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共同記憶:從“遊學”到“遊宦”,甚至“遠宦四方”

自北宋時代以降,“科舉入仕”成為朝廷官員最重要的來源。

有別於唐代門第社會依賴世族勢力參與政治,科舉制度不但讓宋代士人的人數大為增加,士大夫階層及其文化的逐步形成,也成為宋元以來統治精英的顯著特徵。

入仕做官,成為士大夫的一員,首先從讀書應舉的“士人”開始。

雖然蔭官、徵辟也是仕宦的途徑,但是在宋人的觀念中,最重要的途徑,還是“科舉入仕”。尤其“科舉高第”,最使個人和家族感到榮耀。

士人未第時的學習生涯,“遊學”是一個重要的過程

南宋許棐在《送教上人序》中明確地指出了士人遊學的原因:士而遊學,免不了苦於資用,困於道途,但是也不過和僧人“託缽苦行”相類似;因此,士不遊學,不是閉塞耳目,就是老守家鄉之輩。

然而,許棐自己卻也說:“畫工數筆,術者片言,僧道一經半咒,動得千金……”士人讀書,不僅比不上畫工、術者、僧道的收入,而且由貧而賤者多,因故有“學聖賢難”的感嘆。

即便遊學重費,且有遠去鄉里之思,北宋士人遊學的風氣還是十分興盛。不只因為科舉、拜師、求學的需要,還有學者增廣見聞、體察世情的意義。

力學不尚功名的大儒胡瑗“嘗自吳興率門弟子數人遊關中”,其他知名的士大夫,在未第前離鄉就學的例子也不少,即使沒有遠遊外州,至少也是離家寄居他處,過著和同儕勉力從學的日子。

北宋士大夫的共同記憶:從“遊學”到“遊宦”,甚至“遠宦四方”

胡瑗雕像

太宗宰相呂蒙正,年少時“(父親)多內寵,與妻劉氏不睦,並蒙正出之,頗淪躓窘乏”,因故“微時於洛陽之龍門利涉院土室中,與溫仲舒讀書。”

由此可見,呂蒙正未第前求學的生活,並不寬裕。像這樣貧窮的遊士,在北宋其實並不少見。

例如張詠,“少任氣,不拘小節,雖貧賤客遊,未嘗下人……”;范仲淹,“二歲而孤……少有志操,既長,知其世家,迺感泣辭母,去之應天府,依戚同文學,晝夜不息……”;陸佃,“居貧苦學,夜無燈,映月光讀書。躡屩從師,不遠千里。過金陵,受經於王安石……”

雖貧不改向學之志,遊學四方者固有之!

即使家世殷富,也有別離妻子游學在外的,比如蘇洵。兒子蘇軾才十歲,蘇洵即“遊學四方,母程氏親授(蘇軾)以書。”由妻子負擔家計和教養的責任。

北宋士大夫家族,常常有聚書延師,或是自己教育子弟的情況,像是韓琦、蘇頌、朱長文藏書萬卷,名宦呂蒙正、呂夷簡家族設有私塾,目的都是希望子孫能讀書應舉,維持家世於不墜。

然而,即便有的士人家庭本身具有良好的教育條件,大多時候,家長也把子弟送到有學問的儒者或親戚家裡寄居,方便就學。

北宋士大夫的共同記憶:從“遊學”到“遊宦”,甚至“遠宦四方”

蘇軾畫像

至於士人既長自行遊學的情況,則更為普遍,尤其父祖沒有官位的士人更是如此。

何薳的姻親徐建常,其父務農,後以賣藥為生;到了徐建常這一代才轉而讀書應舉,但由於家裡缺乏讀書的環境,所以把徐建常送往姐夫家從學。

其他士人家庭背景雖然不甚明瞭,可能出身官宦家庭,送子弟出外遊學的也很多,例如王得臣兄弟自小就跟著伯父,到京城拜於里人門下就學,遊學十年,方才登第;孫覺也是“未第時,家高郵,與士大夫講學於郊外別墅”,本來只在家鄉讀書,但是後來又“甫冠,從胡瑗受學”。

即使是家學淵源如邵雍之子邵伯溫,未第前,也是寄居家鄉洛陽鄰近的寺院,與士人十餘人講學以待試;天資極高如楊億——十一歲即蒙太宗詔試,下筆立成,太宗稱其“不由師訓”的天才——年紀漸長,也必須“從祖徽之知許州,億往依焉。務學,晝夜不息……”;甚至出身貴戚、吳越王錢俶的曾外孫張堯封,也曾經遊學南京,後並從學山東孫復。

可見,即使家世顯貴,也常須離鄉就學。

北宋士大夫的共同記憶:從“遊學”到“遊宦”,甚至“遠宦四方”

蘇軾雕像

不論是否出身官宦家庭,或貧或富,士人去鄉遊學的風氣之所以如此興盛,究其原因,應和下列因素有關:

首先,不但士人未登第時,有拜師學舉業的需要,登第得官以後,也有繼續自學或從學名儒,往來交遊,切磋學問的好學之士。

例如王銍說他的父親與各有專精之名儒從學不倦,因而學問廣博;蘇軾登第後,也曾經前往京兆府讀書,他說自己——“誠愚且拙,身名兩無謀。始者學書判,近亦知問囚,但知今當為,敢問向所由。士方其未得,唯以不得憂,既得又憂失,此心浩難收……”——道出了士大夫登第之後,中途解官求學的心境。

