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蛙》:我是計劃生育的親歷者

打開莫言的《蛙》,封面勒口寫著:“本書獻給:經歷過計劃生育年代和在計劃生育年代出生的千千萬萬讀者

”。這句話吸引著我讀下去,因為我就是計劃生育年代出生的一員,我就是計劃生育的親歷者。

莫言《蛙》:我是計劃生育的親歷者


小說以計劃生育為背景,以“我姑姑”,一名婦產科醫生為線索,描寫了計劃生育時代的人生百態。這是一部令人唏噓,能給人帶來切身疼痛感的作品。


我的幸運

生啊,生啊,只要娃出了生門,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就是一條命了。”小說中這句話深深的觸動了我。多少人抱著這樣的想法,拼命把孩子生下來,不管怎樣,只要孩子活著就好。

我的父母大概也是抱著這種想法,把我生下來。只是賣糧食賣肥豬,還是交不起超生罰款,又捨不得將我送人。

想盡辦法託人辦了一張《接收證》,表面上把我送給了鄰縣一個五保戶收養,其實把我藏在親戚家裡養著,隔著不遠,還能經常看到我。

莫言《蛙》:我是計劃生育的親歷者


童年記憶中,最怕黑夜,最怕計生隊,東躲西藏是常態。

計生隊常常天黑了才來摸查,大人們只能把我轉移到其他地方,怕被發現,只能走田野小路,連手電筒都不敢照,藉著月光,邁過田坎,悄悄咪咪的。

我趴在大人的背上不敢亂動,緊緊抓住大人的衣服,害怕極了,好像一鬆手就會掉下懸崖。

久而久之,聽到計生隊三個字,我就會自己找地方躲起來。躲到床底,躲到門後,躲到排水溝上的石板下。

莫言《蛙》:我是計劃生育的親歷者


聽舅媽說,那個時候我懂事得讓人心疼,叫我不要說話我就會悄悄的。有一次計生隊突然來了,他們趕緊把我藏到裡屋的床上,關上黑色的粗布蚊帳,給我拿了一幅撲克牌,讓我不要說話。

計生隊在外屋坐著,舅媽他們生怕我哭鬧被發現。等計生隊走了,看我把牌扔得滿床都是,已經睡著了。

長大後說起這事,我就開玩笑說,可能是我求生欲太強了吧。這樣的童年也許是不幸的,但我又是非常幸運的。雖然四處躲藏,但從未沒有真正離開父母,長大後還回到父母身邊上學。

莫言《蛙》:我是計劃生育的親歷者


我的幸運一方面是父母親戚的全力周旋,另一方面是善良的村民為我做掩護,還有一些村幹部善意的“忽視。”

我母親說,我們村也就出了一個我,後面還想走我的老路來逃避罰款的,就行不通了。那個時代,大多數交不起罰款的孩子,都沒有辦法和父母正常生活。

梅的不幸

計劃生育的對立面是強制上環,強制流產,超生罰款。計生人員有雷霆手段,定期“摸包”檢查,發現懷孕了就強制引產,東躲西藏生下來的,要麼罰光家底,那麼送人,永不相見。

我的小學同學梅,就是一個被引產又被送人的孩子

我讀一年級的時候,梅是我們班年紀最大的,也是最高的孩子,但瘦的像根竹竿,眼睛無神,好像隨時都想打瞌睡,嘴角總是掛著笑,走路慢騰騰的,脖子上有一道扭曲的印子。聽大人們她是因為超生,送給我們村上五保戶收養的,她脖子上那道印痕是出生時候醫生弄的。

莫言《蛙》:我是計劃生育的親歷者


她出生的那個地方的醫生,對梅的母親強制引產,引產出來梅還是活的,醫生用鉗子夾住梅的脖子,掄起手臂,用力扔到了窗外菜田裡,後來家人又把梅悄悄撿回去養著,計生隊發現後,要梅的父母交罰款,面對高額罰款,梅的父母只能將她送人。

五保戶一個大男人不會照顧孩子,只要餓不死就行,梅小時候常常在地上抓飯吃,有人還見過她抓地上的雞屎往嘴裡塞。

因為早產,又無法得到正常的照顧,梅智商發育緩慢,七八歲了還不會自己大小便,十幾歲了才上學讀書。

村裡的孩子叫她“哈女子”(方言傻子的意思),“疤女子”,很喜歡捉弄她,每次她都是憨憨的笑著。在她讀完4個一年級後,輟學了,後來早早的嫁給了一個比她大十幾歲的男人,生了兩個兒子。

前兩年回老家,聽說梅病死了。當年在梅脖子上留下印痕的醫生也死了,那個醫生是自己鑲的金牙脫落,卡在喉嚨窒息而亡,大家說這是報應。

以“蛙”為名

我個人認為小說以蛙為名,是有深意的。“蛙”音同“娃”,又與神話中造人的女媧的“媧”同音,同時,“蛙”是一種繁殖旺盛的動物,以蛙為名,象徵著幼小的生命。而小說中的“我”筆名是“蝌蚪”,蝌蚪就是幼時的蛙。

莫言《蛙》:我是計劃生育的親歷者


“我姑姑”晚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她覺得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作為一名接收新生兒的婦產醫生,親手殺死了2000多個胎兒。她對蛙的恐懼,源自其內心深處對自己扼殺的生命的懺悔和不安。

早年間她是人們口中的“送子娘娘”,晚年真成了造人的“女媧娘娘”。她痴迷於捏泥娃娃,捏了無數的娃娃,好像每一個娃娃都是被她殺死的胎兒, 都有生命的靈魂,永遠環繞在她的身邊。

在小說最後,“我”寫信給日本作家衫谷義,提出這樣的問題:“每個孩子都是唯一的,都是不可替代的。沾到手上的血,是不是永遠也洗不淨呢?被罪感糾纏的靈魂,是不是永遠也得不到解脫呢?先生,我期待著您的回答。”

或許,我們永遠也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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