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王国维先生在1908年发表的《人间词话》中提到: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王国维先生的三境,个人理解为:第一境:迷惘;第二境:执著;第三境:归真。其实,岂止人生三境,诗词亦然。

提到诗词,世人皆知唐诗宋词,然而仅成书于抗战期间的《全宋词》,就收录了近2万首词作,这让人即使穷尽一生,也无法把每一首都读到。但是,如果我们把两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就容易理解多了。这出舞台剧只有前奏、开篇、中篇、转篇、进篇、结篇、尾声这七幕,却贯穿了两宋词坛数百年的风风雨雨、悲欢离合。


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一、前奏: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公元960年,赵匡胤皇袍加身,建立了立国320年的两宋政权。然而,宋词的历史前奏却可以上推至半个多世纪前的五代十国时期,当时南唐、后蜀的一些王公贵族,继承了晚唐温庭筠、韦庄等花间派词人的传统,相继创作了一大批优秀的词作,冯延巳、李璟、李煜就是其中的代表。

冯延巳为南唐宰相,词风清丽,善写离情别绪,“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就出自其《谒金门》,冯词开创了以景写情手法,对后世影响很大。李璟为南唐中主,词风感情真挚,风格清新,不事雕琢,其《摊破浣溪沙》中的“小楼吹彻玉笙寒”乃流芳千古的名句。

相比之下,南唐后主李煜就要厉害得太多了,其本人甚至可以去竞争中国最优秀的词人。李煜词具有极高的成就,词风以亡国归宋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风格虽不脱花间派习气,但语句清丽,音韵和谐、形象生动、风格鲜明。如描写与小周后的偷情词《菩萨蛮》: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同时,也有一些相思词写得极好,如牵挂入宋迟迟不归弟弟的《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李煜亡国归宋后词作题材广阔、凄凉悲壮、意境深远,如《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又如:《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再如《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相见欢》: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这些名句,深刻而生动地写出了人生悲欢离合之情,引起后世众多读者的共鸣,为后世婉约派的出现打下了伏笔。

三年的臣虏生涯,对李煜来说是无比痛苦的,但是对于词的发展来说又是无比幸运的。若没有这三年,李煜词的成就不会超过前代的温庭筠、韦庄,其本人也不会成为词史上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而被后世尊为“词帝”。但更为重要的是,词的创作不会从“伶工之词”变为“士大夫之词”,宋词也就没有了这样一个凄美奇绝的前奏。李煜归宋两年半后的七夕节,这一天正好是他41周岁的生日,李煜带着所有的爱恨情仇饮下毒酒而去,他留下的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也贯穿两宋,成为每个词人的必答题。而那一江春水,也开始滚滚东流,并最终汇成了宋词的浩瀚海洋。

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二、开篇: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李煜去世时,寇准、王禹偁尚未进入官场,林逋、钱惟演还没有成年,若干年后他们开始尝试创作了一些词作。如王禹偁的《点绛唇》: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寇准的《江南春》: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林逋的《相思令》: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钱惟演的《木兰花》: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以上诸人的作品虽不乏佳作,但总的来说并没有将词更推进一步,那几十年间的词坛仍是一片荒凉。直到李煜去世后六年柳永的出生,宋词才正式翻开了第一页。

柳永原名柳三变,因科举屡试不中而一心填词,并自称“奉旨填词”,50岁前漂泊江湖,倚红偎翠,写下无数动人的词作,引领了宋词的大爆发。如《观海潮》“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至今仍可以成为杭州旅游的广告语,《忆帝京》“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更是堪称男女相思的必读金句。柳永的最重要作品是《雨霖铃》: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可以想象在那个年代,有多少十七八岁的少女拿着红牙板,低吟轻唱“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柳永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职业词人,也是第一个进行全面革新的词人,更是两宋词坛上创用词调最多的词人。他一生大力创作慢词,雅俗共赏,同时以淋漓尽致的铺叙、平淡无华的白描等独特的艺术个性,对宋词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时人称“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

