人生要經歷怎樣的轉折,才能各安其位

薩迦寺

薩迦寺是後藏地區最重要寺院之一,有元一代,它作為元帝國在西藏的授權管理機構,相當於大元總公司的西藏分公司。

南宋的都城臨安府(杭州)地處江南,風輕水軟、煙柳長堤,很難想象這兩處遠隔數千裡的地方,會產生什麼聯繫。

但歷史經常用一種出人意料,詭異的方式運行。

一個僧人的出現,將高原的獵獵西風,與江南的儂音軟語對接,而這個身處薩迦的僧人,還是個南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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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恭帝趙顯

一、兵臨城下的抉擇

1273年(南宋鹹淳九年),困守6年的襄陽陷落,南宋王朝的喪鐘響起。

1276年正月,元朝丞相伯顏率大軍雲集臨安城下,支撐了一百五十年的南宋朝廷,終於到了覆滅時分。

覆巢之下,宋臣分裂成為兩派,部分宗室成員在乞和未遂後,裹挾著年僅6歲的少帝趙顯(宋恭帝、幼帝)出城投降。(《元史》記“賚傳國玉璽及降表詣(伯顏)軍前”請降。)

另一些主戰的大臣,則在文天祥、陸秀夫的帶領下,護著另外兩位皇子(趙昰、趙昺)南逃,繼續抵抗。

被送至大都的趙顯,至少在崖山之戰前,尚有利用的價值。

這也是歷史邏輯的有趣之處,主戰派的堅決抵抗,反倒會彰顯投降派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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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顯被忽必烈封做瀛國公,數年來屢受封賞的唯一原因,就是文天祥、陸秀夫帶著另兩個皇子的誓死不從。

不過很顯然,趙顯和他老媽全太后,對自己的身份地位、價值來源認識不夠深刻。

《元史》中記載,全太后隨幼主遷至大都後,很不適應北方的氣候,屢次上書請求返回江南。

連續三奏後,終於把忽必烈搞煩了。

他對全太后說道:“爾婦人無遠慮者,若使之南還,或浮言一動,即廢其家,非所以愛之也。苟能愛之,時加存恤,使之便安可也。”

這話就是說:“你個頭髮長見識短的,讓你回江南,有個風吹草動,你全家都活不了,生活在大都是為了保護你們!Do you know?”

等到崖山之戰(1279年)後,陸秀夫揹著末帝趙昺跳海自殺,南宋王系絕祀,趙顯的身份變得異常尷尬。

1283年(至元二十年),忽必烈“突然覺得”,趙顯在大都有點“不宜”,為了更“宜居”,把他打發到上都(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正藍旗)居住。

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18歲的趙顯突然對佛學發生了“興趣”,忽必烈龍顏大悅,親自安排他做了和尚。

“宋主以王位來歸,學佛修行,帝(忽必烈)大悅,命削髮為僧寶焉。”

《元史》這段記載,實在有點無恥了,大家心裡都清楚是怎麼回事兒。

好在蒙古人裡,也不是沒有耿直漢子。

玉速帖木兒倒是把實話說了出來:“江南歸附十年,盜賊迄今未靖者,宜降旨立限招捕。……帝命往西天,討究大乘明,即佛理。”

別誤會,“帝命往西天”不是“拿刀送你上西天”的意思,是用刀押著去了西藏(西天)!

其實,在“上西天”之前,趙顯還曾在甘肅居延住過一段。

但最終,估計忽必烈覺得甘肅也不很“宜居”,還是“上西天”比較安全。

從此,趙顯彷彿被時光剪斷,再也沒有出現在漢史中。

之後關於他的隻言片語,全部源於藏文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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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金子到哪兒都放光

後藏的自然環境,當然不能和江南比,甚至也不能和大都、甘肅比。

但來到薩迦,對趙顯未嘗不是好事,至少身邊警惕的目光少了許多。

薩迦寺的僧人根本不在意,趙顯過去是啥,他們更在意的是,你能夠成個啥!

身在薩迦的趙顯,很快接受命運的轉折,或許僧人們親切的目光,讓他感到了安慰和親切。

融入了梵天佛地的氛圍,趙顯迅速成長為一名高僧。

憑藉他深厚的漢文功底,趙顯在佛經漢藏對譯方面,展露出極深的造詣。

在薩迦寺期間,他翻譯了極為深奧佛家邏輯學專著《因明入正理論》、《百法明門論》

在納塘版的扉頁上,他用藏文字母拼寫出書名“因明入正理論”的漢字讀音,末頁有藏文短跋,表明了他“漢地王者出家僧人”的身份。

因為他的學識和身世,在薩迦寺被尊稱為“合尊”,藏語意為“天神家族的出家人”,這是對王室子弟舍位出家僧人的尊稱。

藏文《如意寶樹史》在編撰“後弘期大譯師名次錄”時,將他的名字列在管洛·燻奴貝(《青史》作者)和多羅那它(《印度佛教史》作者)之前,這可以看做是藏族學者對他貢獻極高的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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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詩文賈禍”被殺

