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蓋違章建築的人,都做著一個包租婆的夢


每個蓋違章建築的人,都做著一個包租婆的夢

每個蓋違章建築的人,都做著一個包租婆的夢

被改建的房子,和難以預測的命運。/圖蟲創意


不是所有漫不經心的改造都會指向一個沉痛的後果,但哪怕是有萬分之一的幾率,落在普通人頭上,也是百分之百的煩惱甚至苦痛。

這時候,希望平時細心到能把一條街的廣告牌都換成同一模板的有關部門們,也能嚴把監管關,讓我們周遭的建築少一點任性,都能穩穩矗立在“安全”這條底線之上。

每個蓋違章建築的人,都做著一個包租婆的夢

眼見起高樓,眼見樓塌了,這大概是身居都市的人們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景象。

3月7日晚上七點多,夜幕已經降臨,位於福建泉州鯉城區的欣佳酒店突然坍塌,巨響之後,七層高的建築化作一片瓦礫。更讓人揪心的是,欣佳酒店還是當地的集中醫學觀察點,客房裡居住著來自重點疫區和有相關旅居經歷的人員。

最終,事故一共造成29人死亡,42人受傷。

每個蓋違章建築的人,都做著一個包租婆的夢

截圖為搜救現場。/@梨視頻


幾天前,隨著現場搜救結束,事故調查組給出初步調查結果:

“該項目未履行基本建設程序,無規劃和施工許可,存在非法建設、違規改造等嚴重問題,特別是房屋業主發現房屋基礎沉降和承重柱變形等重大事故前兆,仍然心存僥倖、繼續違規冒險經營;地方相關職能部門監管不到位、‘打非治違’流於形式,導致安全關卡層層失效,最終釀成慘烈事故。”

根據媒體調查,這座鋼結構建築最初只有四層,2017年,它的主人大膽將其改建為七層,並進行了內部裝修。

在中國新聞網的一篇報道里,一位失去兩名親人的事故親歷者反問:“為什麼那個酒店不合格,還要給我們去住呢?”

如今,在網絡地圖上搜索,這家酒店的名字已經變成灰色,後面跟著“暫停營業”字樣。而在街景模式裡,還能看到這棟經過老闆改造的建築,站立在街道的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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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3日,倖存者王濤返回現場,跪在封鎖線外對著已成廢墟的欣佳酒店磕了三個頭。他的父親和表弟在此次事故中遇難。 /@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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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搖欲墜的改建房

事故發生後,媒體的目光一時聚焦在酒店楊姓主人身上——如果沒有他的改造,這棟建築的命運也許不至於如此慘烈。

上游新聞的一篇報道,記錄下值得玩味的細節:高大的羅馬柱,擺放在院子裡的花草,以及迎合當地時髦在屋頂裝上避雷針,楊家自建的小洋房本身也呈現“自由”的風格。

對於有過農村生活經驗的人來說,這樣的混搭風一定不陌生。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把中式的、西式的、傳統的、現代的各種元素捏合在一起,早已成為中國鄉村建築的一大流派。

如果說這種隨心所欲的風格放在低矮的村居上,還能作為一個家庭財富的象徵,那麼當它運用在高層建築時,造就的或許就是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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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農村,自建房、改建房很常見。/圖蟲創意


在任性蓋房這件事上,欣佳酒店不是頭一個,更不是最後一個。

2018年,大連一小區的居民發現住宅樓的樓頂上出現了一座小房子,還總能望見一個孩子在房子周圍奔跑。根據《半島晨報》報道,蓋房的是住在頂層的居民,因為孩子患有自閉症,會不受控制地蹦跳、哭鬧,鄰居不勝其擾。

隨著孩子逐漸長大,不得已之下,家人才在樓頂蓋了一座小房間,供孩子玩耍。

如果說這樣的加蓋還算情有可原,那座曾經出現在北京的著名的“樓頂花園”,就要讓城市裡的蝸居一族又酸又氣了。

京城西北角,一位業主用了六年時間在樓頂上搭出一座假山,水榭樓臺,樣樣俱全。《北京晨報》報道這樣描述:“這個頂樓上面蓋的這個別墅外邊還披著一層岩石外衣,上面還有小樹,乍一看還以為是個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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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除都花了大半年,不知道是怎麼建起來的。/@法制日報


更讓人歎為觀止的是,在這層岩石外衣下,還別有洞天。業主拆去了原本位於樓頂的二層小樓,將其改造成一座“假山別墅”,其中隱藏了上千平米的建築,甚至還包括一個唱歌房。

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這座空中別墅所帶來的滿足感可想而知,不過這種快樂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其他業主的痛苦之上——樓下的住戶不僅要忍受唱歌房裡的夜夜笙歌,還在漫長的建設期裡遭受漏水和噪音的折磨,更時刻擔心這座假山給整棟樓帶來的隱患。

