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蔡誠散文:贛州山鄉小學支教憶往


故事:蔡誠散文:贛州山鄉小學支教憶往

1999年,我自認為自己是一個有熱血的年輕人,也因此,一看到共青團江西團省委招募志願者到贛南老區上猶進行為期一年支教服務的新聞時,沒有多想,就辭掉了南昌一家書店的工作去了——儘管我也來自鄱陽湖畔的鄉下,但去一個全然陌生的山溝裡做老師,想想總覺得心潮澎湃,以至南下的火車上,和另外5名志願者一樣,我們都在為接下來的志願者新生活談笑風生,記得一個江蘇姑娘甚至情不自禁在車廂裡唱了起來。她是學音樂的,老區的孩子其實更渴望藝術教育,她說,他們幼小的心田和城裡的孩子一樣也需要一切美的東西滋養。

一行6人,早上出發,黃昏時分,在縣城團縣委短聚後,我們就從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南昌來到群山環抱、世界寂靜的另一個世界。被分成兩組,每組3人,我們分別被中巴車子帶往兩個相約30公里遠的教學點支教。我們往寺下鄉中心小學方向馳去,窗外一片漆黑,偶有山凹裡小屋的燈光躍入眼簾,潺潺流淌的小河伴著我們左右。這就是我將要呆上一年的地方,我想,這真像個世外桃源之地。

寺下鄉中心小學在鄉里一條並不熱鬧的小街的盡頭,除了一棟希望工程資助建設的2層教學樓,就是幾幢磚瓦結構的老房子,一個面積不小卻沒有綠樹成蔭的校園被青磚砌成的圍牆圍了起來,對著鏽跡斑斑的大鐵門,立著一根後來我一週要行一次注目禮的高高的旗杆。我最歡喜的,是學校分給我住的一間背靠青山,青山腳下一條河床滿是鵝卵石小溪的老屋子。為了讓依山傍水的小屋子光線、空氣更好些,我取掉了窗戶的老擋板,掛在幽暗屋頂的重重蛛網也被我清掃乾淨,小床邊一堵斑駁的牆我用報紙重新糊了,那把生鏽的舊鎖最後也被我換掉。一番精心打掃之後,小屋像是宜居了,從此,一個隨身帶來的小掛鐘悠悠擺盪,伴我度過了這一年難忘的青春時光。


故事:蔡誠散文:贛州山鄉小學支教憶往

寺下鄉中心小學約有200人,一到五年級,9個班,三、四、五年級的孩子住校,條件簡陋。我負責四年級2個班的語文課教學。這不如我意想的那樣輕鬆,不久,我發現朗讀課文、講生字生詞、段落大意、中心思想這一套照本宣科的講課方式,很難引得起好奇而熱情的孩子們聚精會神上課,課堂上哪個孩子調皮搗蛋的事兒時有發生。不能再這樣下去,但只帶著一腔熱血以為諸事皆順來到這裡,我又懂什麼呢?和同來的志願者交流,向這裡的老師們請教,但心頭的困惑仍然有增無減。獨自一人,我常常感到孤單,晚上睡不著,愛萬籟俱寂中凝神傾聽窗前流淌的溪水。

我要勇敢地解放自己,決心用與眾不同的上課方式去重新贏得孩子們的好感。一次,散步田壟間,一塊石頭下,我捉到了一隻蟋蟀,把它放在竹藤編織的小籠子裡養著,每天沉醉其間觀察它。我知道,對它的瞭解將有助於我生動地講解法布爾的《蟋蟀的住宅》。那2節課,我把肥大而活潑的蟋蟀帶到教室,蟋蟀引得了孩子們的笑聲,問這問那的多了起來,而答案多半就在法布爾準確、動人的語言裡——不用說這拉近了我和孩子們之間的距離。同樣的方法,在上《長城》這篇課文時,我拿出我相冊裡幾張有關長城的照片給孩子們傳閱,並同時給他們講述我記憶猶新的那年秋雨中爬長城的故事。豎著耳朵,孩子們的眼睛一刻也離不開我,彷彿他們的生命中,從此和長城真的有了某種可愛的聯繫。

沒有白費功夫,那一年期末考試,前3名,都出自我帶的2個班,一個喜歡寫作文的女孩子,拿了全年級總分第一名。為了鼓勵她,我請人從南昌給我寄來幾本書獎給她。然而,這彌補不了多少她心靈的創傷。油菜花盛開的季節,我和另一個志願者小郭週末翻山越嶺去離學校10多里遠的泥坑村看她。山凹裡,她家的土磚木頭房子搖搖欲墜,一塊巨大的苫布從一面牆的簷下垂下來用來作半邊牆,簷下的木門邊,堆了一堆山上拾來的柴火。她家過的太苦了,她正在發育的身體,面黃肌瘦,也膽小謹慎,此刻,穿著大人的寬大的粗布衣服她正在餵雞,一個滿臉皺紋像是腿腳不便的老人坐在她身後的舊椅子上對她乾的活兒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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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來了,”她低著頭,細聲細氣地說,“屋裡坐,我爸一會兒就回來。”