命運通常不會放棄心愛的“玩具”,即便你已經服了軟。

趙顯在青燈古佛前平靜的頌唱,並不能讓他安渡晚年,一個毫無來由的占卜,將他捲入了黑暗的深淵。

《漢藏史集》中記載:“元英宗請人占卜,卦雲‘將有西方僧人反叛,奪取皇位’。英宗派人探查,見合尊身邊從者雲集,帝驚,使殺之,血出如乳。”

被殺時“血出如乳”(出白血)是藏族認為冤死的特徵,類似記載屢見於各種藏文史料。

可見,藏族學者也認為,趙顯要反叛屬於欲加之罪。

最逗的是,撰寫《漢藏史集》的達倉宗巴·班覺桑布(據說也是薩迦派的僧人),可能是對趙顯含冤而死不忿,在書裡寫了一段他臨死前的發願:“‘我未曾反叛而被殺,願我下一世奪此蒙古皇位’。由此願力,他轉生為漢人大明皇帝,果然奪得皇位。”

也就是說,大明皇帝朱洪武是宋恭帝趙顯轉世!

不過,現當年朱重八落魄時,也幹過和尚這職業,說不定還真有點因緣,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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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卜獲罪”

這東西太過虛幻,不被中原文人所喜,他們弄了個“詩文賈禍”的理由出來。

《山庵雜錄》記載,趙顯之死源於其詩作:

“寄語林和靖,梅開幾度花?黃金臺上客,無復得還家”

元帝以為此詩“意在諷動江南人心”,殺趙顯於河西(1323年),享年53歲。

據分析這首詩裡,“犯禁”的地方有兩處:

其一、“黃金臺”的典故;

其二、“林和靖”所指。

黃金臺為春秋戰國時期燕昭王,有感於“千金買骨”的故事,高築“黃金臺"以招賢納士,以致名將

樂毅、劇辛先後投奔燕國。

其遺址有兩處,一在河北定興,一在燕京東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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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按照詩詞的上下文理解,趙顯的“黃金臺下客”應該理解為,其在大都居住6年有餘,用“黃金臺”這一標誌性地點指代元大都,“黃金臺下客”相當於一個自稱。

但問題是,如果都這麼理解就沒事兒了。

可惜這世界上,有種很特殊的生物叫“小人”,以唯恐天下不亂為己任。

在他們看來,作為前朝皇帝,詩裡寫“黃金臺”,你這是要效法燕昭王,招賢納士弄俺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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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和靖詠梅圖

另外,詩裡面提到的林和靖,本名林逋(967一1028),是北宋著名的隱士。

這位帶著“神之蔑視”光環的牛人,誰都不放在眼裡,什麼皇帝宰相王親國戚,都別跟我廢話,哪涼快哪待著去。

他在西湖孤山隱居時,甚至跟周邊百姓都不接觸,號稱“梅妻鶴子鹿家人”

當然,高冷的人得有兩下子,林和靖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是中國詩詞史上的極致之作,號稱詠梅詩中的逸品

趙顯詩裡提及這位冷得直哆嗦的高士,就有人開始琢磨了,你在杭州當皇帝來著,又提到在西湖隱居的林和靖,你還跟他“寄語”。

不用問,你這是還想“當皇帝”呀!

於是,邏輯鏈條很充分,趙顯就被咔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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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中原文人,數學可能是體育老師教的。

他們忘了一件事兒——這首詩的寫作時間。

元明相交之際的文史學家陶宗儀,在所著《南村輟耕錄》裡,收錄了這首詩,並有批註“此宋幼主在京師所作也:始終二十字,含蓄無限悽戚意思,讀之而不興感者幾希!”

清初的筆記《宋稗類鈔》在涉及此事時,另附一段說明:

“少帝在燕京,淒涼無賴,時,汪水雲以黃冠放還,少帝作詩送之”。

也就是說,這首詩是趙顯在大都時所做,時間在1276—1283年之間,

這時他還沒去上都、甘肅“宜居”,更談不上去薩迦學佛。

等到他因“詩文賈禍”被殺時(1323年),已過去了至少40年,趙顯都從少年變成了垂垂老者。

要是想以此詩賈禍,趙顯的墳頭早就長滿大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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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話實話,蒙古人確實殺人如麻,但弄“文字獄”還真不怎麼擅長。

大概是性格太直率,漢字認識的又少,想懂明白詩文裡,曲了拐彎的隱喻有點費勁。

所以,元雜劇才能如此繁盛,倒是滿族把漢文學弄得一溜透,文字獄也跟割韭菜似的。

當年,南宋詩人

汪元量(字水雲)長期陪伴趙顯左右,那首疑似導致他殞命的詩作,便是二人別離時,贈與他的。

汪元量寫的詩,比趙顯可狠多了,“雲棧遙遙馬不前,風吹紅樹帶青煙。城因兵破慳歌舞,民為官差失井田。巖谷收羅追獵戶,江湖刻剝及漁船。酒邊父老猶能說,五十年前好四川。”

可他啥事也沒有,沒病沒災的活到死。

所以,就連明清文人都有點看不下去了,認為“詩文賈禍”有點牽強,趙顯被殺肯定有別的事。

那還能有什麼事兒呢?你猜!你再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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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成了元順帝的親爹

作為一個掉了毛的皇帝,趙顯死了,就死了吧!