正如春晚小品上,鞏漢林飾演的房主以為交了裝修保證金就可以肆意裝修,指揮黃宏飾演的裝修工人東一錘子西一錘子,把原本牢牢固定在科學和規則上的建築安全,生生砸成了“蜂窩煤”。

每個蓋違章建築的人,都做著一個包租婆的夢


從農村到城市:想象力的遷徙

安全因素之外,這種自由改建還呈現出一種怪誕的美學風格。

在農村,建築的傳統幾乎已經被徹底割裂,富裕起來的村民希望把能想到的一切要素加入到新居之中。

於是,在今天的村莊,我們再難見到規整的院落,當然,也不會見到真正的西式住宅,取而代之的是夾在二者之間的怪異產物——

門前擺著量產的石獅子,轉過影壁,又是一排刻有浮雕的羅馬柱,顏色豔麗的瓷磚和閃亮的玻璃幕牆突兀地鑲嵌在牆壁上……這是賴以彰顯財力的鄉村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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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又統一,很難總結出一種明確的建築風格。/圖蟲創意


在城市,私搭亂建起初則來自於最基本的空間需求。

有統計顯示,改革開放之初,中國城市居民人均居住面積甚至不足5平米。隨著經濟騰飛,城市化加速,大雜院加蓋、搶佔筒子樓樓道成為八九十年代熱門的社會議題。

美感和安全總要讓位於生活。

作家劉恆曾在小說《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中安排了這樣的情節:住在大雜院裡的張大民為了解決婚房問題,不惜與鄰居打一架,終於完成在院子裡加蓋一座小屋的大業。但礙於不能砍樹的規定,又不得不將一棵樹保留在小屋中央。

“床架子勉勉強強塞進去,放不下床屜,讓石榴樹擋住了……屋裡剩了窄窄的一條兒,什麼也放不下,就擱了一盆綠蘿,頓時春意盎然。”

後來這段故事被搬上熒幕,多少衚衕裡的觀眾在張大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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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空間需求無法得到滿足的人們,只能寄望於私搭亂建。/《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和北京的衚衕比起來,上海的老弄堂在擁擠程度上有過之而無不及。作家任曉雯是這樣描述三十年前的弄堂人家的:

“阿孃住在閘北。屋棚跟稗草似的亂長,弄堂窄到撐不起晾衣杆。偶有一兩隻家養雞,從連綿的屋頭頂上撲騰而過……推門,上樓,一過道的畚箕、鉛桶、刀砧板、煤球爐、塑料面盆。再爬半截木梯,便是三層閣。”

於是,向改建要空間成了那個年代城市居民的必然選擇。搭建雨棚、擴張陽臺、佔用樓道……經歷過筒子樓時代的中國人,對這樣的作為並不陌生。

時至今日,隨著居住條件改善,城市改建又服務於更優質的生活方式:花圃被老人改成菜園,樓道開疆拓土打一層隔斷,變成電動車車庫或者鞋櫃,違章建築霸佔綠化帶、消防通道,一樓豎起一圈簡易籬笆就成了一家獨佔的都市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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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樓頂要是沒幾個菜園子,都住不習慣。/圖蟲創意


《人民日報》在一篇評論中批評道:“私搭亂建現象,人們不會覺得陌生,因為這在許多城市小區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形形色色的違章建築把城市小區變成了‘大雜院’,成為城市治理的‘老大難’問題。”

而當城市一點點擴張,邊緣的村莊也被吸納到城市中來時,新一輪的擴建改建加建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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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土寸金的自建房屋

2014年9月,山西省太原市小店區,一個農民自建房工地發生倒塌事故,救援人員從廢墟下救出十五人,其中三人死亡,兩人重傷,其他獲救者也有不同程度的輕傷。

一個月後,與山西相鄰的河南,省會鄭州城郊的一個村莊,也發生了相似事故。一棟在建的七層建築垮塌,將十幾名工人掩埋。在當時《河南商報》一篇報道里,有附近村民猜測,房主可能是為了多要拆遷補償而選擇加蓋。

事實上,鑲嵌在中國城市中的大大小小的城中村,早就一再突破自建房的極限,不斷刷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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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線天、握手樓,這樣的建築有很多個名字。/圖蟲創意


早年間的打工者,總會懷念初到陌生城市時落腳的“握手樓”,儘管那裡逼仄、潮溼、昏暗,卻有著親民價格,而勇敢的房東們也憑藉加蓋後的翻倍租金,以及隨後的拆遷補償,實現了財務自由,成為流傳在都市裡的財富神話。

這個聽上去雙贏的故事,唯獨忽略了安全。


沒有圖紙,更沒有驗收的改建房、自建房,不但在審美上千瘡百孔,在安全性上更是搖搖欲墜。如果在監管這一環上再出現空白,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但話說回來,如果我們是一夜之間變成市民的城中村村民,面對洶湧而來的租客,又有多少能忍住不在宅基地上多蓋幾層呢?

