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是一個遠嫁的武漢姑娘,得知爸媽現狀後,做夢都想回家


故事:我是一個遠嫁的武漢姑娘,得知爸媽現狀後,做夢都想回家

PS:前一篇的文章,有很多人沒看吧,可以點標題閱讀:


01


我的前半生似乎一直都在找家。


儘管我有爸爸媽媽,還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可是,從我2歲起,爸媽便從老家信陽去武漢打工,將我留給姥姥照料。

弟弟妹妹們先後出生在武漢,是父母膝下承歡的城裡人。

而我,就是傳說中的留守兒童。


02


姥姥是並不情願帶我的。


她寄居在舅舅家裡,帶著我這樣的外來客,承受著舅媽尖刻的責罵。


寄人籬下的日子,我沒學會巧言令色,只用沉默膽怯保護著自己。

父母、家對於我來說,是個空洞的概念。

每年春節時,爸媽來去匆匆。

慢熱的我還來不及對他們產生依賴,他們就離開了。

印象裡,媽媽每一次離開時,都會抱著我淚如雨下。

我剛要難過,也想抱抱她。

舅媽或姥姥就會走過來,冷冷地扔下一句:“要是捨不得就領走,搞得像我們虐待了她一樣。”

於是,我迅速地跟媽媽保持距離。

小孩也有心機。

畢竟爸媽只是短暫停留,而我今後的日子要每天與舅媽一家同在一個屋簷。


03


我不知道武漢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對它的想象來自於媽媽寄回來的衣服、鞋子和玩具。

它們可以讓我跟土氣的小夥伴有那麼一點點差別,獲得那麼一丟丟羨慕和嫉妒。

這讓我對那個遠方開始有了幻想和期待。


04


第一次去武漢,是我11歲那年暑假。

姥姥把我送上火車,叮囑我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下了車不要亂跑,爸媽會來車站接我。

我帶著忐忑與興奮抵達漢口,跟著擁擠的人流下了車,懵懵懂懂中倒不覺害怕。

直到稀裡糊塗走出火車站,擁擠的人潮匆匆散去,我左顧右盼也沒有看到爸爸媽媽,心裡開始慌了。

這時,有個女人衝過來,急切地叫著我的名字,又一把將我抱住。

她拉著我問東問西,說在出站口沒見著我的人,差點急瘋了。

她身邊還站著一個男人,絮絮叨叨地說:“都11歲了,你擔心個啥?我像她這麼大時,早出來抓錢了……”

直到那一刻,我才從暈頭轉向中清醒過來,原來是我爸媽。


05


於我而言,武漢這座城市如同爸媽,陌生又讓我好奇。

我記得,爸媽帶著我和弟弟妹妹們,去了漢陽動物園。

第一次見到熊貓、大象、長頸鹿、老虎,我興奮得不得了。

爸媽也很開心。

媽媽說,來了這麼多年,還是託我大閨女的福,出來玩玩,否則,武漢對咱來說,就菜場那麼大。

小孩子總是最容易熱絡起來的,弟弟妹妹很快就跟我混熟了。

我們在動物園裡瘋跑歡叫,爸媽追在後面,用借來的傻瓜相機給我們拍照……

爸媽給我們買雪糕、棉花糖、泡泡槍……

每次,媽媽都會扯爸爸的衣角,可爸爸說:“好不容易帶孩子出來玩一趟,就由著他們吧,能花幾個錢。”


06


飯桌上,媽媽會把一個大雞腿放到我的碗裡,看著我吃飯。

爸爸會問:“閨女,爸做得飯好吃不?”

