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论语》
孔夫子的这句话，很多朋友都曾经听过。意思也不难，即周朝借鉴了夏商两代，它的文化绚烂多彩老文明了，所以老夫给周朝打call！
那么孔夫子为何要这样力挺周朝呢？周又从夏商两代中借鉴到了什么呢？这当然是很宏大的问题。在这里，我们从一个很小的角度来谈，即以周天子为代表的姬姓周人在处理身后事上的巨大进步。
之前的文章中我们曾经提到，目前为止并未发现泾渭流域（周人祖先居住地）在先周时期存在人殉的情况。此外，考古学家们发现的西周时期的殉人墓数量和殉人的数量都远少于殷商时期，且大多分布于殷遗民的聚集地，是殷商旧习俗的延续。（所谓殷遗民，也称为殷顽民。周武王灭商以及周公东征之后，把一部分殷商贵族迁移到了洛阳和关中地区，让他们继承殷商的祭祀）
到了春秋之时，越是远离周王畿的边远诸侯，越流行人殉，但当初分封的姬姓诸侯几乎没有这个习惯。我们是否可以根据这些情况来推定周王室没有人殉习俗呢？还是让我们从现有的考古材料中找答案。
姬姓诸王的殉葬情况
首先在先周时代，也就是西周正式建立之前的那个阶段，在周人势力的核心区域的墓地，如陕西的周原遗址、武功郑家坡等，从未见到人殉现象。
西周建立之后，在当前所有可以确的西周姬姓贵族的墓地中情况又如何呢？我们一一来看。
- 比如位于山西曲沃晋侯墓地中的的19座墓，以及曲村的数百座晋国墓，全都未见殉人（周成王胞弟叔虞的封国为晋国）；
- 再如长安张家坡井叔家族墓地也没有发现殉人（井叔为周公之后）；
- 北京琉璃河黄土坡燕国墓地2区的周人墓未见人殉（西周初年，召公的封国为燕国）；
- 河南浚县辛村卫国墓地未见殉人（卫国为周武王母弟卫康叔封国）；
- 河南平顶山应侯墓地未见殉人（周武王之子应叔的封国为应国）；
- 湖北三门峡虢国墓地未见殉人（周文王胞弟虢仲、虢叔的封国为虢国）。
晋侯墓地布局
虢国墓地出土玉器
除了这些之外，位于陕西的扶风北吕墓地、凤翔西村墓以及洛阳北窑西周墓地等，皆无人殉现象。这一切，与殷商时期动辄杀掉大量的奴隶或战俘来殉葬的情况完全不同。
虎狼之秦的殉葬情况
我们知道，西周末年爆发了犬戎之乱，周幽王被杀，继任的周平王被迫东迁，西周旧地从此逐渐归于秦国。秦人在继承周人领土的同时，也难免会吸收一部分周人的习俗。那么，秦人又是如何看待人殉的呢？
经济文化一度大幅度落后于中原地区的秦国，直到公元前753年（秦文公十三年）才有了历史记载。从史书记载来看，秦人一度非常流行人殉。
自“从死者六十六人”的秦武公（公元前678年），到带着三位良臣奄息、仲行、针虎及其他一百七十四位殉者入葬的秦穆公（诗经中的《黄鸟》就是秦人为哀悼这三位良臣所作），再到“止从死”的秦宣公，人殉制度在秦国至少历经了二十多位君主，流行总时间超过三百年！
而且，哪怕是官方下令停止人殉之后，这个习俗也没有完全消失，比如：
- 秦宣太后临死时一度想让自己的情人魏丑夫殉葬；
- 秦二世下令“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死者甚众。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毕，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无复出者”。也就是说让秦始皇的嫔妃给他陪葬，还杀害了参与修建陵墓的工匠。
虽不能肯定地说每位秦国国君都有人殉，但大多数有过。这也是经传世史料与考古材料交叉验证的。在考古材料方面，甘肃礼县大堡子秦公大墓、甘肃圆顶山春秋秦墓、陕西凤翔秦公一号大墓、陕西雍城秦公大墓等，都是秦的最高级别墓葬，有许多殉葬遗迹。
秦公大墓的墓室结构示意
那么，秦人的这种行为，跟周人有没有关系呢？
恐怕周人要表示：别赖我。这很可能跟秦人祖先有关。
关于秦人祖先来自哪里，一部分学者认为秦国祖先“起于戎狄”，因为华夏诸侯国一直视秦人为四夷之一，古籍中不乏对秦人“狄”或“戎狄”的蔑称。也有另一些学者认为秦人出于东方，与殷人同宗，不但起源传说相似（有女遇玄鸟陨卵，吞而生子），而且在墓葬习俗方面，秦人与殷商如出一辙（墓葬形制相似，且严格遵守殷商墓葬的等级差异：天子为“亚”型，诸侯为“中”型，还采用腰坑）。
虽然由于缺乏足够的考古材料，这个问题尚无法形成定论，但可以确认的是，秦国的人殉习俗和周王室完全没有关系。
偶有例外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已经知道了姬姓周人的贵族们基本不用人殉，但是也存在一些例外。比方说：
- 《左传.成公十年》载：“小臣有晨梦负公以登天，及日中，负晋侯出诸厕，遂以为殉”（就是死在厕所里的晋景公），这是史书中唯一的关于晋侯使人从死的记载，但是晋景公的墓葬尚未发现，所有没有考古材料支撑。
曾侯乙墓椁室
- 湖北随县曾侯乙墓中出现了二十一个青少年女性殉葬的现象，她们骨骼齐全，没有被迫殉葬的痕迹（无刀砍伤痕迹），考古学家由此推测她们属于墓主人的侍妾或心爱的乐伎。但是，曾侯乙墓已经是战国时期的了，在早期的曾国贵族墓地中并无人殉迹象（比如位于湖北随州叶家山的西周时期曾国墓地，就没有发现一例人殉），考虑到曾国曾经“世服于楚，不通‘中国’”，而楚国殉葬之风大盛，那么曾国后来逐渐受到楚国影响而出现人殉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到这里，我们其实可以得出结论了，即周王室贵族几乎没有用人殉葬的习俗传统。在前有殷商、后有强秦的包围中，却出现了无人殉之周，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历史现象，也是值得肯定的文化进步，也难怪孔夫子要坚定“从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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