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半年即失業,只是這個湖北碼農倒黴的開始


畢業半年即失業,只是這個湖北碼農倒黴的開始

畢業半年即失業,只是這個湖北碼農倒黴的開始

3月2日,在湖北宜昌待了44天,向陽回京的期待被耗盡了。


此時的他,在家遠程視頻面試了5份工作,全部掛掉,第6份面試的時間沒確定。和往常一樣,上午9點左右起床後,向陽打開電腦上的視頻資料,複習JAVA基礎、多線程、框架等知識——這是他待在家裡唯一充實生活的方式。


11點左右,父親走進房間,告訴他:據說今年湖北人都去不了北京了。


向陽的第一感覺是不相信。此時的宜昌,已經持續4天沒有增長疑似、確診的病例。他生活的村莊,疫情防控嚴密,沒有爆出任何感染、確診的消息。


他本能的認為,疫情很快能控制住,“不會封那麼長時間。”


儘管如此,他心裡忍不住擔心,聽著視頻裡源源不斷蹦出的聲音,這些信息始終進不了大腦。


到中午吃飯,桌上擺著魚、肉、青菜,向陽沒有胃口,扒了一碗飯回到房間。他想反駁父親說的話,在微博上搜索“湖北人返京”,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網友控訴自如擅自凍結湖北籍租客的房屋密碼鎖。


凍結密碼鎖的理由是,前一天官方下令:在湖北人員一律不得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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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心裡一陣絕望。再過7天就是向自如續交房租的日子,一交就是8000元,而他現在身上,只剩下2萬塊。


他第一時間聯繫合租的室友,說自己不準備再回北京,麻煩幫他打包行李寄回宜昌。並給室友轉賬3000元彌補,建議他儘快找一位新室友。室友理解他,收下3000元錢,答應幫他打包行李。


只是3天后的3月5日,村幹部挨家挨戶統計“困在湖北的在外務工人員的信息”。向陽的心裡燃起希望,他有預感,湖北在4月前會解封。


他再次聯繫上室友,說要續交房租,打算搏一把,“湖北在6月前解禁,就繼續北漂,如果6月還不能回北京,以後就留在湖北了。”


留在湖北,對向陽來說,意味著未來要過“提線木偶”的生活——聽父母安排,考公務員,相親結婚、買房生子。這種被掌控的感覺,他不想要,“感覺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著一樣。”


他喜歡自己做主的生活,諸如大學不願意考公務員,考研去了北京。考上了第一志願——北京郵電大學,選的是最喜歡的計算機技術。


但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後悔來北京讀研、工作。


而讓他忍不住後悔的直接導火索,是社會給他上的第一堂課——2019年12月25日,北郵畢業半年後,他被某二手車公司(以下簡稱公司)裁了,美其名曰: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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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去年年底的“優化”鬧出了很大的聲響。2019年12月22日開始,脈脈上不斷出現針對公司的爆料,最後升級為:裁員比例在50%以上。


公司CEO沒有否認,他回應:在寒冬背景下,人員優化是降本增效的最佳行為。“需要在冬天多儲備點糧食。”


首當其衝的優化對象,就是向陽這類應屆畢業生。他6月份剛從北京郵電大學計算機技術專業碩士畢業,7月1日入職公司擔任JAVA研發工程師。


按照公司要求,試用期6個月,2020年1月1日即將轉正。


距離轉正還有7天,12月25日上午11點,向陽被組長找去談話,嘴裡說著“隨便聊聊”,雙腿一直沒停下來,帶著向陽下二樓,穿過一樓的嚴選店大廳,到隔壁大樓二層,因為不常去,組長在二樓探頭找了好幾個會議室,才找到正確的會議地點——裡面坐著部門大領導以及HR。


向陽察覺到會議室的氛圍不太一樣。大領導率先開口,提到向陽馬上要轉正,但公司有盈利的目標,要開源節流,每個部門小組至少有一個優化指標。經過斟酌和績效評比,向陽成了小組12個人裡唯一一個被優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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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沒聽說公司有裁員的風聲,沒經歷過這種裁員的陣仗,不知道怎麼開口。