也沒啥可惜的,文學造詣比他高的李後主,不也死了嘛!

可是總有人覺得,趙顯身上得有點啥事兒,結果事兒真的就來了。

也不知道怎麼弄得,趙顯就成了元順帝的親爹了!

元順帝的名號,還是明朝的朱洪武給上的,大概是表揚他挺順溜的,就去北方放馬了。

(按照西藏的傳說,朱洪武是趙顯轉世,當爹的給兒子弄個尊號,也算有情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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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順帝(孛兒只斤·妥懽帖睦爾)

元順帝本名孛兒只斤·妥懽帖睦爾,蒙語意為“鐵鍋”

這就能看出,鐵鍋是蒙古人心中一個挺重要的東西。

這位“鐵鍋皇帝”生前,被稱為“至正帝”“庚申帝”

“至正”是他的年號,“庚申帝”是他出生那年的紀年(1320年),這點很重要。

關於給順帝找爹的事,當然不可能見諸《元史》,所有的記述都是文士筆記。

其中,最早的是元末明初隱士權衡《庚申外史》

書中是這麼記載的:“國初,宋江南歸附時,瀛國公幼君也,入都,自願為僧白塔寺中,號合尊大師。已而奉詔居甘州(甘肅張掖)山寺。有趙王者,因嬉遊至其寺,憐國公年老且孤,留一回回女子與之。延佑七年(1320)年,女子有妊,四月十六夜,生一男子。

明宗適自北方來,早行,見其寺上有龍文五采氣,即物色得之,乃瀛國公所居室也。

因問:“之子所居,得無有重寶乎?

瀛國公曰:“無有。”

固問之,則曰:“今早五更後,舍下生一男子耳。”

明宗大喜,因求為子,並其母載以歸。”

1320年(延佑七年),孛兒只斤·和世㻋(元明宗,順帝的真爹)年紀剛滿弱冠,而趙顯已年滿五十。

身為堂堂元朝皇子,見一個老僧就要兒子,是不是精神有點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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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在《庚申外史》的基礎上,各種幻化愈演愈烈。

不知名的回回女子,咔嚓一下,變成了察合臺汗國的貴族(也就是元順帝的正牌老媽)。

甚至在明永樂年間,還有個占星師寫了這麼一段:

忽必烈偶發一夢,見金龍纏繞殿柱。明日,瀛國公來朝,正好站在那根柱前。

元帝心裡不爽,要殺趙顯。趙顯苦求,最終出家得脫。

行至甘肅,周王(即以後的元明宗)看上了瀛國公的老婆,“愛而納之,末幾生妥懽帖睦爾,明為遺腹也。”

故事編到這兒,總算是費勁巴力的編圓了。

硬生生的,從元明宗要走了兒子,變成要走了媳婦兒,媳婦肚子裡面有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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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這事,便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

參與修史的學者,都反對這一觀點;

而民間士人則堅定的認為,趙顯就是“鐵鍋皇帝”的親爹,妥妥的!

我們先來看看,“鐵鍋皇帝”正牌老爸孛兒只斤·和世㻋(周王、元明宗)的經歷。

延佑初年,和世㻋與時任皇帝元仁宗關係極為緊張,延佑三年(1316 年),和世㻋出巡西北,走到延安乾脆舉兵造反。

叛亂被平息後,和世㻋西逃察合臺汗國。

此後十餘,一直生活在北疆,1329年才得以東返。

如果說,1316年(延佑三年)他與趙顯在河西相遇,弄走了他老婆。

那元順帝這“遺腹子”,四年後

(1320年)才出生,莫非是個哪吒?

而他1329年東返時,趙顯都死了6年了,這回遺的時間更長。

這數學題不難算,“鐵鍋皇帝”的蒙古爹,肯定是個蒙古爹,犯不上非得找個漢族爹。

這種事兒,是典型的“幹不過你,在爹上弄你”的案例。

類似案例還有,“朱棣有個蒙古媽”、“康熙有個漢族爹”,聽個樂得了,別當真!

爹們上班挺累的,就別再找麻煩啦!


參考書目:

《元順帝為宋裔考》魏青鋩;

《南宋少帝趙顯遺事》程亦軍;

《南宋少帝趙顯遺事考辨》王堯;

《元順帝非宋恭帝之子考辨》任崇嶽;

《‘瀛國公史事再考’兼與王堯‘南宋少帝趙顯遺事考辨’一文商榷》李勤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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