柳永在词的创作上是得意的,但在考场上却是失意的,他21岁时还没有进京参加科举的资格,但当年却有一个14岁的神童一举成名,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叫晏殊。晏殊有“宰相词人”之称,他的词语言清丽,声调和谐,写景重其精神,能将理性之思考融入抒情叙写中。如《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晏殊的第七个儿子叫晏几道,也是一个学霸,与父亲合称“二晏”或“大小晏”。晏几道本可凭父亲宰相的人脉资源做出一番成就,但他却走上了与父亲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在享受了若干年的声色犬马之后沦为落魄公子。比起柳永相对无奈的“奉旨填词”,晏几道才是真正把填词当成了事业的人。晏几道的词语言清丽,感情深挚,多写爱情生活,如《临江仙》: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在柳永首次进京参加科举的前一年,欧阳修出生于江西庐陵,当时谁也不会料到,这个三岁丧父的孩子日后会成为一代重臣,并继承发扬了韩愈、柳宗元倡导的古文运动,成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唐宋八大家北宋的6个席位,欧阳修及其门人就包揽了5席(这其中包括苏轼这样的大文学家和王安石这样的大政治家,只有苏洵除外)。欧阳修不是一心填词的柳永和晏几道,但其词却能扩大抒情功能和改变审美趣味,如《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更是一个诲人不倦的师长,就如在《生查子》中写的那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样,他即将引领着苏轼、秦观等词坛大家,闪亮登上宋词的历史舞台。

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三、中篇: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欧阳修50岁那年身为主考官时,对一个20岁的进士考生下了这样的评语:他日此子文章必独步天下,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其实何止文章,此人的诗词、书画竟无一不精,能治大国,亦可烹小鲜,堪称不世出的“奇才”与“全才”。这个青年,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坡居士苏轼。

苏轼之前,词坛只有婉约一派,在当时人们的心中,词应该是柔软细腻的,或是“晓风残月”的清冷,或是“独上高楼”的孤寂,就算范仲淹用边塞诗的手法写过“将军白发征夫泪”,也没有成为主流。苏轼会写婉约词,而且写得极好,一首“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洗尽了兄弟间的离愁别绪,并尽废其他中秋词;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江城子》)则在千年后依然让人为其对亡妻的挂念而伤心感怀。

但是,历史注定要让苏轼站在婉约的对面,在经过“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的探索之后,他即将竖起一杆大旗,上书“豪放”二字,并纵声长啸: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念奴娇》)。

苏轼在词创作上的成就是巨大的,他继柳永之后对词进行了全面的改革,最终突破了词的传统格局,提高了词的文学地位,使词从音乐的附属品转变为一种独立的抒情诗体,为词开拓了全新的境界,从根本上改变了词的历史发展方向,堪称词坛第一人。从此以后,在低吟“晓风残月”的十七八岁少女身边,又多了铁板铜琶高唱“大江东去”的关西大汉。

50岁的欧阳修引出了20岁的不世奇才苏轼,而苏轼则在50岁那年引荐了一个太学博士,这个叫秦观的人日后成为了婉约派的一代词宗。秦观字少游,虽然不像民间传说中的那样是苏轼的妹夫(历史上并无苏小妹其人),但却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在词学上的成就极高,苏轼称他有“屈宋之才”,其词具有含蓄缜密的韵味,对词中的字句多加推敲和修饰,用精美凝练的辞藻,写出凄迷朦胧的意境。比如《鹊桥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有意思的是,老师是豪放派的开创者,得意门生却是婉约派的掌门人。

苏轼、秦观这对师徒在十几年后相继去世,此时的词坛多少有些青黄不接,直至贺铸和周邦彦的出现。贺铸自称是盛唐著名诗人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作者)之后,写词用韵严谨,刚柔兼济,富有节奏感和音乐美,兼有豪放、婉约二派之长。如《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这首词在描绘春花秋月之时语言浓丽哀婉,在写“闲愁”之时则意境悲旷高远。

苏轼去世后的第四年,北宋成立了一个专门负责谱曲作词的机构——大晟府,虽然它只存在了短短15年,却催生了一批“大晟词人”,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周邦彦。周邦彦精通音律,曾创作了不少新词调。作品多写闺情、羁旅,也有咏物之作,格律谨严,语言曲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后来被格律词派词人所宗,后世称为“词中老杜”。传说他因与宋徽宗、李师师有一场旷日持久的三角恋而被赶出京城(在《水浒传》中变成了浪子燕青),临行前写下了《兰陵王》: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这是一首离别东京汴梁的佳作,很快就在当时传唱开来。

这是一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的时代,可是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北方的铮铮铁蹄,即将踏遍这花团锦簇的万里河山,让繁华的北宋从此在历史的长河中远去。而宋词也因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急速转向,开启了崭新的一篇。

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四、转篇: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公元1127年,崛起于白山黑水的金国南下灭了北宋,史称“靖康之变”。这冷冰冰的四个字,埋葬了“晓风残月”,埋葬了“罗幕轻寒”,更埋葬了北宋百余年的繁华,两宋也由此进入南宋这下半场。宋徽宗赵佶在被俘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境内)期间曾写过一首《燕山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或许,历史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从李煜的“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到赵佶的“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百余年的光阴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