我們問老人好,並挨著她坐在簷下的一條長凳上。老人試圖想問我們點什麼,但不懂普通話,我們的交流並不順暢。一條蜈蚣突然爬到腳邊,小郭嚇了一跳,我踩了它一下,但它拖著殘肢還在爬。我們到屋前屋後走了走,在一片沙沙作響涼颼颼的竹林裡,小郭害怕,我卻像是回到了親切的故鄉。

學生在喊我們,她的父親正坐在陰暗的屋裡抽捲菸,見我們進來,站起來,背駝的有些厲害。儘管孩子成績不錯,但他態度還很含混,以為讓孩子出去打工能讓家裡更快地好過起來。這時,他的還在村教學點上2年級的小兒子一身淤泥跑進來,他好奇地打量我們,看到桌上我們送來的一袋水果,開心地叫喊起來,他的姐姐叫他讓開點,她小心翼翼給我們端開了她做的雞蛋麵,一個從小失去母親的孩子,她做的我覺得比我做的好吃。她縮在牆角的一個小竹椅上聽我們說話,但沒坐多久,她父親要她去割豬草。在屋裡,我看著她揹著竹簍在小路上行走的瘦小的背影漸行漸遠,一雙長筒雨鞋跟著瑩瑩發亮。

這樣的孩子,在贛南山裡並非孤例,那一年,僅僅我走訪過的幾家,家家都一貧如洗,不僅買不起一臺早已過時的小小的黑白電視機,連解決溫飽都是問題,有的衣服和桌椅板凳不知修補了多次,甚至有的把破木板放在地上睡在稻草上——一個調皮的成績不好的男孩子,週末、寒暑假都要和父親村裡村外幫人建房子,他不想念書,他父親也希望我有機會能帶他到南昌謀個工作——當他們被巨大的生活困難擊中,提起孩子能不能上學,成績好不好一類問題,他們多半難於為之所動。無能為力,我還能做什麼呢,經常,我感到支教的意義可悲地暗淡下來。

作為志願者老師,我覺得自己並不容易融入當地學校的老師集體中。他們習慣用方言交流,甚至學校的會議上也普通話不多,而且,教學思想和生活作息也因循守舊,備課、上課按步就班,無非是教學目標、板書設計,作業講評從那套教案上抄來的一套,毫無新意;生活上,他們不願意在學校多呆一會,除了值班和住的遠的,下課鈴聲一響,多數老師急著騎車回家,家裡多數有田地,有的還負擔很重。沒事的時候,我愛找食堂的師傅聊天,他是一個愛說話的人,一邊燒煤做飯一邊海闊天空,他在上海、贛州打過工,快60歲了才回到老家謀了這份一月150元的差事。我看著高高的煙囪冒出青煙,有的筆直升向天空,有風則會或濃或淡飄過我的窗口。


故事:蔡誠散文:贛州山鄉小學支教憶往

那一年支教生活,我一月300元補助,吃住在學校,省吃儉用還過得去,還有些餘錢給孩子們買些文具作獎品。由於寺下鄉地處偏遠,上趟縣城不便,文具我都是在寺下鄉一條小街上的那個小店裡買。我還記得,看店的常常是一個梳著一條長辮子的純樸的女孩子,說不上俊俏,但身材很好,和人說話時,臉頰好像抹了胭脂,一雙飽滿的小手柔軟、白淨、殷勤。她對我這個外鄉人有好感,接觸多了,漸漸地,我也想找機會和她一起聊天,然而,我們的愛情還沒有萌芽,她就上廣東打工去了,她父親告訴我她的地址,但我寫了幾封信都石沉大海。一段時間,我空虛、惆悵,拿著一本書,愛一個人走向屋後的小溪,坐在大的鵝卵石上,把雙腿浸在清澈的溪水裡,有時呆到月升中天。

一年的支教生活,有時開心快樂,有時覺得孤獨漫長,但很快還是結束了。帶著一個證書,一點經歷,我又回到了南昌,然後在廣州、北京,繼續朝九晚五的打工生活。一晃20年過去了,這中間我沒有機緣再次踏訪寺下那片土地,但我並沒有忘記那片土地曾給一個小夥子留下的各種情感,特別催他進步、成熟,懂的責任的力量。我還相信,那個貧瘠、落後的寺下鄉時代早已過去了,如今一定變化很大,哪怕慢慢改變,20年也會翻天覆地,家家樓房,幸福滿倉也未可知。有幾次,我在網上、電話裡打聽有關消息,但物是人非,沒人知道我想知道的老師和孩子們的下落——這個喧囂的世界上,願你們安好,好運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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