HR接上領導的話頭,告訴向陽:鑑於沒有轉正,公司願意提供半個月工資的賠償。組長、部門領導、HR三個人主動說,以後找工作,會幫向陽內推。


懵懂之間,向陽聽著HR的指引,填寫早已準備好的離職申請書,在離職原因處寫上:個人原因。並答應在2天內完成交接。


優化過程一路順暢,不到40分鐘就談妥。等向陽走出會議室,剛好碰上午飯時間。


此時的向陽,沒有意識到年底失業意味著什麼,“大環境不好,程序員被優化很正常。”


和往常一樣,向陽在樓下,等著和小組2名同事一起去吃中餐,路上閒聊時,他說自己被優化了。


相較於向陽一臉平靜,反倒是兩名同事驚訝了:“公司要優化,一般不會找應屆畢業生吧!”


向陽分析起自己的原因:每天做的工作都是簡單的小需求開發,修補數據庫,表現並不好。“當時找工作太隨意了!要幹什麼,想幹什麼都沒有想過。”


他想利用這次機會,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


當下,向陽沒把失業當一回事,保持原有的工作節奏,晚上8點半和同事一起下班,也沒準備收拾東西帶回家,他的工位上除了公司的電腦,屬於自己的東西只有一個水杯和一本《代碼整潔之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公司多待2天有什麼意義,他手裡的工作在項目中根本可有可無,即便自己什麼都不幹,項目也能順利進行。“手裡的工作跟同事說一聲就行。”


以至於最後2天,他和以前一樣,日常工作是看產品需求,修改修改企業內部數據的小字段,完成一兩個小需求開發,用他的話說:沒有難度,毫不費力!


直到12月27日下午5點,他才真正體會到失業的感覺。整個下午,他歸還公司的電腦、顯示屏等設備,交還門卡,註銷了內部賬戶信息,在一樓大廳提交離職材料,看到好幾個人在排隊辦離職。


背上雙肩揹包走出大樓那一瞬間,看著陰沉的天空,他的心情突然沉重,開始自責:我是不是不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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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對自己在公司的工作表現一直不滿意。


9月初,當時入職2個月,他萌生了強烈的離職衝動。每天做的事情讓他感覺不到成長,“當時就有預感,公司如果經營不好,就會裁掉我。”


他跟同事表達迷茫,對方告訴他,都是過來人,推薦向陽去看書,諸如《被討厭的勇氣》、《如何閱讀一本書》,嘗試改變自己看待世界的角度。


向陽確實很快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打算離職了,考慮到剛畢業工作2個月,此時離職,工作不好找。


據向陽說,組長有誇過他,9月之後的表現比之前好很多。但向陽的工作節奏依然輕鬆,甚至可以用閒來形容。


他事後才知道,一位和自己同時入職的應屆生,9月加班工作了20多天,累到辭職。“公司的工作強度分組分項目,我剛好就是那個最不忙的人。”


而“不忙”的核心因素是,向陽佛系的狀態和講究狼性精神的互聯網圈子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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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從來不曾主動爭取。“剛畢業的時候,只想先找份工作,之後再看自己會喜歡什麼。”


特別是過於順利的校招,不費吹灰之力的入職,讓他對互聯網職場競爭的殘酷性沒有絲毫心理準備。


向陽一直是學霸,高考進湖北大學,學的信息安全專業。聽說北京郵電大學的工科專業很厲害,隨後順風順水考入北郵,在計算機技術繼續深造。


根據傳統,北郵計算機專業的應屆畢業生,入職去處基本都是國內一線大企業,包括阿里騰訊百度,滴滴京東美團字節跳動等互聯網企業,少數人會選擇外企,也有人會為了北京戶口進國企。


光是在向陽的寢室,5個人就職的公司分別有滴滴、京東、二手車公司、外企和國企。大家的工作在畢業前的秋招——2018年10月已經全部確定下來。


向陽對工作的要求不高,有一個offer就可以。因為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先是一頓盲投,給大廠都投了一份簡歷,隨後篩選企業要求,發覺阿里京東這些企業的要求太高,不願意去面試。


