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积山133窟,门口正中,一组宋代造像。
释伽牟尼轻轻躬下身子,伸出右手,想去抚摸自己离别了六年的孩子——罗睺罗。
六年前的一个夜半,妻子和孩子正在熟睡,他看了一眼然后狠心转身,离开了皇宫,来到了深山进行苦修。
罗睺罗是释伽牟尼起的名字,是“潜在的障碍”之意。他想出家,想离开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但尚在襁褓的孩子毕竟是一种牵挂,一种障碍。
谁不想揽你入怀,谁不想伴你成长,谁不想牵你小手,谁不想听你欢笑。
释伽牟尼有“无我”胸怀,尘世的各种苦痛必须要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众生苦痛,苍生有疾,何处寻脱解之道?
释伽牟尼毅然转身离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熟睡中的孩子,醒来已经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自己的父亲。
六年,六年。
六年,对世间轮回不过是匆匆一瞬。
但是对于父子之间,特别是幼年的父子之间,无疑是慢慢长夜,慢慢长日。
罗睺罗对于父亲的思念如同其他孩童一样,希望被有力的臂膀高高举起,希望骑在父亲宽阔的肩头。
我不相信释伽牟尼在皓月当空,漫漫长夜时,他的思念不会回到王城,不会去想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他在度化鬼子母的时候,肯定会想到自己的孩子。
是否已经牙牙学语,是否蹒跚学步,是否蹦跳玩耍,是否庭院嬉戏。
我的孩子,你可还好?
六年后,释伽牟尼思维成道,大悟成佛,成为天地间的圣人。
他回到王舍城,回到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民众倾城而出,对释伽牟尼顶礼膜拜,他已经成为了万众敬仰的佛陀。
庄严威仪!
释伽牟尼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的孩子罗睺罗。
他的心中突然掀起了波澜,六年的苦修只是把他自己的心结埋在了心灵的最下层。
今天,在不经意之间,在父子眼神对望的一刹那,这个心结突然间翻动起来,像大海里的浪花,澎湃如潮,不可自抑。
他站起身,向罗睺罗走来,他忘记了自己是是一个佛陀,忘记了周边听法的信众,世间陡然宁静。
他是一个父亲、一个离别自己孩子六年的父亲。
心中的迫切,步伐不由得匆匆。
罗睺罗也从人群中挤出来,向着释伽牟尼也是匆匆走来。
父子相遇
高大威严的释伽牟尼和尚是儿童的罗睺罗。
释伽牟尼身躯微微前躬,伸出手去抚摸自己的孩子。
这个抚摸,他期待了六年。
释迦牟尼躬下身躯,伸出右手,想去抚摸和自己离别了六年的孩子,或许,从他转身离别妻子的时候,就在期盼着这一刻。
他自己的离别之苦,他对孩子的歉疚,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他的手,落到了罗睺罗的头顶。
罗睺罗站在父亲身侧,轻轻低下头,接受父亲的抚摸。
罗睺罗年幼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由姨母抚养长大,父亲的爱他也期盼了很久、很久了。
心中的千般委屈一时间涌上心头,少年的心怎么能承载这么长的离别。
释迦摩尼任泪水横流,罗睺罗任哭声呜咽。
这一刻,崇高的佛褪去了光环,成为了一个人间的父亲。
父亲,这是人间俗世赋予他最激动、最亲切、最温暖、最幸福、最长久、最永恒的身份。
人生有八苦,其中有“爱别离”,就是和相爱的人、喜欢的事离别。
超尘离世的佛也不能脱了这个俗念,“离别”对他何尝不是一个痛苦。
“菩萨去家,有思亲之供”,这是北周文学家庚信写的《秦州天水郡麦积崖佛龛铭》中的语句,意思是说:菩萨(释迦牟尼成佛前的称呼)离开家的时候,十分思念自己的父母双亲,就摆起贡品,点燃香烛来遥寄自己的思念。
思亲可以有供,而思念自己孩子的时候如何寄托呢?释迦牟尼只能是在心中无数次的刻画自己孩子的模样:我的孩子,你可安康!你可在岁月里成长!你可在阳光下奔跑!你可在姨母的怀抱里撒娇!
我清晰地记得你襁褓中的模样,也无数次梦到你现在的模样!
今天揽你入怀,让我抚摸你可爱的脸庞,拭去你委屈的泪水。
孩子,原谅父亲的不辞而别,原谅离别造成的悲伤。因为父亲担负着为众生解脱苦痛的使命,只能忍心离别。
今天,让我们父子不在离别,让我永远陪伴在你身旁,看着你每天成长。
佛国庄严,又怎能拒绝父子情长。
让你的成长,永远注入我醇厚的目光。
(注:罗睺罗后来被度化为沙弥,成为释迦牟尼佛的十大弟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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