我人生中第一次對家有了非常具體的畫面感。

儘管爸媽的房子租住在城中村,裡外無比的髒亂差;儘管爸媽賣菜的市場又吵又亂;儘管弟弟妹妹不聽話時,媽媽也會衝他們大聲叫喊,但我還是聞得到那種家的溫暖味道。


然而,暑假很快就結束了,我必須回信陽上學。

臨行前,我人生中第一次張嘴央求:媽,我不想走,我想在這裡讀書。”

我媽的眼淚唰地一聲流了下來,她回頭看看爸爸,坐在小板凳上的爸爸把頭埋得更低。

媽媽抹著眼淚說:“閨女,回吧,要開學了,明年暑假再來,我帶你去看黃鶴樓。”

可是,此後,儘管我每個寒暑假都會去武漢,但爸媽沒有帶我去過黃鶴樓。


07


來來往往的日子裡,生活水落石出,讓我看到爸媽在城市生活的原貌。

他們每天起早貪黑,忙於生計,還把給弟弟妹妹做飯的任務交給了我。

一天, 弟弟因為我做的飯不可口,衝我發脾氣:“你做的這是豬食吧?”

我也來了脾氣,直接把飯菜收走,對他說:“我每年就來這幾天,還得給你們做飯,愛吃不吃,不吃就餓著。”

弟弟哭了,說我是壞人。

妹妹們也過來幫腔,說就是因為我,爸媽把賺來的錢都給我買衣服、車票和交學費了,所以害得他們經常晚交學費,被老師批評,被同學嘲笑。

小妹妹說:“你根本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你回你自己的家。”

這些話,釘子般鍥進我脆弱的內心。


08


我盼著爸媽下班回來,還我一個公道。

可是,面對我的投訴以及弟弟妹妹七嘴八舌的辯解,他們簡單粗暴地批評了我:“爸媽累了一天了,這點小事你就不能讓著他們,你是姐姐。”

在爸媽眼裡,除了每天菜賣出去多少,剩下的都是小事。

他們永遠不會像人家父母那樣,問問我在舅媽家過得好不好,在學校開不開心,交到了什麼樣的朋友……

而在弟弟妹妹眼裡,我是一個空降到這裡的資源掠奪者。

漸漸地,武漢這個家在我的情感世界裡,又瓦解了。

我不再盼望著寒暑假,對傳說中的黃鶴樓也沒了期待。

少年的我,無論回信陽,還是去武漢,其實都是漂泊。


09


高中畢業,我沒有考上大學,舅媽再無收留我的義務。

武漢,是我唯一的去處。

我不願意復讀,爸媽只得同意讓我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賣早點,凌晨三點上班,操著一雙差不多一米長的筷子,站在板凳上給熱乾麵瀝水,要忙到早上10點才能吃早飯,下午兩點才能下班。

這份工作實在太辛苦,我幹了不到一個月就不肯去了。

後來,我陸續去過餐廳、食品廠,但都沒幹長。

媽媽整天說我吃不得苦,每次都要跟我提及,當年她和我爸來武漢怎樣怎樣。

可是,她只開了個頭,我就摔門而去。


10


當我第N次失業,跟媽媽大吵一架後,我離家出走了。

走的時候發誓,這輩子都不回去。

我走了兩年,爸媽找了我兩年。

他們訂了武漢當地所有的報紙,但凡看到拐賣或傳銷的消息,就會打電話過去。

當爸爸輾轉通過高中的同學找到我時,他舉起的拳頭又放下。

想要抱我,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最後只是說了一句:“你再不回家,你媽就活不下去了。”


11


我去菜市場找我媽。

看到我,她的眼圈紅了又紅,卻要滿臉堆笑地招呼顧客。

“大姐,拿好哈”“叔,今天的菜心最嫩了”“阿姨,一兩秤都不會少您的。”

她用那信陽與武漢話雜糅了的普通話,熱絡地招呼,一雙手令我眼花繚亂地忙碌著,卻精準而有序。

我笨手笨腳地幫忙,她不時地跟老顧客介紹一句:“我姑娘。”

於是,我收穫了很多個“真懂事”“有這麼好的姑娘,怪不得天天笑呵呵的”“哦,姑娘都能幫你的忙哦,真是有福氣撒。”

我的眼淚一滴一滴打在那些白菜蘿蔔間。

好不容易過了賣菜高峰期,我把保溫杯遞給媽媽。

然後,看到了她那皴裂的雙手,右手四根手指還裂著血口。

我哭著怪她:“這是怎麼弄的?”