公司的面試則非常順利,兩輪面試下來,被問了一點基礎知識便過了關。HR很快發來offer,跟他談薪資,確認去公司實習、入職的時間。


他選擇了公司,但很快就感到失落。


室友的年收入要麼30多萬,要麼50多萬。向陽的年薪20.4萬,這是公司的HR主動提出來的價碼。


向陽沒有概念,隨後在電腦上對比了一下數據,他覺得,自己的薪資水平在行業內不算很高。


不像向陽拿到一個offer就滿足,室友們會篩選收到的offer,一位室友確認得最晚,最終選擇了國企,理由是之前在阿里騰訊字節實習過,深度瞭解互聯網公司的工作強度。


這讓向陽忍不住感慨:自己是寢室裡最迷茫的人。


進公司後,安排的工作讓向陽更迷茫了。


2019年1月,向陽按照約定去公司實習,待了半個月,覺得自己沒事做,提出要回學校準備畢業論文。


這半個月裡,向陽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跟著同事熟悉項目,不用上手操作任何產品或者開發,每天還有200元補助,反倒讓他滋生出負罪感。


7月1日入職後,領導給他安排的工作都是小需求開發,2天就能搞定,數據庫修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向陽一度認為,可能是自己剛畢業,領導不放心把核心項目交給他做。


按照公司“早十晚九”的工作時間安排,這半年來,向陽每個工作日8點半下班,週末從不加班。


他和研究生室友合租在朝陽區,每個月分擔不超過3000元的房租,通勤時間不到40分鐘,過上了真正“事少錢多離家近”的日子——大多數職場人夢寐以求的生活方式。


向陽並不滿意。他說,前僱主比起實行996的很多其他公司好,但最大的問題是:無法獲得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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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公司後,向陽的求職之路一波三折,“畢業的時候沒有下過功夫,現在是把畢業沒有吃過的苦補回來”


他在家裡宅了7天,每天的任務是反思:我想要做什麼?要達到怎樣的技術能力?未來的職業路線該怎麼走?


還沒徹底想清楚,朋友提醒他,趁著年前有空,先找小公司試試水,增長面試經驗。


他人生第一次使用招聘軟件,下載獵聘,用起了脈脈。


開局很完美。1月5號,簡歷剛在獵聘上更新,幾個獵頭聯繫上向陽,要幫他找工作,很快推薦了探探和快手;在美團工作的同學,主動提出幫忙內推;他在脈脈上和字節跳動、猿輔導的HR聊天,對方歡迎他來公司面試;京東主動發來面試邀請。


向陽掌握主動權。他想好了,自己只想做JAVA工程師,其他的崗位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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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留出一週時間參加面試。他早已答應大學同學,要趕回武漢參加1月16號的婚禮。8號下午就提前買好15號回武漢的高鐵票。


經過年前的試水,向陽首次體驗到,求職市場的殘酷。


9號上午,向陽在獵聘上收到京東的面試邀請,HR態度熱情,邀請他下午就去京東的亦莊總部大樓面試。


這趟面試,向陽來回坐地鐵花了2個多小時,面試過程不到10分鐘。


面試官問了不少關於向陽在前公司參與的項目的問題,最後忍不住吐槽:前公司讓你們應屆生修補內部數據,是把你們給坑了。


他告訴向陽,以後要想有技術性上的成長,應該去做一些to B 、to C 的項目需求開發。


10號參加字節跳動的面試,40分鐘時間,面試官問了不少JAVA基礎知識,向陽的回答磕磕巴巴,面試官禮貌留下一句:後續會有人通知。面試官沒說謊,向陽在15號接到通知:感謝他來面試。面試再次失敗。


美團的面試讓他更受打擊。花了3小時參與筆試和麵試,在面試官面前寫了一套算法題目。最後被告知:人很聰明,但是基礎知識不太好。便再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向陽有明顯的挫敗感。他事後總結,三次面試失敗的原因,一方面是自己沒有複習全,另一方面是工作用到的知識和麵試時被問到的知識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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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算過年期間好好在家複習一段時間,把JAVA基礎、JVM、多線程、框架、mysql、緩存等知識都鞏固一遍。


