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留山或許會老,但糖水永不倒

許留山或許會老,但糖水永不倒


來源:物質生活參考(ID:wzshck)


人生苦短,先吃甜品。


01.


前一陣因香港門店欠租而掀起的“許留山倒閉風波”,頗讓微博群眾震驚流涕了一把。


被炸出的許留山粉絲引發了一波懷舊潮,其中一條微博寫道:“20歲第一次吃到許留山時,感覺自己變成了自幼讀的香港小說或者TVB電視劇的女主角……年輕時走在流行尖端的那份時髦和榮耀感、虛榮心,隨著時代的變遷,跟隨著這些店鋪一起倒掉了。”


許留山是內地人的甜品啟蒙,很長一段時間裡,它與滿記代表了甜品的全部。可以說,許留山與滿記定義了內地人對甜品的所有想象。在甜品的國度,只存在三種人:許留山芒果黨、滿記榴蓮黨,還有偷偷愛著兩者的騎牆粉。很久以後,甜品界才闖入了鮮芋仙等品牌,變得五花八門。


在那段開蒙時期,甜品與沖泡奶茶之間也是階層分明的,前者代表著輕奢,是熟女與上班族的摯愛,後者代表著平民,是學生黨的選擇。與星巴克一樣,當消費指針指向許留山與滿記時,印證著一種品位,一種時尚。這大概就是那位微博粉絲所說的:年輕時走在流行尖端的那份時髦和榮耀感、虛榮心。


但也與星巴克一樣,許留山和滿記正在遭受著奶茶界的“反攻”。喜茶和奈雪異軍突起,早已將這些老牌逼到了牆角。


“許留山中國”最終發聲明澄清:我們一切如常。喜歡許留山的朋友們,不用懷念,等疫情過去,店裡見。但它在內地的門店其實已經縮水至88家。


許留山或許會老,但糖水永不倒


許留山成立於20世紀60年代,以賣涼茶起家,1992年,首創芒果西米撈,革新了甜品界,從此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許留山成了香港人的習慣與回憶。在香港,許留山的門店散落於香港的大街小巷。有句玩笑話稱:“香港什麼山最多,許留山最多。”還有美食家寫道:“吃了許留山才知道,香港的含義。”


2002年,剛火起來的twins將許留山唱進《友誼第一》裡:


讓我們結伴探訪許留山

感情不必分你高班我低班


2004年,許留山將店開進了上海。它與滿記一同北上拓土,打開了內地甜品的大門。許留山不僅是香港人的回憶,也成了內地人的回憶:


“我第一塊芒果班戟就是小學在許留山吃的,味道早不記得了,但是在我心中它永遠第一。”

“感覺就像錢櫃倒了一樣…… 一個時代過去了。”


只不過當他們緬懷許留山時,緬懷的不僅是許留山,還是自己的青春歲月。


02.


粵港人對甜品的情緒則純粹得多,在鄉愁之前,擺在第一位的是對甜的嗜好。汪曾祺就寫過他在西南聯大時的那位廣東同窗鄭智綿,別人都在跑警報,他卻在神色不動地煮冰糖蓮子,有一回炸彈就在附近爆炸,他還是捨不得他那碗冰糖蓮子。


中國的地方,在飲食上都是佔著字頭的,譬如湖南佔了一個辣字,四川佔了一個麻字,粵港地區則佔了一個甜字。這是天時地利。早在明代中葉,廣東的製糖業就相當發達,黑片糖、赤砂糖、白砂糖、冰糖等都風行於市。


廣州被稱為是“浸泡在糖水中的城市”,老廣管甜品也不叫甜品,而叫糖水,潮汕地區則叫甜湯,直白得多,契合得多。


許留山或許會老,但糖水永不倒


“上床甜、落床粥”,廣東人吃飽飯總要再補一碗糖水。廣東人四季都離不開糖水,春季喝木瓜雪梨養顏,夏季喝馬蹄綠豆沙降火,秋季喝銀耳百合解燥,冬季喝紅豆黑糯米補血,養生與嗜甜竟能天衣無縫地結合。令人很好奇的是,廣東卻並不產胖子。


與此相比,北方人在“甜”一字上似乎頗為遲鈍。這種遲鈍不是排斥,而是過去糖難得。汪曾祺說,他家曾有一位六十多歲的保姆,正定鄉下人,她有次回鄉探親,臨行稱了兩斤白糖,說她的婆婆就愛喝個白糖水。可見,糖在人民眼裡是個好東西。


從食物階級論來說,吃辣是底層人民的選擇,吃甜則是上層人的講究。譬如唐朝的“冰蓮百合”, 宋朝的“赤豆糖粥”“砂糖冰雪冷元子”“冰酪”,那都是王公貴族宴後潤喉清口用的。


粵港因佔了經濟地理優勢,才發展出吃甜的傳統。早在民國初年,廣州街頭賣糖水就已興起。那時的糖水鋪都是家庭作坊,賣的是紅豆沙、綠豆沙、芝麻糊、杏仁糊、番薯糖水等平平無奇的傳統糖水。但也正是這幾種糖水,經久不息。


03.


