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通读》34-人知将死,其言也善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孔子说:周人先祖古公亶(dǎn)父的长子泰伯,那可以称得上是具有最高品德的人了,三次以天下相让给自己的三弟季历,老百姓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辞来赞美他了。

周部落的先祖之一,叫古公亶父,泰伯是他的长子。周人的长子继承制就是从泰伯这儿被打破的,这位长兄主动把王位让给了三弟季历,而季历的儿子就是后来的周文王。

泰伯和他的二弟仲雍,则跑到了长江以南(也就是后来吴国的范围),剪短头发,在身上文身。他们被看作后来吴国人的先祖。

泰伯让位这个传统,被后世吴国王族季札继承了,他的故事很值得对照起来读。

季札是孔子的同时代人。古时候一家里兄弟排辈分是伯、仲、叔、季,就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所以从季札这个名字你就看得出他排行老四。

但在吴王寿梦的儿子里,这个小儿子最贤德,替吴国出使结交中原各国,名声、能力都是一时之选。老父亲也有意把王位传给他,但他坚决地拒绝了父亲。父亲临死前只好吩咐几个哥哥,一定要把王位传给季札。

后来,他的三个哥哥果然很快在王位上先后死去。但第三个哥哥去世后,季札的几个侄子开始勾心斗角争夺王位,其中就有季札大哥的儿子公子光,也就是后来领导吴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吴王阖闾。他跟伍子胥合谋杀死了堂兄吴王僚,却又去邀请季札回国即位。

这一次,又被季札坚决地拒绝了,他说:“你杀了我的国君,我又接受你给我的国家,这不就是我和你共同阴谋作乱了吗?你杀了你的哥哥,而我再杀了你,这是父子兄弟互相残杀,永远没个了结啊!我不做国君早已明志,富贵对于我来说就像秋风吹过罢了。”

要知道,当时各国为了权位你争我夺,各种狗血宫斗剧不断上演。相比之下,季札的让国行为实在是凤毛麟角。

今天,在江苏常州的红梅公园还有一副对联,上联“春秋争弑不顾骨肉”,下联“孰如季子始终让国”,说的就是这段历史。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xǐ),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孔子说:恭敬而不知礼就会劳烦,谨慎而不知礼就会胆怯,勇敢而不知礼就会祸乱,直率而不知礼就会偏激。君子对待亲人厚道,人民就会趋向于仁德。君子不忘记老交情,人民也就不会薄情寡义。

这句话首先需要提醒你注意一个字词上的特别之处,“则民不偷”的“偷”字,今天通常的意思是说偷窃,但在《泰伯》的这一句里很特别,不是说人民不偷东西,而是说不薄情寡义。

孔子其实强调的,是礼对所有美好品质的统率作用。恭敬、慎重、勇敢、直率,在今天看来都是很好的个人品行,但孔子强调,它们都要在礼的约束下才能真正成为优点。这里一再强调礼的统率作用,没有礼的调节和涵养,即使是好的品行也可能发展成弱点。

礼不是一种刻板的教条,而是衡量的尺度。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那么在孔子这里,礼就是衡量人的尺度。有了它,人才能不偏不倚地在中庸的道路上探索前行。

《泰伯》一篇有些词句其实是曾子的言论,这一章和接连的四章都跟曾子有关。接下来的两章可以看作曾子晚年的“临终遗言”。


《论语通读》34-人知将死,其言也善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曾子病重了,把弟子们叫到身边来说: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脚。《诗经》说:“小心谨慎啊,就像站在深水坑旁边,像走在薄薄的冰上。”。从今往后,我知道什么是幸免了。弟子们啊!

“启”字历代注家有多种解释,有解释为“开”,也有解释为“看”,这里我倾向于解释成“看”。这是曾子生病的时候,让弟子们打开被子看看自己的手脚是不是都好着。你可能很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曾参是个大孝子,而孝在儒家传统里,不光是要顺从父母、奉养父母,还包括好好地保全自己。儒家经典《孝经》里开篇就有一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就是这个意思。

一场大病,危及的不光是自己的生命,也会危及孝道,所以曾子让弟子们看看自己的身体。那句“吾知免夫”,联系前面用《诗经》里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形容病情的危重,现在有一种非常庆幸的感觉。

《诗经》这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出自《小雅·小旻》这首诗,今天这三个词都已经成很常见的成语了。一般来说,《诗经》中读《国风》的人多,“大小雅”读的人不多,这三个词广为流传,还真主要是《论语》的功劳。

其实直到今天,你也能体会到和曾子类似的感觉。生老病死,老和病夹在生死之间。突然的大病最让人没有准备,所谓“飞来横祸”,措手不及。大病往往会提醒人审视人生的意义。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biān)豆之事,则有司存。”


曾子病了,孟敬子来探问他。曾子对他说:鸟快死了,会发出哀鸣;人快死了,会说出善言。君子最为重视的处世之道有三点:注意行为举止合宜,就能远离傲慢和无礼;端正态度神色,就更容易令人信服;注意说话的文辞口气,这样就远离粗野和错误了。至于有关礼仪的细节,有专门的人员负责它们。

孟敬子,是鲁国的大夫仲孙捷。他的家族属于鲁国最有实力的卿大夫三桓之一,这个人史书记载很少,最出名的就是这场探病了。

这个场面,似乎是曾子拉着孟敬子的手,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显然,关于君子的言行,平时曾子也没少说。可现在不同了,很可能是曾子预想自己躲不过这一劫,所以留下临终赠言,告诫对方千万好自为之,希望自己最后的话孟敬子能当回事。

当然,曾子这里用了一句你今天特别熟悉的话,“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错,曾子就是这句话的首创者。

我还要提醒你注意的是,曾子跟孟敬子说的话里,有一个和他的老师孔子不大一样的“取舍”:他强调要把精力放在君子的品行、举止、容貌上,而不是“笾”和“豆”这些礼仪祭祀的细节上。

这里的“笾”和“豆”,说的都是古代祭祀的器具,是曾子用来借指祭祀礼仪细节的。从这里你就可以看出来,曾子也重视礼,但在轻重的天平上,他是有侧重的。

在他看来,礼仪更重要的是本心,而不是僵化刻板的执行程序,这一点跟孔子说“祭神如神在”一脉相承。

摘自靳大成《论语通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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