為此,他推遲快手HR的邀請,打算年後再進行,並買好2月1日回北京的高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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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料未及的是,新冠病毒肆虐,蔓延全省。宜昌市自從23日出現一例確診病例後,當天宣告不治而死後,整個城市嚴防死守,時至今日,已經出現931人確診,36例死亡。


向陽是1月19日,參加完婚禮回的湖北宜昌。


回家前,他坦然告訴父母自己失業的消息,父母建議他趁此機會考公務員,安穩下來,28歲前把婚事定下來。


母親告訴向陽,已經幫他找好相親對象,對方父母要求:“想結婚,向陽至少要考公務員。”


聽到這個消息,向陽很惱火,恨對方父母太自以為是,生氣母親管得太寬。


以至於回到家後,隔離在家反倒讓向陽的日子過得舒適。


他家住在宜昌市郊區,周邊疫情並不嚴重,為了安全起見,都需要隔離在家。這對向陽沒什麼影響,他自恃宅男,宅再久也沒什麼影響。23日上午看到武漢封城的消息時,他猜到宜昌很快會封城。


他已經做好準備,隔離就不用走親戚,不用相親,時間剛好可以花在複習上——每天花6個小時刷題,看操作視頻,總結學習,為解封后回北京的面試做準備。


2月1日按要求退票時,向陽也不在意。當時國內大小企業的復工時長推遲到2月10日,面試官沒有上班,他回了北京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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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沒想到,湖北省會封這麼長時間。眼看著省外逐漸復工,2月17日獵頭開始上班,他意識到不方便。


面試只能通過視頻和電話,讓面試效果大打折扣。“沒有面對面交談,面試官很難全面瞭解我的狀態。”


面試經常會被放鴿子,或者甩過來一套題筆試,做完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即便面試順暢,向陽全程對答如流,依然沒有等到過關的通知。


向陽不敢確定,公司不要他,是不是因為自己湖北人的身份。


他想找小公司練練手,沒有合適的崗位,給大公司投遞簡歷,包括陌陌美團,一直都沒有回應。年前說好的快手面試,被告知還在流程中,要向陽再等等。


面試難度也在升級。


3月初,向陽去參加車主邦的視頻面試。前兩關考驗技術知識,向陽過得很順暢,HR把關的三面卻折了。向陽沒想到,車主邦的HR也會過問技術方面東西,並吐槽向陽回答的不好。


迄今為止,向陽面試了4周,經歷10次面試,一個offer都沒有拿到。


眼看新的應屆生邁入職場,向陽不知道該感慨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畢業一年,工作半年沒進步,剩下半年在等工作。”


3月8日,向陽又交了3個月的房租,身上只剩下12000元存款,這是他回京的最後指望。


對向陽來說,考公務員是後路。從大學開始,爸媽一直見縫插針遊說向陽,要他趁早找一份公務員的工作安穩下來。向陽有自己的考量:縣城公務員工資太低,趁著年輕,在大城市拼幾年。


但因為這次疫情,拼搏的機會可能沒了。截止3月16日,宜昌已經實現18天零增長。向陽聽說宜昌市內已經解封,逐步復產復工,但他依然不知道什麼能夠出省。


3月16日下午2點40分,宜昌市某區發佈《關於規範離鄂人員通行的通知》,特別強調:赴北京暫緩。


向陽不甘心,他不知道這次暫緩又到什麼時候,“為什麼不能給我一個明確的時間!”


他開始後悔,當初讀研,就不應該來北京,不應該在北京找工作。


更沒想到的是,考公務員的路同樣堵住了。當晚8點42分,官方下發一則《通知》,給應屆生送福利:今明兩年事業單位空缺崗位主要用於專項招聘高校畢業生,給高校畢業生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


作為剛畢業一年的往屆生,向陽安慰自己,沒什麼不公平,“就算考,也未必一次就能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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