如今,糖水的種類越來越多,粵港早已成為名副其實的糖水王國。當北方人還在為許留山神傷時,他們早已拐進街邊的一家糖水鋪,把憂傷化成甜湯了。


不過無論新式甜品多麼搶彩,最與粵港人生活交織融合的還是那幾樣傳統甜水。傳統糖水裡除了甜,還有著過去的脈絡。


番薯糖水算是粵港最local的糖水代表。因為用料、做法簡單,它有著雄厚的群眾基礎,幾乎所有粵港人的童年,都離不開一碗番薯糖水。上世紀八十年代末開往廣州的內河輪船上,叫賣的除了盒飯就是番薯糖水,聽著粵語廣播,吃著番薯糖水,才不愧是典型的廣府人生活。


家家戶戶也都煲番薯糖水,連香港首富家亦如是。李嘉誠常年甜品只吃番薯糖水,兩個兒子小的時候,他每個星期都帶著他們坐電車、巴士去木屋區去吃同一家番薯糖水,一吃就是四年。搞得後來李氏兩兄弟犯了番薯糖水恐懼症。


許留山或許會老,但糖水永不倒

許留山或許會老,但糖水永不倒


香港作家亦舒曾多次在小說中寫:人生苦短,先吃甜品。


甜是滲進她的作品裡的。譬如冰糖蒸蛋、黃糖湯圓、寧波湯糰,都是她小說主人公愛吃的甜品。她曾寫了一篇《糖》,說生活若少了它,就大大失色。


這樣對甜有著一番研究的她,對於番薯糖水,有著特殊的愛。《糖》的結尾沒忘了番薯糖水,除此之外,她還為它單寫了一篇:


“有一種食物,叫番薯糖水,真好吃。一般超級市場裡買得到番薯,分紅肉與白肉,紅肉比白肉好吃,紅肉本身已經夠甜,切塊,水中加一塊冰糖,煮二十分鐘,已經可吃。香、糯、甜、最適合吃,秋冬季下午,一覺睡醒,不管有沒有好夢,就可以大快朵頤。”


另一位香港作家張小嫻,則把糖水融進愛情理論裡。她寫了一篇《不要相信一碗溫的糖水》:


“男人打包給老婆的食物,當然也有等級之分,如果是腐竹糖水、杏仁茶之類,他最好在半夜2點前回家,如果是椰汁官燕,則可以再晚一點……也有人將已經涼了的糖水放進微波爐里加熱,然後回家。所以,有時候不要相信一碗溫的糖水。”


這令人想起王家衛在《花樣年華》中,借芝麻糊影射男女關係。


芝麻糊也是傳統糖水的代表,要做得純正不容易,手磨的黑芝麻,長時間的熬煮,適當的糖分,很費工夫,如今許多店家圖省事,用沖泡的黑芝麻糊,味道就差遠了。秋冬的時候,單聞到那一縷甜香,就會甜暖進心窩子裡。


周慕雲發燒,想吃芝麻糊。生病的人最是口刁,嗜這口溫甜糯香。蘇麗珍平時是不下廚的,她通常去面檔買面。可她為了周慕雲,煮了一大鍋芝麻糊。她掩飾說:“反正煮了,大家一起吃吧。”她希望有一碗,能名正言順地送到周慕雲手上。二者的關係,是從這裡開始不同的,像芝麻糊一樣,開始粘稠。


許留山或許會老,但糖水永不倒


杏仁糊,也有典故。《紅樓夢》第五十四回中,賈母在元宵夜賞焰火放鞭炮時感覺有些餓了,鳳姐備了鴨子肉粥、棗兒熬的粳米粥,賈母嫌油膩、嫌甜,最後選了杏仁茶。這杏仁茶,就是杏仁糊。杏仁茶易於消化,又有養顏之功效,是以雖也甜,但頗得賈母喜愛。


流傳下來的各類食單,譬如《隨園食單》《食憲鴻秘》《素食說略》中,都有杏仁茶的做法。以養生出名的廣東人,自然不會放過。


傳統糖水中,還有兩味,是北方人難以理解的。


說起來,北方人的糖水胃,是被粵港人訓練的,但這其中也會有飲食代溝。譬如汪曾祺就不懂番薯糖水,不就是白薯切塊熬的湯,有什麼吃頭?可廣東同學總是說:“好嘢!”


有一味是白果腐竹糖水。腐竹在北方人的心目中,是與火鍋麻辣燙同生共死的,忽然間變成糖水料,這無異於豆腐花的甜鹹之爭。《舌尖上的中國2》中,就曾介紹過這道糖水,腐竹被燉煮到最後會消失於糖水中,一碗白果腐竹糖水,你是吃不到腐竹的,只品得到它的豆香。


許留山或許會老,但糖水永不倒


另一味是綠豆海帶糖水。綠豆和海帶煲糖水……北方人聽到這兒,已經大喊邪教了,他們不知道,一碗極致的綠豆海帶糖水,還會加入陳皮和臭草。


臭草,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是廣東綠豆沙的靈魂,只要放一點點,整碗糖水就被提升一個味覺檔次。舊時的廣州人家裡,自己就會種臭草,煲糖水時順手揪幾片,十分方便。


04.


粵港糖水種類之多,譬如楊枝甘露、西米露、姜撞奶、雙皮奶,難以盡數,都藏在毫不起眼的糖水鋪裡。地方小吃永遠與連鎖店是悖行的,連鎖店沒有水牛奶的醇厚、臭草的靈魂、腐竹的潤滑。要吃最正宗的,總得到當地。


許留山是糖水的急先鋒,卻不是糖水的全部。


亦舒說:“愛吃甜食,脾氣有希望由急燥轉溫和,吃飽飽,滋潤潤,不去想那麼多,自然少挑剔,便可以高高興興做人。”


我還贊同一句話:吃得再飽,胃總有個地方是留給糖水的。


真想用一碗地道的糖水打開這個春天。然後高高興興地做人。



[1].《世界甜品裡的香港味道》,作者:心力,經濟觀察報。

[3].《不要相信一碗溫的糖水》,作者:張小嫻。

[4].《一碗糖水,吊打全世界》,作者:醬子,地道風物。

[5].《用易經的觀點讀懂紅樓夢》,作者:江濤。

[6].《人間有味》,作者:汪曾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