金兵入侵时,无数北方宋人被迫南渡,在长长的队伍中,有一个中年女子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就是43岁的李清照。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李格非是“后苏门四学士”之一,18岁嫁于宰相赵挺之第三子赵明诚,夫妻伉俪情深、志趣相投。金兵入据中原后,夫妻二人在辗转流亡时接到南宋政权的任命,明诚却不幸在上任途中故去,李清照从此孤身飘零江湖,后半生史载不详。李清照的词风前后变化极大,前期多写悠闲的爱情生活和自然景物,韵调优美。如《一剪梅》: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后期则多慨叹身世,忆乡怀旧,情调悲伤,如《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对于李清照来说,“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时代仿佛还在昨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闺怨情怀好像还在眉头,江山却已是风云变幻,只能“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她失去了热恋的故土和爱人,却没有失去一颗热爱文学的心。李清照毫无疑问是中国第一女词人,其词在群花争艳的宋代词苑中,独树一帜,自名一家,为婉约派一大宗。

靖康之变后的第15年,39岁的岳飞注定无法迎来他的不惑之年,这位抗金名将在临刑前只写下了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或许,戎马倥偬都已成为过去,还我河山只是远逝的梦想,只有那首《满江红》依然在心中澎湃激昂: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南宋建立第27年,一个叫陆游的考生因受秦桧的排斥而被踢出进士榜单,但是他并没有怨天尤人,反而终生矢志不渝地爱着这个醉生梦死的王朝。陆游的词绝大多数都充满了战斗气息及爱国激情。如《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值得一提的是,陆游的婉约词也写出得极好,如因母命被迫与表妹兼妻子唐婉离婚后,多年后深爱的双方在沈园相遇,当陆游接过唐婉亲手递来的那盏黄藤酒,一首凄婉动人的《钗头凤》禁不住在心中流淌: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北定中原”是陆游一生的理想,然而他诗中“楼船夜雪、铁马冰河”的边塞情怀只能属于千百年前的强汉盛唐,与“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南宋小朝廷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他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后人,在临终前依然念念不忘,并叮嘱家人“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陆游才气超然,一生的诗作要远多于词作,其词特点是将梦境的理想与悲凉的现实构成强烈的对比,充满了壮志未酬的幽愤,他是伟大的爱国诗人,在两宋词人中亦属佼佼者。

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五、进篇: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陆游落榜那年的状元是22岁的张孝祥,他是唐代诗人张籍(“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作者)之后。可以说,豪放一派,上承苏轼,下启辛弃疾,中间过渡的就是张孝祥。他的代表作是《六州歌头》: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可惜天妒英才,张孝祥去世的时候只有38岁(比岳飞还少一岁,那时的辛弃疾刚到而立之年)。如果张孝祥可以活得久一点,也许就会与辛弃疾平分秋色,让南宋词坛再增光彩。但可惜的是,历史没有“如果”二字。

岳飞冤死于莫须有罪名后仅仅19年,金国再次大举南侵,烽火扬州路,北方遗民奋起反击,虽然没有当年岳家军的风采,却出现了一位接替苏轼的词人——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如果说苏轼是文坛英杰,那么辛弃疾便是武林魁首。这位出生于沦陷区的山东青年,23岁时率领50余人突入5万敌军大营,生擒叛徒千里归宋。这是何等的豪迈雄壮,何等的气吞山河!辛弃疾是真正喋血沙场之人,写出的词自有一股杀伐之气。如《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又如《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辛词的重大贡献在于内容的扩大和题材的拓宽,如果说苏轼是以诗入词,辛弃疾则是以文入词,而随着内容、题材和感情基调的变化,辛词的艺术风格也呈现出多变的特点。虽说他的词主要以雄伟奔放、富有力度为长,但写起传统婉约风格的词也十分得心应手。如《青玉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再如《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此外,他在退隐山居期间还写下了许多优美的田园词,如《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再如《清平乐》: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总体来说,辛弃疾是民族英雄和豪放派的著名词人,与苏轼合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

辛弃疾和陆游有着相同的理想和志趣,两人结成了忘年交,此外,他还有一个来自欧阳修家乡的小弟,这个人就是刘过。刘过,江西庐陵人,字改之(金庸在《射雕英雄传》最后郭靖给杨过取名的时候,就明显是受刘过名字的启发)。刘过终生布衣,朋友圈却十分高大上,早期作品虽不乏“风雨渡江”、“不日四方来贺”等雄壮之语,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只能发出一句“终不似,少年游”的无奈叹息。