其次,朝廷所在的汴京、開封府,不但設有太學和府學,而且太學、國子監生應試有優待,造成四方士人或者長期寄居開封,以取得本貫戶籍應試,甚者行賄冒籍、買國子監與太學學籍應試。

朝廷雖屢次下詔禁止,但問題仍然無法有效改善。

最後,各州舉人到京省試,不僅路途遙遠,貧士難以負擔旅費;而且京城拜師從學、兼差賺錢的機會較多,因此舉子僦居京城待試者,自唐以來即相當普遍。

下第舉子不但暫留京城或鄰近州縣溫書,貧士還可以教書、傭書等收入維生;也因此,汴京城不但是政治中心,也是四方遊士的聚集之地。

士人遊學,本來是為了學習而奔走四方,其中也有不少士人由儒轉業。例如“許叔微累舉不第,寄跡浙右村落中,合藥施人……”;“有一士人盡掊其家所有,約百餘千,買書將以入京……”由此可見,由士轉業,或兼營醫、商的情況,還是很普遍的。

北宋士大夫的共同記憶:從“遊學”到“遊宦”,甚至“遠宦四方”

醫學家許叔微蠟像

當官以後,離鄉“遊宦”,甚至千里“遠宦”的情況也不少

北宋士大夫不但未第前遊學四方者相當多,當官以後,因為派任州縣、降黜、養疾,以及外任官迴避本籍、三年一徙制度等等因素,離鄉遊宦的時間很長,甚者千里遠宦的情況也不少。

遊學和遊宦,不但使得士大夫往來遷徙於各州縣城市的機會頻繁,因為外任地方,全家連帶徙居者也不少。

北宋官吏的銓選,無論科舉或蔭官,士大夫初任官職,很多是從擔任州縣幕職或知縣開始。

像是寇準,“年十九,蘇易簡狀元下及第,知巴東縣……”;蕭服,“第進士,調望江令……”;元絳,“再舉登第,調江寧推官,攝上元令……”;張載,“舉進士,為祁州司法參軍,雲巖令……”等等不枚勝舉。

再就蔭官制度而言,宰相蔭官,自太宗呂蒙正開始,子弟初仕不過是九品京官;貴胄權要子弟,蔭官初始多半也授寺監及開封府屬官。

如真宗宰相蘇易簡之孫蘇舜欽,“父耆⋯⋯初以父任補太廟齋郎,調滎陽縣尉……”也是從擔任縣之貳官開始。

北宋士大夫的共同記憶:從“遊學”到“遊宦”,甚至“遠宦四方”

蘇舜欽雕像

北宋士大夫初任官職,無論蔭官或科第,擔任州縣地方官員職務的人很多,但是一般來說,人人多願意派任近畿或較發達的州縣。川峽、兩廣、荊湖、福建等偏遠地區,宋人多以為“遠宦”而不樂為之。

因此,北宋初年,由於遠地缺官,廣南、川峽、荊湖等地區,在仁宗景佑以前,一度以犯贓罪官員充任。

即使後來員多缺少的情形日益嚴重,藉機規避的官員仍然不少,使得朝廷不得不禁止官員以親老、薦舉、父母未葬等名義規避遠宦。

除此之外,朝廷還給予遠地官員升遷、俸祿上的優惠,如仁宗景佑四年詔曰:“……煙瘴之地,請自今所差京官使臣並二年一替,至歲滿從本司保明,與遷一官,從之。”

然而,即便後來官多缺少的情況日益加劇,寧願選擇條件較佳地區任官的士大夫,還是遠超過願意遠宦的官員,使得神宗熙寧九年不得不再次下詔,以強制和升遷優待的方式,派遣官員外任廣南。

總結說來,北宋士大夫因為初仕、改官、引次、待闕、任期、貶謫以及養病、丁憂諸因素,時常必須在京城與各個州縣之間往來遷徙。

北宋士大夫的共同記憶:從“遊學”到“遊宦”,甚至“遠宦四方”

蘇軾畫像

北宋士大夫一生經歷遊學、遊宦、甚至遠宦,不但未登第前貧窮的士人有之,即使做官以後,家境沒有改善、貧困的官員也不少。所以北宋末王得臣說:“仕非為貧,有時為貧,今不然,為貧者多也。”

做官的人不一定富有,況且有些官員還必需賙濟家族,朱彧自己就說:“盡以月俸頒昆弟宗族,終身不自吝一錢……晩年遷謫,族人失俸,大有狼狽者……”只依賴官俸維生,士大夫家族也有窘迫不繼者。

既然當官以後,官員的身份不能保障生活無虞,那麼即使辛苦地頻繁轉任於州縣之間,也有官員寧願老死官場。

貧窮的官員致仕,全家生計都會受到影響,而來自親戚的壓力,也會讓官員即便年老、疾病,也不願意罷官求退,就算官多缺少,官員待闕有至六七年者,也不願意致仕。

士大夫因為遊宦而奔走四方,不論是基於生計、榮祿、還是個人抱負等等的理由,久之大多都會產生倦怠官場的感觸。

對他們來說,從初仕到致仕,從遊學到遊宦、甚至遠宦四方,不但成了北宋士大夫普遍的經歷,思鄉、懷友、慕親、望闕、眷戀未仕前的清閒生活,也成為他們行於詩篇的心聲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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