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評短文集《愛著,痛苦著》第一篇:露水地裡穿紅鞋

文:蘇輕評

這是一首歌曲的名字,它作了書名,這書就是歌本。《露水地裡穿紅鞋》,前幾年,我在太原書城買到它。買到它是為了要尋到一首一直在尋找的歌曲,但可惜的是,這書裡幾乎囊括了晉陝所有民歌,而我要尋的那一首還是沒有。

蘇輕評短文集《愛著,痛苦著》第一篇:露水地裡穿紅鞋

那首歌啟首是這樣唱的:河沿上一塊麻石頭,一面兒尖尖,一面兒平平,一面兒扁扁,我二人坐了那石頭上,尕妹妹,給我繡了,羊毛兒綿綿,牛毛兒氈氈,人前頭誇你的好手段。哎,你給我繡了滿腰轉。

這是我憑記憶大致記下的,不準確,並且當時並不知道這首歌的歌名,我只是在以後很長時間裡,自己從這記憶裡的歌詞中,叫這首歌為《你給我繡了滿腰轉》。最為糟糕的是,它的曲子我是一下子也想不起來了,只是記得它好聽,太好聽了!旋律是悠揚、纏綿、深情的,復調詠歎,那裡面有茫茫的黃土地,有無盡的歲月,有愛的滿足和惆悵。

那是一首男女對唱的民歌。男的唱到“尕妹妹”時,女的便唱“呆哥哥”,一揚一頓。十多年前,我在黃河岸邊聽到它。那是春夏之交,我在呂梁一個叫劉家塔的村莊趕上廟會。這一帶的廟會大多是龍王廟,農民們在以此祈求雨水。我到時,三天的廟會已近尾聲,大戲已經唱畢,戲班子將要走了,鄉里的人要借戲臺搞一個自己的歌會。全是當地有名的歌手,全是大家熟悉的唱家,這些人也不修飾,還是放羊的傢什,做活的衣衫,而於我,是原汁原味的原生態欣賞。唱到高潮時,大家便喊,秀青來,秀青來一個。那叫秀青的就被推上了臺。我一看,竟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她是明顯打扮過的,也可看出是有備而來。只不過她的打扮分明有別於鄉下的明豔,淺米色上衣淺米色褲,烏髮間別了一朵藍色的絹花,同先前歌手一樣,也不報歌名,只以嫣然一笑便算開始,她唱了三首歌,而第三首便是這一曲讓我大大震撼的歌。後來想,大概她是設計好的,只唱了幾句,大家便又推上一個小夥子,這小夥子與她對唱。歌好聽,人更是可愛。她唱著已是滿面緋紅,而那小夥子也是躲躲閃閃,但並沒有影響歌聲,倒是他們的窘相給人們帶來更為熱烈的喝彩。歌聲使他們很快進入情緒,觀眾也一下子進入歌聲的境界,那歌聲一唱三嘆,反反覆覆,迴腸蕩氣,一時間,我感到自己強烈的心跳。“呆哥哥,我給你繡了,羊毛兒綿綿,牛毛兒氈氈,人前頭你誇我好手段。”

蘇輕評短文集《愛著,痛苦著》第一篇:露水地裡穿紅鞋

愛情先是肉體,再是附著在肉體上的情感與趣味。我在黃河邊聽過多少民歌,大多是男女情歌,這些歌有一個共同的東西,便是不掩飾。唱聲起就是愛的真內容,就是土地上世世代代最為珍貴的人間愛情!思念是生命裡的,喜歡是骨血中的,從一刻設想到永久,那永恆便是隻能用時間表達的激烈。專注地愛一個人,專注地愛這個人的全部,專注地愛一輩子!哪一個人不向往這樣的愛情?

“河面上一塊麻石頭……”歌聲中,我的熱淚奪眶而出。古老的黃河,它滿蓄著滄桑坎坷,但愛情在這裡永遠是最好的秘密。有誰看見這沉靜的河流,它含蓄地訴說?有誰聽懂黃河日夜的吟唱!

一個清純的女子,一個俊朗的後生,他們的羞澀表達了他們的戀愛。歌聲或許成了他們美好愛情的媒介。一時間,我說不出人們在讚美那歌聲,還是讚美那愛情。那支歌唱完後,人們潮水樣把他們擁回臺上,他們又一連唱了好幾首歌曲,那些歌曲裡都讓我聽到陽光和月光,聽到土地和莊稼,聽到井臺、火灶、油燈這些一下子不再平常的親愛的物什。

蘇輕評短文集《愛著,痛苦著》第一篇:露水地裡穿紅鞋

下意識中,我一直想再去那個村莊,我想知道秀青與那個小夥子的結果。許多年過去了,我設想,他們一定也與他們的先輩們一樣種田生子,日出日沒,但在這個世界上,是他們給了我青春的啟發,給了我愛的啟發,使我成為一個對生活始終有著理想的不苟且的人。愛可以得不到,但愛是可以永存在心中的。一個人,因為有愛,才顯出生命的美好。

我始終不願想象在城市的歌廳裡,吼出這些民歌是何等不堪。能夠消費的只有慾望,愛是不能消費的。我們尋找慾望的消費,恰是沒有了愛的沮喪。愛是幸福,這與貧窮富裕沒有關係。居住在城市的我,經常,沒有事的時候,會翻出這本《露水地裡穿紅鞋》的歌本,悄悄哼上幾聲。我知道,唯有這些歌聲,聯結起我與土地,聯結起我與我生命裡最為珍貴的土地的情懷。(配圖來源於網絡,若涉及版權,請聯繫刪除)

蘇輕評短文集《愛著,痛苦著》第一篇:露水地裡穿紅鞋

蘇輕評,詩人,學者。出生於1973年,曾供職於中央電視臺紀錄片導演、雪域音像出版社副社長、《中國文藝家》雜誌主編等。著作多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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