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哨·發哨·傳哨·聽哨(上)

吹哨·發哨·傳哨·聽哨(上)

(▲上圖:李文亮醫生,來源:人民日報新媒體;下圖:艾芬醫生,來源:《人物》)

文|沈諍

摘要:李文亮去世後,數以千萬計的網民為他舉行“國葬”,他的微博成為人們的“哭牆”。艾芬的報道被刪,很快湧出更多版本,這不完全是行為藝術,更是維護講真話的權利。

3月19日,在李文亮2月7日去世當天成立的國家監委調查組,終於公佈調查結果。中國前段時間忙著救命、保命,大家都緊繃著喘不過氣來。奮戰50天控制住疫情,鬆口氣、回過神,疑問開始多起來:我們能否避免這場災難?能否減輕這場災難?有沒有官員失職瀆職?還有什麼系統性缺陷?應該吸取什麼教訓?

就預警機制而言,涉及四個環節:吹哨、發哨、傳哨、聽哨。

所謂吹哨,是指以武漢市中心醫院李文亮等8位醫生為代表的警醒社會者。

2月6日晚,全國數以千萬計網民關注和祈禱李文亮平安。7日凌晨他去世後,又是數以千萬計的網民為他舉行“國葬”。沒錯,無需政府舉行和認同,民眾自發舉行,全網同悼一個好人。

他是眼科醫生,不屬於呼吸科、感染科、重症科、急診科,也不是內部向上履行職責報告,而是向約150人的大學同學、同行發出防護預警,已知最早向社會與公眾發出防護預警,因此被稱為新冠疫情的“吹哨人”。

這些疫情關鍵信息被截屏後向外界迅速傳播,又傳回他的手機。他也怕事。1月30日,接受採訪時回憶,“看到這些我感覺要倒黴了,可能會被處罰。因為這是敏感信息,又在開‘兩會’的敏感時刻。”

被醫院訓斥後,不得不寫下一份不實消息外傳的反思與自我批評。被武漢警方訓誡後,也坦承“當時壓力比較大,擔心醫院處罰,影響以後工作晉升。”直到1月28日,武漢封城後五天,最高人民法院公眾號發佈文章,為武漢8位“違法”受訓誡的醫生平反,他才不擔心醫院會處理他。

去世前一週,他對記者說,“大家知道真相更重要,平反對我而言不那麼重要了,公道自在人心”;“一個健康的社會不該只有一種聲音,不同意利用公權力過分干預。”

鍾南山院士接受路透社採訪時,含淚稱讚他是“中國的英雄”。筆者看這段視頻,聽到他去世後媒體採訪其母的音頻,兩次眼眶溼了。

李文亮去世時,第二個孩子還沒出生。那些貶低李醫生作用、輕視他所受壓力與委屈的同胞,建議先看一看這段視頻和聽一聽這段音頻。

民眾欣賞他,因為他平凡中的善良,雖然怕事,卻有良知;民眾喜歡他,那麼真實、陽光的一個小夥子,微博中喜歡炸雞、冰淇淋等美食,吃不起車釐子,也對泳裝美女有興趣和轉發;民眾心痛他,為他承受巨大壓力抱不平,尤其痛惜他含冤離世。為眾人抱薪者,竟凍斃於風雪,世間不公與至哀,莫過於此。

他去世以後,留下的微博有144.3萬粉絲,一直在增長。2月1日宣佈確診的最後一條微博下,截至3月22日15時,有68.4萬條跟貼、282.0萬個點贊。

很多網民留言,拉拉家常,傾訴自己的喜怒哀樂,人間萬象。有的報告疫情好轉“復工一段時間了”;有的懷念“晚安,不想哭,可是又忍不住”;有的報喜你“被鍾南山院士表揚喔!開心不?”;有的吐槽加班、詛咒“萬惡的KPI”;有的“失戀已經半個月了”;有的感謝他及時提醒“真真切切的保護了我孩子的安全”。

3月19日,官方調查結果公佈,基層兩個民警“背鍋”。網友在最後一條微博下又有一波新評論:“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無論如何,請安息吧!”;“好難過!您在那邊一定要好好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大家都不滿意,麻煩您把那一幫禍害您的害人精都帶走吧”;“一瞬間,你治好了無數中國人的眼睛”;“雖然結果大家都不滿意,但在人民心中的豐碑才是最重要的”。

正如方方在日記中所說,“他的微博成為人們的哭牆”。的確,疫情期間甚至之後,這裡已經並將繼續成為中國民眾的公共記憶、公共空間、公共情感。

所謂發哨,是指以武漢市中心醫院艾芬為代表的專科醫生。

她是急診科主任,這部門在醫院中向來不吃香,創收乏力,效益不佳。李文亮傳播的疫情圖片、短視頻,就是她拍攝的。

3月10日,《人物》對她的專訪報道,講了些真話,還原了武漢早期抗疫的局部真相,卻被無情全網封殺。全國網民拍案而起,接二連三挺她、挺真相,紛紛轉載、紛紛被封。

很快有更多腦洞大開的版本湧出,除了通常的圖片、PDF版外,竟然有古籍、毛體、拼音、方言、英文、盲文、甲骨文、金文、梵文、火星文、譜曲、精靈語、摩斯密碼、16進制編碼、二維碼、條形碼等50多個版本出籠。

這創造了華語史和跨文化傳播史的奇蹟,也實證了中國人還是有想象力和爆發力的。民不畏刪,奈何以刪懼之?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這不完全是行為藝術,更是接力抗議,維護講真話的權利,維護《憲法》第三十五條賦予的言論自由權利。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老祖宗兩千多年前就點撥了。說幾句真話,天塌不下來,這也是常識。

武漢市中心醫院230多人確診,艾芬管的急診科就有40多人確診;全院抗疫殉職的醫生已有5人,危重的還有若干人。其中一位殉職醫生是江學慶,1月上旬,他戴口罩去開會,被醫院主要負責人批評。此後接診只好拿掉口罩,直接面對病人,結果就是被感染、確診、去世。

艾芬的急診科同事向記者證實,“主任第一時間向上預警,‘SARS’回來了。”結果卻是醫院主要負責人當著很多人的面訓斥艾芬,扣上三頂政治大帽:“你視武漢市自軍運會以來的城建結果於不顧;你是影響武漢安定團結的罪人;你是破壞武漢市向前發展的元兇。”這位同事說:“把我主任當時嚇得著實不輕。”

艾芬如今“後悔”,後悔沒有堅持發哨,保護更多的同事。在接受採訪時快人快語:“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評不批評,老子到處說,是不是?”

所有抗疫第一線的醫務人員,都是當代最可愛的英雄。我們也得承認這個事實,武漢本地醫務人員更為悲壯、慘烈!在疫情不明、預警不早、防護不足、隔離不嚴、庸官不為的情況下,直接承受大量恐慌病人的醫療擠兌、交叉感染。

武漢醫護早期缺乏防護服、N95口罩,有的套著家裡的垃圾袋,有的穿上薄如蟬翼的“防護服”,等同於空手上前線,與病毒拼殺。他們盡力了!

據中國-世衛組織聯合考察專家組披露,全國醫務人員感染3387例,其中3062例來自湖北(佔90.4%)。湖北醫務人員感染病例主要來自武漢。後期支援、保障力量都上來了,全國4.26萬援鄂醫務人員無一感染就是明證。

(2020年3月15日22:32一稿,3月22日17:16二稿,【山水微言·354】。下節《傳哨·聽哨》連載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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