她跟沒事人一樣:“早晨人少,幫你爸的魚攤收拾胖頭,結果被大刺齊刷刷地劃了四道口子,連手套都破了。”

我心裡凜了再凜,頭也不回地去了藥店,給她買了創可貼。

她卻堅決不肯貼。

“閨女,沒那麼矯情,這都是常事,你別心疼媽,你一心疼,媽這口氣就鬆了。”


12


那天,我一直陪爸媽到菜市場打烊。

爸爸拎著收拾好的魚,對我說:“走,回家,爸爸給你們做番茄魚。”

但那天,我卻一口都沒有吃。

我艱難的青春期在媽媽那四個觸目驚心的傷口裡,結束了。

目睹了他們兩個小時的生活,我彷彿可以想見他們將近20年的辛苦。

他們就是這樣靠著吃苦耐勞與無所畏懼,強韌地把根紮在武漢。

這樣的他們,我拿什麼怨懟?

那天晚上,我站在破亂不堪的家裡,望著遠處的高樓大廈,第一次覺得,我們家的燈光也不差。


13


歸來的我一邊讀電大,一邊打工。

第一個月的工資,我第一次沒用來給自己添置任何東西。

而是給兩個妹妹買了衣服,給弟弟買了鞋子,把家裡的床單、被套全部換成了新的。

我亢奮地把這些東西搬回家,滿頭大汗地把家佈置一新。

我第一次真切地體味到,一個人心裡裝著別人的時候,那幸福是多麼的飽滿。

也理解了爸媽所說的“提著的那一口氣。”

先後回家的弟弟妹妹和爸媽看到那些東西,全都驚呆了。

媽媽慚愧地說:“媽就不是個女人,從來沒讓家這麼利索過,你搞的這麼幹淨,你說說,你讓媽往哪裡坐。”

說完,所有人都笑了。


14


有了我的迴歸與幫襯,我們家的日子一直在好轉。

希望與樂觀像漣漪,在每個人的手裡,傳遞、擴散。

大妹妹念高三那年,我們在她學校附近租了一套二室一廳的樓房。

也就在這一年,我和戀愛三年的男友決定去他老家廣州發展。

走的那天,爸媽、弟弟妹妹一直把我們送到火車站。

臨別時,我媽抱著我失聲痛哭:“莉啊,如果過得辛苦就回家。”

突然心好疼,當年她離家時,也不過比我大那麼一點點,可誰又曾跟她說過這樣令人有底氣的話。

我不敢看爸媽,只能給弟弟、妹妹訓話:“好好學習,有困難給姐打電話,姐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你們都上大學。”

火車在飛馳,我淚眼模糊的扭頭往回看,努力尋找家的位置,心中第一次產生了背井離鄉的悲壯。

別了,我的大武漢。

尚未離開,我就已經開始想念。


15


在廣州,我們先打工後創業,箇中艱難,每次回味,腦海裡總是會蕩起爸媽當年從信陽出走武漢的那一腔孤勇。

說到底,我的骨子裡生長出了他們那樣“不認命,不服輸”的基因。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時,他就能忍受任何一種生活,我從爸媽身上,繼承了這樣的堅韌隱忍。

而事實證明,子女與父母之間的愛,真的是有時差的。

只有在自己嚐盡生活百味後,才能瞭解父母到底默默吞吐了多少艱辛。

那些年,我的弟弟妹妹紛紛通過讀書,散落天涯。


我嫁給了男友,安家在廣州,成了我們家第一個遠嫁的姑娘。

大妹定居杭州,二妹大學畢業留在了瀋陽,弟弟去了深圳。

爸媽為此既驕傲也難過:養了你們四個,一個比一個飛得遠。

我們反過來笑他們:還不是繼承了你們的不安分。

也許爸媽當年的背井離鄉,只是希望兒女可以生活得好一點。

但,他們也不曾料到,他們的出走也悄然讓我們長出一雙想要高飛的翅膀,讓我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16