这一时期,因国势倾危和北方领土的沦丧,高扬爱国主义成为了宋词的主流,吟风弄月的题材日益走向衰微。可是由于南宋小朝廷偏安江南,不思进取,多少豪杰只能“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此时,距离两宋最后的光景已不足百年。

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六、结篇: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烽火扬州路后15年,22岁的姜夔路过扬州,自度一曲《扬州慢》以悼念逝去的“十里春风”。姜夔之前的词人很多,但是能谱曲的只有柳永、周邦彦等廖廖数人,现在则是姜夔接过他们笔的时候了,他仅在《白石道人歌曲》中就有17首自谱曲目。姜词情意真挚,格律严密,语言华美,清幽冷隽,有以瘦硬清刚之笔矫正婉约词媚无力之意。如《扬州慢》: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再如《暗香》: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姜夔是真性情之人,无论是对残破的河山,还是对婉转工丽的词曲,或是对心仪的女子,都保留着一份痴情,可惜其命途多舛,半生飘零,晚景更是凄凉惨淡。

姜夔逝后30年,杭州城墙上的一首《莺啼序》惊艳了全城,这是宋词里最长的调子,共240字,约相当于两首半《念奴娇》,词的作者叫吴文英。吴文英的很多作品非常像李商隐的《无题》,读起来很美,解释起来却很朦胧,故有“词家李商隐”之誉。如他的《唐多令》: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这首词简白如话,即使现在放进流行歌曲里也毫无违和感,但理解起来却颇有难度,许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这竟然来自一句宋词。

吴文英在杭州城墙题《莺啼序》后的第21年(公元1273年),南宋襄阳守将吕文焕在樊城失守以后独木难支,为避免遭受屠城的命运而被迫向崛起于漠北的元朝投降,历时六年可歌可泣的襄樊保卫战终以失败告终(看过《神雕侠侣》的对此应当有所了解)。襄樊失守后,南宋门户大开,元军由汉水入长江沿江长驱直入攻击临安,并在又一个六年后的崖山海战中消灭了最后一支抵抗武装,南宋丞相陆秀夫(与文天祥、张世杰并称“宋末三杰”,据考证是陆游之后)背负小皇帝跳海殉国,立国320年的两宋王朝最终从历史的舞台上谢幕。然后,宋词的历史却并没有终结,南宋众多遗民誓不与新兴的元朝合作,他们创作怀念故国的词作仍在元朝延续,这正如姜夔写得那样: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我心中的宋词:如果把宋词看成一出舞台剧

七、尾声: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南宋灭亡时,“元曲四大家”之首的关汉卿已经45岁,元曲、元杂剧已开始在大一统的中华大地落地生根,但是宋词的生命还在挣扎延续着,直至随着南宋遗民的垂垂老矣而终于在历史的长河中远去。

山河破碎,似风中飘絮;身世浮沉,如骤雨打萍。此时的人们,只能“留取丹心照汗青”,哪里还会再出奉旨填词的柳三变或是铁板铜琶的苏东坡呢?但是刘辰翁、张炎等人,仍在低低叹息着“缃帙流离,风鬓三五,能赋词最苦”、“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张炎是南宋勋贵之后,其六世祖张俊是南宋“中人四将“之一,也是杀害岳飞的元凶,与秦桧、王氏(秦桧妻、李清照舅表妹)、万俟呙四像至今仍跪于杭州西湖岳王庙前。张炎前半生锦衣玉食,宋亡后的后半生漂泊落魄,一直在“北上求官”和“南下守节”的选择中痛苦地纠结,最终以南宋遗老之身死于临安。同样老死于南方的遗民还有南宋灭亡前五年中进士的蒋捷,他在南宋亡后隐居不仕,不得不用那支写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笔,为人写字以求生存。

这是两宋词人的末路,也是宋词的结束,正如蒋捷的《虞美人》: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词,三场相同的雨,却因年龄与世界观的变化而给人带来三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其时何止两宋词人,曾写出《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的金国唯一词坛大家元好问,也在金亡后回乡隐居,并潜心著述而不仕。

蓦然回首,这三百余年的宋词史,就如同蒋捷听的那三场雨,初时缠绵悱恻,中间磅礴苍茫,临近尾声则只剩下点点凄凉。虽然后世对宋词能否作为两宋的代表文学存有争议,却一致公认词在两宋时期达到了历史的巅峰。其实,无论是凄美的婉约还是磅礴的豪放,宋词早就随着摆脱了时光的束缚,并随着文学的一脉相承而走入民间、走进心田、代代传颂、直至今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