學者馮原在《被壓迫的美學:視覺表象文化批評》一書中闡釋了這種心態:“城市飛地中的農民們不想成為市民,是因為他們意識到農民身份要比市民更容易要到城市地租增值中屬於他們的份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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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D的背面是什麼?/圖蟲創意


在另一篇文章中,馮原描繪了珠三角製造業之都東莞在建築視覺上的變化:

“由村舍和貼瓷片的新式洋樓構成第一道建築‘岩層’,然後是突兀的工廠和鱗次櫛比的工業廠區,它們就像切葉蚊的巢穴……之後就能看到新興小鎮的奇觀,它們構成了一系列滿足感官的終端設備。各種飲食娛樂行業林立,五花八門的拼貼式建築夾雜著最新落成的超級五星酒店。”

鱗次櫛比的城中村,成了沿海發達城市最醒目的城市景觀,野心勃勃的房東和委身其中的住客,難道真的沒有察覺到不安全的因素嗎?還是因為經濟原因而不得不暫時把安全拋諸腦後呢?

答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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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應該是建築的底線

女星江一燕耗時六年的建築作品,儘管一舉斬獲“美國建築大師獎”,但最終仍被定性為“未依法取得規劃審批手續”的違章工程,一時成為互聯網上的笑談。

下到普通人,上到明星,可能每個中國人心底裡都藏著一個建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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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房子的事,非專業人士請勿入。/圖蟲創意


在醫學、教育、藝術等領域,我們能夠尊重專業,為什麼在蓋房子這件事上,卻偏偏就有那麼多人認為自己能插上一腳呢?

尤其當主體從個人變為建築公司甚至地方政府時,任性的後果也在擴大。

2006年,賈樟柯的《三峽好人》上映,電影的結尾,這個極度沉重的現實故事裡摻入魔幻一幕:一座紀念碑在火箭的助推下升入天際。

很多觀眾不知道,這座奇怪的建築真實存在於現實中:

為了紀念三峽移民搬遷,重慶奉節建起這座移民紀念塔,在2003年完成三十米高的主體結構,遠遠看去,形似繁體“華”字,所以也被稱為華字塔。

賈樟柯也許不會想到,這座紀念碑始終沒有完成,成了一座怪異的爛尾建築。電影上映的三年後,十三層的紀念碑在爆破中倒下。今天,我們只能在電影的影像裡回顧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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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峽好人》中出鏡的“華字塔”。


2009年6月27日,上海一棟13層的在建住宅樓整個倒塌,這就是被熱議一時的“樓倒倒”,一個月後,一場大雨,讓成都的兩棟居民樓斜靠在一起,又成了網民口中的“樓歪歪”。

如果按揭半輩子換來的是這樣兩棟房子,不知房主要作何感想,不過,現實奔跑的速度總能超越我們的想象力。

去年八月,杭州地鐵施工發生滲漏水,導致路面塌陷,兩棟居民樓牆體開裂。如此險象環生的一幕發生後,網上竟然出現不少羨慕的聲音:這幾棟樓的居民可以拆遷了。

看來,拆遷過後房價飆升帶給杭州人的印象,要比樓房開裂還要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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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28日上午,深圳羅湖區一棟樓房出現傾斜坍塌。/@梨視頻


無獨有偶,在深圳羅湖區,一棟公寓樓發生沉降傾斜後,也有中介嚷嚷著要漲價,甚至造出“塌區房”的概念。後來有關部門專門發佈一則特別提示:房屋所有權滅失的,不能辦理轉移、抵押登記。

房子失去了基本的居住功能,卻讓一群人拍手叫好,聽上去多麼荒唐,可要是得知當年上海的“樓倒倒”售價是每平米一萬四千元,再對比現在同地段的價格,我們對這種荒唐是不是也能多一分理解。

不久前的3月12日,河北衡水的一位農民騎電動車撞在村口防疫點的鋼絲上,不幸身亡。根據報道,這裡當時沒有人值班,只是在鋼絲上繫了紅綢和舊毛衣,旁邊豎著警示牌。


每個蓋違章建築的人,都做著一個包租婆的夢

圖/@紅星新聞


嚴格地說,這根鋼絲還算不上私搭亂建,但它們背後對於一切營建法則的漠視是相似的。不是所有漫不經心的改造都會指向一個沉痛的後果,但哪怕是有萬分之一的幾率,落在普通人頭上,也是百分之百的煩惱甚至苦痛。

這時候,希望平時細心到能把一條街的廣告牌都換成同一模板的有關部門們,也能嚴把監管關,讓我們周遭的建築少一點任性,都能穩穩矗立在“安全”這條底線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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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曹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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