我們在各自的城市裡安營紮寨,紛紛請爸媽來我們這裡住。

但每一次,他們最多住上一個星期,就急著要回家:“想回去了,還是武漢好。”

三年前,爸媽終於在武漢買下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

搬家那天,我們四個兒女紛紛請假,慶祝這喬遷之喜。

那天吃完晚飯後,我們一家六口去中山公園遛彎。

我媽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特別輕描淡寫地說:“當年來武漢,跟你爸倆,居無定所,有好幾個晚上,就是在這長椅上過夜的。”

夜色掩護下,我們姐弟四個都不說話,但心裡都是酸的。


17


那晚,我們還打車去了當初的城中村。

如今,那裡已經是高樓林立。

媽媽看著依然還在的79路公交車說,那時候下班後,累得連眼皮都不愛睜了,可是連一塊錢的公交都捨不得坐。

有時候,走到這裡剛好車來了,你爸就死活把我推上車,然後,他一個走回家……

有些苦,只有熬過去之後,才可以笑著說出來。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六口走走停停,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欣賞武漢的夜景。

它真的很美,而我們內心都很驕傲。

為了安享這一刻,我們都一直在努力。


18


這些年,我們兄弟姐妹四個,就這樣以爸媽為圓心,在四面八方悄然紮根,成家立業。

每到春節,我們就會燕子一樣飛回武漢,打卡黃鶴樓、東湖綠道、長江大橋,成為我們回家過年的標配。

這是爸媽的執念。

當年他們沒有錢,也沒有時間帶我們出去耍。

現在,他們終於可以說去就去。

尤其是去年,他們雙雙年滿70歲,好多景點是對他們免票的。

這是這個城市發放給他們的福利。

而能夠擇一城終老,對於爸媽來說,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成就。


19


2020年春節前夕,我們兄妹像往年一樣,四個人紛紛提前訂票,在家庭群裡熱烈地討論回家的計劃。

然而,新冠病毒的消息一日比一日嚴峻。

臘月二十九,武漢直接宣佈封城。

我們回不去了。

我們的爸媽身在危城,卻在電話裡安慰我們:“還好你們都不在武漢,不然,我們這顆心就得擔成四份,那個日子,沒得過的。”

我們笑著給爸媽加油,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千萬別出門。

但每一次放下手機,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淚如雨下。


20


看到有人離世,我們會哭;

看到全國的醫護人員馳援武漢,我們會哭;

看到滯留的快遞小哥拍下武漢的街頭巷陌,我們會哭;

看到逃離武漢的人過得那樣狼狽,我們會哭;

看到“武漢加油”四個字,更是泣不成聲……

看到有噴子罵武漢,我們想要跟人家去拼命!

所謂家鄉,不就是你一天罵她八百遍,卻不許別人罵一句的地方。

若非它病了,我們從不知道,自己對這個城市的愛,已經那樣深沉。


21


那天,妹妹和我們姐弟四個視頻聊天時,發到群裡一張當年在漢陽動物園的合影。

我們四個頓時沒了聲音,掩面而泣。

對於老武漢人來說,這是他們祖祖輩輩生長的地方。

而對於我們這一代武漢移民來說,這是我們的父母汗珠子摔成八瓣,把根牢牢紮下的希望之地。

我們有多愛自己的父母,就有多感激這個給養我們的城市,是它讓我們站在了夢想的起跑線上。

我們一直以為它是異鄉,卻在這悲情的時刻,那麼清晰地意識到:這分明就是家鄉,是我們出發的地方。

原來,我們都是武漢伢。


22


如今,爸媽所在的小區已經徹底封閉。

社區工作人員會定期幫助他們補給生活物資。

這個城市沒有忘記他們,在子女都不能抵達的地方,他們並沒有孤助無援。

這樣的溫情,要用什麼來回報?

每一天,每一天,我們都在祈禱:我的武漢我的城,請你早一點康復。

我們都是你的遊子。

我們做夢都想早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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